四百八十五章 没有不散的筵席
我咧了咧嘴,几乎使上了吃奶的劲儿,手掌上的皮都被爪链给磨脱了。
李淮山比我好不到哪去,整张脸都憋得通红。
一边玩了命地拉扯抓链,我们两个一边将视线死死锁在仙蛊身上。
吴林刚才的话显然没有说完,支点崩塌会带来怎样的后果,他没说,但我和李淮山心里都清楚,一旦眼前这道流光消失,我们三个,就永远都无法出去了。
仙蛊还在挣扎着,它抖起了浑身光须,朝着流光奋力砸了过来。
仅仅是一道没有实体光晕,对于仙蛊来说,却是无法逾越的铜墙铁壁,光须一次次砸过来,一次次被弹开,它只有挣扎的力气,却无法逃避天理为它设定好的宿命。
“就差一点了!呃——”吴林扯着嗓门大声呼喊,话说道最后,就变成了惨叫似的长鸣。
我和李淮山依旧咬紧牙关,将所有力量都聚集在了脚掌和爪链上。
仙蛊还差一步就要贴在流光上的时候,突然睁开了此前一直紧闭的双眼。
这时候我才看清,它的眼,一只是活人一样的棕黑色,另一只,则是玉石一样的翠绿。
这分明……就是我的眼睛!
也就在它刚刚睁眼的下一个瞬间,空气中莫名传来了一阵类似于玻璃碎裂的轻响,而仙蛊的脸如同被打碎的花瓶一样,碎裂成了大片粉末,在空中快速淡去,直至消失。
“快走!”
身后又传来了吴林的叫嚷声,我赶紧回了回神,拉着他和李淮山快步冲出流光。
之前和仙蛊的角力本已耗空了所有人的体力,可一冲出流光,体力竟又源源回到我们身上。
玻璃破碎般的轻响还在耳边回荡着,吴林朝着身后的流光投去了最后一瞥,无奈地叹了口气:“快走吧,时间不多了。”
说完,他就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我和李淮山快速对了一眼,也撒开腾云步,跟上吴林的步伐。
初入墓道的时候,我们走走停停,花了不少时间,这一次,大家却是尽全力奔跑,短短两三个小时,就冲出了墓道尽头的石门。
我心里清楚,即便我们再怎么快,本也不可能在这段的时间内穿越整条墓道,如果没有猜错的话,随着四重空间的支点崩塌,墓道中的空间,也跟着塌缩了。
墓道之外,就是映水山的山峰,我们进入石门的时候,吴林曾让江老板他们在这里抵御光须,而此时,眼前的光景已是狼藉一片。
周围的大段石板路裂出了一条条口子,碎石散得满地都是,俞老板和温老板靠坐在石墙下,金向前的枪折了,江老板手里拿着一支破碎的竹筒,陷入了沉默。
丹拓躺在离我们不远的地方,生死不明。
一见我们三个出来,温老板和俞老板立即站了起来,江老板也将竹筒藏在了身后,给了我一个温和的笑容。
放心吧,我们没事。
没有人说话,可江老板他们脸上,却都是这样的表情。
可我却怎么都高兴不起来,只是快步走到丹拓身边,仔细看了看丹拓的伤势。
他的伤不重,可念力却全都散了,我扒开他的眼皮查看时,他眼中也没有任何光彩。
光是看他的样子,我就大概能猜到他遭遇了什么,但还是心怀侥幸地问了江老板一句:“丹拓怎么了?”
江老板说:“没有大碍,我帮他检查过,伤势没什么问题,但可能是太累了,神志有些涣散。”
我接着问:“他碰到光须了?”
一旁的温老板说:“嗯,被那东西扫了一下,好在伤得不重,只是气息有点乱,估计修养一阵子就好了。你们那边怎么样,见到仙蛊了么?”
我没心思回答温老板的问题,只是抬起头,望向了吴林。
吴林看了看丹拓,冷冷地摇了一下头。
即便得到了这样的回应,我还是问他:“丹拓还能恢复吗?”
吴林撇了撇嘴:“没戏。”
听他这么一说,之前还故作镇定的温老板也急了:“没戏是什么意思?丹拓到底怎么了?”
在温老板面前,吴林又变得冷冰冰,他只是侧着眼睛看了看温老板,也没回应什么,只是对我说:“咱们得赶紧出去,这地方快塌了。”
我反感于吴林的不近人情,但也知道,他说得没错,我们确实没有时间继续耽搁下去了。
之后我就背起了丹拓,带着大家快速撤离。
一路上,温老板不断询问吴林,那些光须到底是什么,丹拓到底是怎么了,可对于他的问题,吴林一直没有给出答案。
除了温老板,在场的其他人都没有多说什么。
大家心里都明白,温老板和丹拓的关系很好,也明白吴林之前说的那番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没戏了,丹拓已经无法恢复到以前的样子了。
时至今日,我也不知道江老板他们在墓道外究竟都遭遇了什么,我没脸问,他们也不愿主动提及。
我只是自责。
如果我早知道吴林会在山里等我们,如果我能早点知道,巴赞家的海云灯根本没有半点用处,我绝对不会让江老板他们跟着我来犯险,丹拓也不会受到温老板的邀请,和我们一起进山。
有时候你总以为自己已经成熟了,以为自己已能独挡一面,可到头来,却又总是做出一些让自己追悔莫及的事。
理想永远比现实美好得多,幻想永远和实际背道而驰。
我知道,已经发生过的事,没人能够改变,我也知道,有些时候,你以为很多事都可以独自承担,可到头来,别人为你分担的重量,远远比你想象得要多。
进山的途中,吴林就画好了百里迷魂窟的地图,靠着那张地图,我们一路上几乎没有受到任何足阻遏。
从八月初到九月中旬,历经整整一个半月的旅程,我们终于回到了地面上。
刚进野人山的时候还是盛夏,等到我们重见天日的时候,已经过了立秋。
只不过秋天的气韵还没有彰显出来,野人山中还是一片葱绿的生机。
自从钻出那个满是臭泥的老潭子之后,所有人都一直沉默着,默默地宿营,默默地解开行囊,靠着仅剩的一点食物填饱自己的肚子。
有一天晚上,林子里又飘起了细细的小雨,丹拓终于醒了,如今的他已经失神,我们试图让他待在帐篷里,可他就像是受到了某种力量的感召,无论我们怎么努力,他都会钻出帐篷,也不知是帐篷内狭小的空间让他感到不适,还是这飘着细雨的黑夜,在他那空洞的心口上种下了什么。
后来我们也没再拦着他,不管他要干什么,大家也任着他,由着他。
丹拓像具行尸走肉一样来到了山腰上,然后默默地坐下,用一双空洞无神的眼睛死盯着北方的天空。
所有人都站在他身后,他无法开口,大家也保持着死一样的沉默。
虽然丹拓已经无法说话,但我知道,在要遥远的北方,曾有一份埋葬在他记忆深处的纠葛,那里也许曾是一片新绿的田野,也许是一个在风雨中给过他温暖的小屋,那个地方,曾是他的家。
在那里,有他一直挂念的人。
经历了长久的沉默,我才迈开脚步,走到了丹拓身边:“放心吧,我会找到他的。”
丹拓仿佛听懂了这句话,慢慢抬起头来,盯着我的脸,我冲着他笑了笑,没想到他也笑了。
笑容缓慢地在他脸上绽开,像一朵被风雨摧残的花,开到一半,就长久地僵在了那里。
这一抹笑容,是丹拓留在阳世间的最后一点痕迹,他走了,走得很安然,没有受多大罪。
其实在我看来,于其浑浑噩噩地生,不如痛痛快快地死。
丹拓这么一走,我心里反倒轻松了一些,我也说不清楚,这种怪异的释然,是否来自于潜藏于我心底的那份冷漠。
只不过在进山中,我也不算是一个异类,丹拓的死,让所有人都如释重负地喘了口气,除了温老板。
我们在山谷中为丹拓举行了一个很简单的葬礼,找了一块风水还算不错的地方,将他葬了。
江老板说,如今的野人山已经太平了,丹拓能埋在这个风水秀丽的地方,不能说不是一种福气。
对于江老板这番话,我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触,只是觉得,她说这些,似乎是对我的宽慰,又像是在宽慰她自己。
在我们这个行当里,所有人都是这样,只知道自己生于何时,却不知道自己会死于何时、何地。
从连云山到野人山的入口,也就是不到十天的路程,埋葬了丹拓的尸体,大家没有继续停留,继续闷着头赶路。
记得应该是第八天的时候,我照例守第一班夜岗,其他人都进帐篷休息了,只有吴林依旧不和我们住在一起。
眼看月已经高升,我为篝火添了最后一把柴火,随后就起身离开营地,来到了离山脚不远的谷地,要想离开野人山,这里是必经之路。
刚进山谷,我就看到了吴林,此时的他已经换上了一身便装,另一身行头则被他装在防水袋里,他走在齐腰高的杂草中,脚步轻得像猫,离得稍微远一点,就听不到半点动静。
眼看他的背影越来越远,我就远远地喊了一句:“不打声招呼就走吗?”
吴林这才停下脚步,转过头来看了我一眼:“我就知道你会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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