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章
大雨瓢泼。
年轻人将手中的玉箫重新别回腰间。
贺齐山见状,微微“咦”了一声,只觉得眼前这名黑衫年轻人比起吹箫之前,身体上似乎发生了某些变化,变得有些不一样了。
不等驼背老倌贺齐山动手,那名腰间别箫佩刀的年轻人,已经冒雨朝他这边奔冲过来。
贺齐山冷冷一笑,左脚向前跨出一步,右手弯曲握拳后拉,左手撑掌前推,任是在原地摆出了一个拳架。
孙骆涯见老倌摆出一副静观其变与游刃有余的样子,他在奔跑间,也就多留了一份心眼。
当两人相距一百米的时候,孙骆涯奔冲的速度骤然加快,右手弯曲握拳,高举后拉,左手弯曲握拳,撑在前边。
当两人之间的距离相距不到二十米时,冲锋速度丝毫未曾减弱的孙骆涯,忽然收起左拳,与此同时,高举后拉的右拳猛地朝前打出,弯曲的臂膀骤然绷直,二十年份的先天内力顷刻间宣泄而出,就连体内窍穴中正在酣睡的某条劲气大龙,也在这一刻呼啸而出。
却听“砰”的一声闷响。
年轻人与驼背老倌的拳头相互撞击在一起,紧接着,率先发动进攻的年轻人被驼背老倌给打得倒退出去二十米,这才勉强在愈加湿稠的泥地上站住脚跟。
也就在年轻人吃惊于驼背老倌的自身内力尤其浑厚之余,那名七十来岁的驼背老倌,终于是后发制人,收起拳架,并且在雨水中快跑起来,奔跑向那名腰间佩刀,却并未拔刀的年轻人。
面对驼背老倌的冲锋,孙骆涯没有大意,更是没有退缩,他强忍住拳头上所带来的痛楚,然后快跑而去。
眨眼间,两人再次相遇,并且一人一拳,又恰巧对撞而上。与之前那一拳相同,孙骆涯立即被驼背老倌给打得倒退出去,这不过这一次比起先前驼背老倌那次的以守为攻,孙骆涯倒推出去的距离更加的遥远。
可即便如此,孙骆涯仍是在不断出拳。驼背老倌贺齐山也是如此。
等到他们两人出拳大约有八九十时,驼背老倌不再留手,直接一拳就将孙骆涯给打得倒飞出去一百米。
孙骆涯的嘴角渗出一抹血丝,不过总的来说,受伤不重。
瓢泼大雨不断洗刷着他的面庞,嘴角的那抹血迹转瞬即逝。
也不知道他的心里是作何想,居然再一次地将一颗圆形小东西丢入了嘴中,而且,就当他抽出腰间的玉箫,准备吹奏之时,远处的贺齐山见了,立即冷笑一声,随即驼背的身形立即爆射而出,“不管你吃的是什么可以增强内力的东西,你在我贺齐山面前已经有了一次,那么这一次就不要太过想当然了!”
几乎就在贺齐山说话的那一瞬间,贺齐山的双目之中闪过了一丝锐利的杀机。
即便耳边是剧烈的雨水敲击声,可对于贺齐山这句几乎嘶吼出来的声音,孙骆涯听得可异常清楚。孙骆涯一如既往地举起玉箫凑在了嘴边,不过他在吹奏箫声之前,朝这方天地大吼道:“牛亦!”
响声作罢。
一曲箫声悠悠响起。
正在快速前掠的贺齐山脸色异常的难看,他想不明白这个年轻人喊得“牛一”那两个字是什么意思,不过年轻人既然敢当面对着他再度吹起玉箫,贺齐山心中的杀机更是浓烈异常。
他很清楚的知道,这位魔教少主在大敌当前,肯定不会做无用功,而且他吞服的那颗类似丹丸的东西,一定是对自己的身体有着增幅的效用。所以,贺齐山他绝不会让这名年轻人继续变强。
对于中年妇人的闪电式死亡,这让经历了几十年风雨飘摇的贺齐山觉得,今夜这场袭杀绝非一两日的谋划就能成功的。其中涉及到的诸多布局,若非步步为营,步步计算,又岂能做到如此这般?阎远玉的死亡,其实已经证实了这场雨夜袭杀非同小可。而且,贺齐山的潜意识告诉他,这场袭杀最关键的人,还是眼前这位正悠悠吹箫的年轻人。
贺齐山把心一横,在奔行途中,重重一脚踏在地面上,身形在原地略微停顿了一息左右,接着身形再度爆射而出,速度比之前先前爆射而出时,要更加的迅捷!
贺齐山眼看着自己与那名吹箫年轻人越来越接近,距离只剩下不到三十米的时候,贺齐山突然感觉到一抹浓重的杀机,就在这时,贺齐山脚下的泥地里立即窜出两只手掌,猛拽住他的脚踝,接着,贺齐山只感觉脚底下有一股巨力拉扯,地面豁然下陷崩塌,出现了一个大坑,贺齐山与塌陷的泥地一并被这双手给拉扯下了大坑之中。
贺齐山在下陷途中,见到了一道身段出挑的人影。
可这个人影的浑身上下皆被泥土覆盖,更是看不清人影的面孔,不过从人影的前凸后翘来分辨,此人绝对是一个女子!
可既然是女子,那为什么膂力会如此惊人?
贺齐山百思不得其解。
突然的,贺齐山只觉眼前有一道黑影袭来。
身体正在下坠,可双脚似乎已经被解放的贺齐山,立即伸出双臂,交叉在自己的脸前以作格挡。
大坑中,比起地面上要来得更加漆黑。
贺齐山的双眼根本就看不见任何东西。
当他交叉护在身前的双臂承受了一道重力之后,正在下坠的贺齐山,直接被这道巨力给捶砸在了坑底。贺齐山感受着半边身子下陷在了湿润的泥地里,也未等他如何动作,本就漆黑的视线中,突然间,愈加的漆黑。
不仅如此,而且他突然感觉到雨好像停了。
也就在这时,贺齐山心里惊觉不妙,他下意识地抬头侧身,只听耳边传来“砰”的一声,泥土飞扬,他便立即借势连滚带爬地离开原地。
当雨水重新敲打在贺齐山的身上时,他根本来不及停下喘口气歇息,就察觉到危险再临,黑暗中,贺齐山只能凭借自己的直觉判断来进行防守。
他好不容易抓住了空档,召唤出了自己的“一魄”,让另一个自己与那名女子纠缠,自己则是躲闪到了这个大坑的墙体边缘,准备一爬一跳,想要借助轻功跃出大坑。
可他刚跃上大坑的边缘,就感觉到少了一些什么。
黑夜中,他只听闻了大雨的敲打声。
忽然,一道黑影疾驰而来。
速度尤其之快。
贺齐山依稀看清了来人,正是先前那个年轻人。
见他依旧出拳而来。
贺齐山毫不犹豫地一拳挥出。
两拳相互撞击。
贺齐山突然觉着对面年轻人的内力竟然比起先前那一拳时,要来得更为的浑厚。竟然还丝毫不逊色于他那五十多年的内力,甚至,恐怕这名年轻人的内力尤在他贺齐山之上。
那种浑厚而且敦实的感觉,恐怕这个年轻人的内力有着一甲子之多!
想到此中关节,驼背老倌贺齐山再也不敢藏掖,武胎中的五十几年内力,被他一股脑儿的全部激发出来,而且他也不管事后自己的内力被彻底的消耗了多少,当下最重要的,就是要先将年轻人的这一拳给抵挡下来。
突然的,贺齐山只感觉年轻人似乎有收拳的迹象,他感觉年轻人的这一拳,劲道远没一开始那般势大力沉。
可就在贺齐山心中闪过这个念头的那一刻,原本察觉有些收力的拳头,劲力居然顷刻间暴涨无数倍,而且比起一开始的那股冲劲,这一会儿的劲力,似乎更具有爆炸性的力量。
贺齐山只觉着自己手臂的筋骨就要自行折断,他顾不上那么多,直接将丹田内的那口武夫真气都转嫁到了自己的拳头上,而且还不惜调动了体内的气机长河,统统汇聚在他的那条手臂上,勉强维持住将要自行折断的手臂肢骨。
却听“咔啦”一声。
贺齐山便歇斯底里的惨叫出声,他的右臂直接被他自己的断折肢骨给刺穿,鲜血淋淋,他的嘴边更是挂满了嫣红。
原本,他觉着自己只要赌上这五十年的内力,以及自己体内的气机全部不要,就能够抵挡住年轻人的这一拳。然后他再找机会临死反扑,杀掉这名年轻人,那他照样能够拿到黄金千两,到时候即便自己从此沦落为了一个废人,那他照样可以依靠这千两黄金,荣华富贵的过完下半辈子。
可是没想到的是,就在贺齐山拼了老本的时候,与他对敌的年轻人也一样拼上了许多东西。
即便大雨瓢泼,不停地洗刷着年轻人的面庞。
可是从他的七窍之中,那一股股嫣红实在是触目惊心。
当雨水冲洗去了第一波嫣红,就立刻有第二波嫣红流淌之下。
年轻人的脸色更是一白再白,就跟浸泡在水中的死尸一样,白得吓人。
孙骆涯一拳震断了贺齐山的手骨,随即左手瞬间拔刀,一刀斩去了气机一泻千里的贺齐山的头颅。
两尺半,由白变红。
雨幕当场被斩作两截。
与此同时,肖汉与时含风、章河卿那边,也已经逐渐落下帷幕。
才刚跻身五境练魄境武夫没多久的包逸,他的肚腹被时含风的剑刃给绞碎成一堆肉泥,肠子更是有一截半截地掉落在地,不仅如此,包逸的右手掌心,更是有一个明显的缺口,像是被剑刺穿了掌心之后,接着向外剜掉了一片肉一样,格外的怵心。
而他的左臂肩头,仍是竖插着一并双刃巨斧,应该是斧刃卡在了骨头中,就差数寸,就能将整条左臂给砍了下来。
时含风、章河卿、肖汉三人,衣衫各有破碎,身上更是血痕不断,他们受的外伤不少,但都是些小伤,而承受的内伤虽然不多,但却是最严重的。肖汉的胸口就曾被包逸一拳击中,当即便有一口心血喷吐而出,而且心口处的经脉在当时差点就要被紊乱的气机给绞碎,差点就身死当场。
至于一手捂在肋部的时含风,她被包逸一爪给撕裂掉了一张皮肉,即便有角鹰山特制的金疮药进行涂抹止血,可以后等到皮肉重新长回来,她的肋部这里依旧会留下一个很难看的疤痕。女子爱美,不论是凡夫俗子,或是女子剑仙,皆是如此。更何况,时含风还不是女子剑仙。
比起差点身死当场的肖汉,只是与章河卿两人在侧面迎合肖汉的时含风,她们两位剑客所受的内伤不重,就是气机紊乱浮躁了一些,只需花时间调养便可,可时含风的外伤必须要立即治疗,否则流血过多,也会对性命造成影响。
在与包逸的厮杀中,章河卿被包逸给撕烂了左眼,如今左眼的眼眶里血流如柱。而且他持剑的右手,在刺穿包逸的手掌那一刻,被包逸的另一只手给撕掉了一块肉。比起时含风,章河卿更为凄惨之处,在于他的心口。之前章河卿与时含风两人联手先将包逸的“一魄”给斩杀,可被“一魄”给临死反扑,一拳捶在了章河卿的心口,那一刹那,章河卿几欲窒息,他更是感觉到了自己的肋骨有刺入心脏的迹象。
大雨中,章河卿的呼吸越来越粗重,越来越艰难。
他仰躺在泥地上,小心翼翼地呼吸着,他不敢大口大口的喘息,因为他的胸膛现在不能过度的起伏,一旦过量,他的心口就会钻心的疼,就好像肋骨多刺入了心脏一分。
单手捂着肋部的时含风,瘫坐在章河卿的身边,娇躯被大雨淋湿,长发湿漉,双眼朦胧,只是不知是泪湿了眼,还是被雨水迷糊了眼。
她低着头,看着这名将死未死的中年剑客。
如果不是他替自己挡下了“包逸”的这一拳,恐怕这会儿躺在地上的不是章河卿,而是她时含风了。
“你有什么遗言要说的吗?”
时含风看着章河卿那双略显空洞的双眼,见他两眼一眨不眨地凝视着黑乎乎的夜空,未曾言语半句,抱怨半句,更是未曾谩骂魔教教主与魔教少主一个字,就连遗言,他章河卿也仍是没有透露出半个字。
时含风凝望着这名神情有些木讷的中年剑客,不由地有些心酸。
雨势渐大。
比大雨瓢泼还要大。
躺在泥地中的中年剑客,握紧了那柄断折了一尺有余的佩剑。
他的眼前开始走马观灯一般的出现了一幕幕画面,有从他小时候第一眼见到便喜欢上的姑娘;也有他少年时第一次握木剑,便像是握住了整座江湖时的场景;更有娘亲被自己的酒鬼父亲拳打脚踢,在觉不解气之后又抄起了板凳在娘亲身上补上了一板凳的情景。
一幕幕场景,在他的眼中显得是那么的清晰,就好像昨日才刚发生一样。
雨水不停地敲打在他的脸上,可他都觉着没有自己的心口要来得疼。
他记得曾经有那么一位姑娘,长得虽然不是很美,但也不丑,当时那位姑娘向他倾诉了爱慕之意,可他当时想的虽然不是什么青衫仗剑走天涯,而是觉着凭借自己的一身剑术本事,怎么说也会有更好看的姑娘来喜欢自己。可到后来,随着他的剑术越来越高,他的年纪也越来越大,一转眼,就四十五了,可他仍是没有与哪位姑娘结下良缘,说到底,还是他的眼光越来越高,可临死前,他居然有些后悔。
后悔自己如果当时答应了那名长得不是很好看,但是颇有大家闺秀之风的姑娘,那他或许能成为生意人,或许就会弃了剑,又或许如今正与自家的臭小子和傻闺女玩闹乐呵。
一想到这里,呼吸越来越缓慢的中年剑客,不由自己地扬了扬嘴角。
大雨中,他泄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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