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永安一片月

　　尽管已经做好了吃苦受难的准备，但叶蓁还是万万没有想到，这条虞象古道竟然如此苦难重重，艰险莫测，其困难程度完全不亚于唐僧西天取经。

　　最开始的一小段还算平常，再加上踏云的脚力很好，叶蓁的精神头正足，直到当拉山脚下他们都还没感觉到什么困难。但接下来一行人就进入了当拉山口，他们要从这里翻越整座当拉山。

　　当拉山就是现在的唐古拉山，平均海拔超过6000米，山上长年积雪覆盖，最浅的地方也没了膝盖，被称作“雄鹰都难以飞过的高山”。

　　这一段路他们就走了足足有一个半月。路上的每一天叶蓁都在心里狠狠地诅咒着那个“人面兽心”的老爷爷，为什么要把自己穿越到离永安这么远的地方？在雪山上摸爬滚打、风餐露宿的时候，她无比地想念UGG的雪地鞋、狼爪的冲锋衣和热乎乎香喷喷的咖啡！但每天早晨当她伴着天边第一道曙光睁开眼睛的时候，她又重新觉得，即使老爷爷把她穿越到了美洲，她也会不顾一切横穿太平洋回到大虞！

　　终于，在这种意念的催眠下，咬着牙憋着劲儿穿越了当拉山，叶蓁感觉自己已经快要涅槃了。

　　当叶蓁他们一行在当拉山口的金草驿馆进行短暂的调整和休憩的时候，拉泽居然出现了，他冲进人群照着丹吉的胸膛狠狠给了一拳，幸亏有人扶住了丹吉，不然他非摔出去不可。

　　然后拉泽转身就要给叶蓁行礼，叶蓁眼疾手快地一把抓住他的手臂，把他硬拽到一边低声说道：“不要叫我！”

　　拉泽不解地看着叶蓁，两个人却同时都愣住了。

　　叶蓁眼里一直那么健硕、总是那么精神饱满的拉泽，此时却胡子拉碴，脸颊瘦削，衣服很多地方都破破烂烂，手上甚至还有许多伤痕。而拉泽眼里比雪山上最娇嫩的花朵和最灿烂的彩霞还美的白央公主，此刻一身男装，神色憔悴，面颊凹陷，整个人就像被厚厚的云朵遮挡了的月亮，失去了往日的神采。

　　“你还好吗？”两个人同时问道。

　　“我挺好的……”两个人又同时回答道。

　　可是，拉泽知道白央公主肯定不好，他长这么大还从来没见过公主沦落到这种地步，他的心一阵绞痛。下一秒他就又四处寻找丹吉，要好好揍这小子一顿，一定是他给公主出的馊主意，不然公主心地那么单纯善良怎么会想到女扮男装、离家出走这个法子？

　　丹吉捂着胸口笑眯眯地躲在叶蓁身后：“哥哥，你还不去歇息一下，自己孤身赶路可比我们更辛苦呢。”

　　“对啊，快给我老老实实地歇着去。”叶蓁不由分说拉着拉泽的手腕，一路把他拉到驿站里去了。

　　吃了顿饱饭的拉泽冷静了下来，给叶蓁和丹吉讲了他们离开后发生的事情。

　　奇宏达雅看到叶蓁留下的信后，又是生气又是心疼又是着急。他把拉泽叫了来，然后把拉泽、卓嘎、贡甲三人劈头盖脸骂了一顿，边骂边让人收拾行囊，打算出了气这就亲自去把妹妹找回来。可是文武大臣们都纷纷劝阻不让他去，还列举出了一百多条赞普不能任性的理由，一时间奇宏达雅的大帐里人声鼎沸，乱成一锅粥。

　　最后奇宏达雅不得不妥协，这才决定派拉泽、卓嘎和一队侍卫一路跟随叶蓁他们而去。他对拉泽说，如果能劝回白央，他会去当拉山口迎回妹妹；如果劝不回来，那拉泽也别回来了，跟着白央去永安保护她吧！

　　拉泽嫌侍卫和卓嘎速度太慢，就自己轻装简从先行一步，快马加鞭一路追来，可惜还是没能把他们拦在当拉山口，只好只身一人穿山越岭历经艰险，幸好在金草驿馆终于找到他们了。而估计卓嘎他们此时还在当拉山辛苦跋涉呢。

　　“哥哥真的那么说的？”叶蓁的声音轻轻的，眼睛里有什么东西酸酸的。

　　“你别哭，”这是拉泽生平第一次看到公主这样，一时间手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放了，“别哭，你要是不想回去，我绝不会勉强你的！”

　　“哥哥真的说，让你去永安保护我？”叶蓁觉得此刻她好羡慕白央有一个这么好的哥哥。

　　“嗯，那是自然，我一定会像保护自己的心脏那样保护公主的！”

　　“那以后就别叫我公主啦，我现在可是个男人。”

　　拉泽挠着满头的小辫子，眨巴着眼睛：“那……我叫你什么？”

　　“……我给自己起了个汉人的名字，叫叶蓁，你可以叫我叶公子，或者叫我叶贤弟。”

　　“哦……叶……叶贤弟。”

　　“为什么要叫叶蓁呢？”丹吉问道。

　　“因为我起名废啊！”

　　“……”

　　在金草驿馆短暂休整之后，留下几名侍卫接应卓嘎她们，拉泽和叶蓁一行人一起再次踏上了行程。

　　接下来的日子里，他们穿越荒芜一人危机四伏的戈壁，与夜晚伺机袭击他们的狼群对峙；他们趟过湍急的河流，在水中抢救被急流冲走的行囊；他们曾经食物短缺，连续十几天只能二十几个人每天分食巴掌那么大的一块点心（猜到从哪儿来的了吗？）；他们曾经集体生病，窝在一个小山洞里一直捱着，不知道明天等待着自己的是痊愈还是死亡……

　　终于，在经过了三个月零十三天的长途跋涉之后，叶蓁一行人在初夏时节到达了大虞都城永安的郊外。当时的叶蓁并不知道，他们的脚程比端和公主当初进象雄时候的速度快了一倍，已经是非常有效率了。

　　叶蓁骑在踏云身上，站在一座小山丘上远远俯视着月色照耀下的永安城。

　　硕大的月亮静静地挂在天际，发出微黄的光晕，仿佛一块巨大的琥珀。四方规整的永安城内华灯绽放，灯火通明，那璀璨夺目、玉壶光转的炫目让天河中的星星也为之黯然失色。可以想见，此时的永安城中一定是香车宝马，游人如织，摩肩接踵，人声鼎沸。

　　叶蓁情绪激动，胸膛起伏，贪婪地看着眼前这宛如幻梦的一幕，连眨眼也不舍得。

　　“叶贤弟，天很晚了，我们不如今晚就在附近歇脚，明天一早再进城不迟。”

　　拉泽骑在马上手握缰绳，驱马走近叶蓁，轻轻提示着。

　　良久，叶蓁点了点头，拨转马头向山丘下已经布置好的小营地走去。

　　在经过都阳城的时候，叶蓁从锦囊里取出一锭银子，为大家置办了几套崭新干净的汉人衣服，每匹马都喂足了草料，把毛皮刷得锃亮，叶蓁甚至还在拉泽和丹吉强烈反对无效之后，在二人的掩护下，偷偷在河里洗了个澡。他们用一种堪比朝圣的心情接近着永安，就连对此并不感兴趣的拉泽也被这气氛感染了。

　　叶蓁坐在火堆旁拨弄着炭火，有些失神。她心里涌现出的是唐朝诗人宋之问的一句名诗：近乡情更怯，她好像就是一个离家十数载的归人，如今家乡近在眼前，她却内心忐忑，甚至还有点焦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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