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但听村前双牧笛
叶凝烟走到周围无人的课桌坐下，摊开书本，盯着书，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桌子前坐下一个人，回身看了一眼她，没说话又转回去。
她盯着他的后脑勺，面无表情地想，干嘛看我，是从别人的议论声里知道，我是个精神病吗？
舒风籁坐在披散一头直发的女生座位前，小小的吸了一口气。女生长发如墨染，皮肤似雪白，黑沉沉的眸子好似一口深井，让观者心戚戚怕坠落溺亡。她的睫毛很长，鸦羽一样半垂着，教室的冷光打下青黑眼圈。
她挺直的鼻梁好似有玉的光泽，鼻子下的嘴唇唇珠圆润，唇角微翘，本应该是笑起来非常漂亮的唇微微抿着，唇色非常浅淡，几乎是粉中泛白，使他想到什么花的花瓣。
她大概不用香水，却使人心猿意马，仿佛闻见暗夜里冷栀子的花香，微微醉人。
他不敢再看，打开手机软件，和好友聊天。
舒风籁：woc！！！我们和软件工程1班的一起上大课，你猜我看见了谁？
项泽：谁？
舒风籁：叶凝烟！
项泽：哦……那个逃课过多被通报批评两次的美女啊，她来上课啦？
舒风籁：！！！
项泽：你这么激动干什么？我说今晚怎么会下雨，原来是逃课女王来上课了啊。
舒风籁：……
叶凝烟微微低头，感到身体里被激烈割裂成两半的痛苦。一个声音说：他们走进来都要看我们一眼，是不是都知道了，传得可真快啊，呵，都传到别的班了。
一个声音说：不，他们只是很少见到我们而已，要相信学校的保密措施。
反驳的声音说：居然会天真到还相信别人吗，简直愚蠢至极！你以为你是什么机要人物，资料还要保密的？不过是要仰仗那些人捉摸不定的底线和良心，祈盼他们闭上臭嘴，不把别人的隐私到处说！
呐呐的声音说：是吗……是吧……如果她们这样说，我该怎么办？
有冷笑一声。
叶凝烟轻轻笑起来，有点狰狞，有点扭曲。这垃圾世界。
九点半下课，她钻到厕所里，坐在马桶盖上，静静等时间过去。外面的世界从喧闹到逐渐安静，好像一杯牛奶慢慢地沉淀下来，开始有大段空白，渐渐的，她能听见自己砰砰砰的心跳声，她觉得这初秋的天气真冷啊，厕所里的熏香都带着一股冷意，呼吸间，微微刮肺腑。
到了零点，楼里的保安都下班回家了，她拿出水果刀，静静看了它一会。
就这样割一刀，割深一点，在剧痛中慢慢死去，如果有灵魂的话，就记住这样的苦痛，下辈子不要再做一个人。
若有来世，叫我做一株崖边乱草，随风飘摇自在，春生夏荣秋凋零。
她微微笑了笑，比对了下颈部大动脉，一刀划下。
血热的时候，并不腥气，汩汩而流时，好似有甜香在发散。
她想，真的好疼啊。
我好疼啊。
黑的极致是白吧，深重的黑暗过后，眼前亮起一片雪白的光，光芒像爬山虎，渐渐蔓延，又像潮水，把黑暗覆盖成亮白色。
那疼痛已经停止，叶凝烟的意识在这个已经完全雪白的世界清醒过来，一个很温柔的女声轻轻的响起：“你醒来了，凝烟。”
叶凝烟一瞬间有种大哭的冲动。
这个温柔的声音多么、多么像她曾经幻想过的母亲的声音，已经过去那么多年，她以为自己已经忘记了。不曾想被人翻起，带起一波血肉，心钝钝的痛，比一刀割在动脉上还要疼。
对方检测到她的情绪波动，不由沉默下来。它是真的不理解，人类的情感是种什么东西，如果它的数据解读没错的话，它面前的这个人类的情感阈值在一瞬间突破了爱与恨的界限，所以，她是在怨恨，还是憎爱？
它是个新型超智，数据库清清白白，还没有存入任何一任宿主的信息，它空有超计算能力，超感知检测等能力，并能找出任何一种行为的应对数据，但是它始终不能理解和感受，所幸它也不用感受。
叶凝烟四下环视，这个雪白的世界，或许很大，或许很小，只是纯白，看不见边，也没有对应的空间感，她的身体也是雪白，精致的白色衣裙，合脚的半高跟白色凉鞋鞋，从身体内部到指尖传出温热，这模样是她感觉自己最舒适的时刻。
但是……她不是死了么？
她微微扬起头，问道：“你是谁？”
温柔的女声每一个音节都好似用金黄的日光染过，温暖熨贴得不可思议，她说：“我是超智109号，叶凝烟，很高兴见到你。”
“是你把我带到这里来的？”
“你的生命体征数据大幅下滑，我很担心。”109号说，好似她真的是个担忧女儿身体的好母亲。“你是我很重要的对象，我不能放任你灵魂的流逝，所以提前把你带来了。”
她的口吻把冰冷的术词都染上了温度，好似阳光侵染手术刀。
“不要用这样的声音和我说话。”叶凝烟说，“我不知道你的目的是什么，但是，不要用这样的声音和我说话。”
“……好的。”109调换了一下声音的模式，变成一个清和柔软年轻的女孩子声，和她现在的声音很像，若说她的声音是寒冬里带积雪的树枝，那么109此刻的声音便好似春风中舒展的柔软柳枝，只是听起来音色接近，感觉上却截然不同。
“你想做什么？”叶凝烟直接发问。
“这是已经封印的机密，你无此权限访问。”109柔和地说，“在你的权限范围内可以知道的事情是，你必须要经历20段不同的人生，去寻找‘生’与‘死’，‘爱’与‘恨’。”
叶凝烟闻言微微冷笑。
“你知道么，我已经死了。”
“但是你的家人没死。”109徐徐道，“我知道，你的死有报复那个世界，报复家人和学校，以及周围同学的意思，但是在你的潜意识里，你更多的是求爱而不得的……”
叶凝烟打断它的话：“不要妄自剥析我的内心！你以为你是谁？一个人工智能罢了！我已经说过了，我已经死了，过去的事情，一笔购销，你若要用我家人威胁我，那你请便，因为你可能不能理解一个精神分裂症患者的想法，有很多时候，我恨不得整个世界都被炸掉，每一片瓦砾都沾染鲜血淋漓！”
叶凝烟弯唇笑起，眼里冷漠。109居然微微叹了一口气：“凝烟，你们人类不是有一句话，叫‘爱恨相生，爱的一面是恨，同理，恨的另一面也是爱么’？”
“虽然很难理解。”109说，“你的确是爱着那个世界，又由衷的憎恶它。正如你爱着你的亲人，又恨着他们。”
“……”叶凝烟觉得它的发言很熟悉，不由沉吟一下，突然问道：“你的数据库里是否有本叫《小说套路》的三流小说？”
“是啊，我对你们人类的理解来自海量的书籍和影视文件，根据我的性格设定，我会选择偏向我性格设定会选择的书籍。”109说，“《小说套路》是本好书，它总结了你们生活中的种种套路，使我能见众生百态。”
所以，你是我见过很特殊的、脑电波也区别于世上的大多数人的人类，这就是你被我列为需要监控、检测目标的原因，根据保密协议，我要收集你在各个世界的数据，来完善“星际影视主角与配角模板”的缺陷。
叶凝烟瞬间无语。在那些言情文的套路里，不爱即恨，不生悲则喜，又有爱恨交织，悲喜交加，好像没有点情爱，冲突，人就活不下去了似的。
她从来不能理解，爱是什么，深爱是什么。她体会过怨恨，仇恨，激愤等许多负面情绪，唯独没有体会过，那种并不计较付出的，全心全意的深爱。
她是见过的，却不能理解。她的情感，早比一般人要淡漠许多许多，后来到临死那一刻，更是什么都放弃了。放弃身为一个人，放弃这个世界，放弃自己。
和她这样的人谈别人的命啊，人生啊，不是太可笑了吗？毕竟，她连自己都杀掉了，还会在乎别人的命吗？叶凝烟有点恶毒地想，如果真的这样威胁，那就叫他们去死吧。
当然，很多时候只是想想罢了。
“所以，你找别人吧，我并不像那些小说里被动死亡的主角，我只是个可悲的、懦弱的，没有求生意志的人罢了。”叶凝烟垂下眼睛，自嘲一笑，“我啊，如果身在一本小说里，恐怕只是一个连炮灰都不算的路人甲。”
“不会的。”109坚定认真地说，“你是我的主角。”
“……我觉得重活一次没有意思，你放弃我吧。”叶凝烟毫不动容。她皱皱眉，“我只想，要么消散，要么投胎。”
“投胎之说只是无稽之谈，你们人类死后，精神体就会化为能量反馈地球。”109淡淡地说，“你没有拒绝的权利，你们地球只不过是个未开化的古早村，在我捕捉到你精神体的那瞬间，你就被我们所标记，是属于我们帝国的低等公民了，并由于是我们向你提供了低等公民的身份，你需要向我们提供一定劳役。”
“正如我一开始说的那样，你必须要经历20段不同的人生，去寻找‘生’与‘死’，‘爱’与‘恨’。”
“下面，我会向你诵读帝国法令及星际条例，你有权提出不解，但没有权利质疑。”
“低等公民保护法第一章，总则，为了保护低等公民的合法权益，促进低等公民在星际和本帝国的全面发展，为星际主义的发展起建设作用，根据星际法，制定本法。”
“第二条，本法所称低等公民是指在低等位面捕捉标记的公民。”
“……第五条，保护低等公民的工作，应当遵循以下原则：一，尊重低等公民的人格尊严。二，提供合理的工作计划，休息时间，适应低等公民身心发展的规律和特点。三，培育与保护相结合，在通过中等公民工作考验后给予健康的无核身体与正当身份。四……”
“工作？低等公民？中等公民？”叶凝烟听得头大，“停停停，如果我偏不做呢?”
“您是否想知道强制性执行的后果？”109声音平静地说。
“那又怎样。”叶凝烟刚吐出四字，只见眼前更剧烈的白光一闪，天旋地转间，她失去所有的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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