叁
方才三人就在院口处说话,皎月虽没听清,到底也不是聋子,总是知道这番动静的。
苜蓿一步进院子,见皎月往这处张望一眼。当下眼咕噜一转悠,小脸便似花儿一般的笑了出来,嘴坏道:“姑娘还看,省的魂儿都给勾走了。”
皎月正了正脸色,“你倒敢打趣我了?”
苜蓿自道一声不敢,将还是暖的汤药递给皎月,见皎月一边喝,才一边道:“方才出去的两位公子,我瞧着是不错的,个个都是有品貌的。”
皎月放下见底的空碗,也不回话,擦了擦嘴角,道了一声乏了,便要就着一旁方才从楼上搬下来的贵妃椅小憩,苜蓿心口还有好些话,她是个藏不住话儿的人,帮皎月盖薄毯时,嘴里还念叨着:“不过我倒是觉得那锦衣公子更胜三分。”
皎月原本就乏了,听苜蓿这么一说,只觉得有些聒噪,也不理她,见皎月也不与自己搭话,苜蓿便也只好闭上了嘴。
傍晚时分,张峥鄢差人送的药材便到了齐春楼。那家伙什么人参鹿茸,阿胶鱼翅的不在话下,本来说是送补身子的药材,却不知为何添了许许多多的材器珍宝,便是什么贵重捡什么来,惹得楼里姑娘好一阵眼红,绕是已跟着皎月身边两年的苜蓿,见过的好东西也没有今天的多。
一排排的东西送进了皎月房中,皎月虽神色淡淡,却到底顾着面子始终挂着淡笑,而春妈妈和苜蓿却是一派欢天喜地,就连楼里不少的姑娘都顾不上接客,忙跑到皎月房中凑个热闹。待送走了前来送礼的小厮,皎月门前已被堵成了一道门墙。
春妈妈咧着嘴欢欢喜喜的笑着,指了漆盘上一根快要成人形的老参,眼珠子瞪得老大,欢欢喜喜道:“皎月快看啊,这根人参好是珍贵呀!”
皎月瞥了一眼,见春妈妈眼中炽热,轻嘬一口清茶后,淡淡说了一句:“妈妈喜欢就拿去好了。”
一听皎月这般说着,苜蓿就不乐意了,春妈妈却是连连笑着点头:“你倒是个有心的,颇是孝顺,怪不得那么多些公子少爷的都点你的牌。”说罢用红布将那支人参包了起来,一边包一便不停指摘门口那群花枝招展的女子,“你们呀,都和皎月学着点儿!”
那群女子中少不得眼红牙尖的人,语调酸的没边,只道:“我们和皎月又比不得,她是花魁又是清倌,却愣是两双都占了的。还惹得那些公子哥儿的心,到却是有个好本事。只是做了婊子都要立牌坊,妈妈呀,若是皎月撤了清倌牌,怕是以后日日都有这样的好东西了。”
这女子嘴尖了些,春妈妈恨恨的睃了她一眼,啐了一口:“下胚子,自己没本事,我们皎月只说话弹曲儿就胜过你千倍百倍,你夜夜货肉,怎的也不见有人给你这样的好货色!”
一边说,春妈妈一边包人参的手却也没有停下来,又见着一旁有上好的鹿茸鱼翅心下更痒了,贼兮兮的看了一眼皎月,这两年下来皎月自然晓得春妈妈的品性,只轻轻挥了挥手,春妈妈又急急的兜了些。苜蓿哪里舍得这些好东西就被春妈妈糟蹋了,想要拦可却也不敢,扯皎月的衣袖,她也不理,只好闷闷的看着,一阵肉疼。
门口那女子被春妈妈这么拿话一堵,一时白了脸色,又不敢同春妈妈争执,只闷哼一声,气哄哄的走了,一旁与她交好的姑娘忙唤道:“春艳,春艳。”那春艳却是被气的头也不回,径直走了。
这春妈妈本来只是呛春艳的,却不想其他姑娘也少不得眼红心酸的,不多时便也散了,这番心思也是自然,她们整日整夜的招呼客人,还要做货肉这等买卖,却比不上人皎月轻弹一曲琵琶,清唱一首小曲儿,甚至皎月就往哪儿一坐,都有许许多多的贵公子哥儿撒送钱财。这世间便就是这么多的不公不平。
待春妈妈想要的东西都兜完了,也不多待,状似关心的笑着对皎月道了一句早些安息后,也速速的回了房,彼时热闹的屋子一下子静了下来。
苜蓿忙把门关了,震出砰的一声。
皎月看着她那张黑得快滴出墨汁儿的脸,不禁觉得好笑,只道:“若不晓得的,还以为我拿你的东西去作打发呢。”
苜蓿丧着脸,她是被皎月这清淡性子惯的娇宠了些,动不动也爱生几回脾气,一张小嘴撅的老高,愤愤道:“姑娘也不心疼,那些个好东西呀,我们也没看过几回呀,尽被那春妈妈拿走了,真真难受的紧。”
皎月被苜蓿这小孩性子逗得颇感无奈:“不过就是些大补的药材罢了,那些东西也很是上火,我没事吃那些东西受罪作甚么。”又瞧着苜蓿神色稍霁,顺手拿了一只玉簪给她,便道:”你瞧,这些珠宝首饰,珍珠玉器的不是一件没少么,你再捡些你心仪的,剩下的给我装到匣子里去就是了。”这两年来皎月的匣子里也渐渐盛了不少珍贵样件,也颇得油水。
苜蓿得了东西哪敢不识抬举,只是依然觉得皎月这云淡风轻的散财性子要不得,啰啰嗦嗦念叨了两句,这才满心欢喜的下去了。
这夜皎月夜里又做了梦,梦到过去,她的六皇妹同她在御花园里抢吃食的场景,那时候年纪小,什么也不懂,明明有一模一样的糕点,两个人偏要抢同一块。最后母后来了,落得个谁也讨不着好的下落。当时气的恨得肝肠寸断,现在想来却是天真的傻气,可如今在想有这番日子却是想也想不到的了。
次日清晨,皎月起床睁眼之时,看着兀自在一旁收拾的苜蓿,忽然想到,自己之所以待苜蓿这般亲热,应该不仅是因为苜蓿跟了她整整两年,更多的可能还是因为苜蓿同她的六皇妹一样有个讨巧又机灵的性子,一样的惹人疼爱。这般想着,就连看苜蓿的眸光都忍不住柔和了几分。
这日午后,张峥鄢又来了。这回吴名却不在,皎月随口问了一句,才知道吴名忙着做棋社的工,不得空来齐春楼。
张峥鄢倒是欢欢喜喜地同皎月这扯一通哪扯一通的,又讲了好些笑话给皎月听,见天色暗了,才恋恋不舍的离去。一连几日,皆是如此,张峥鄢每日都来看皎月,两人时而赋诗,时而作曲,他自然是觉得过得甚是快哉,可于皎月来讲却是有三分聊意。毕竟此前她也是日日都过着这样的生活,生活毫无波澜岂不是无趣的很。
日子一复一日,皎月的病亦是渐渐的好了。这天皎月忽觉得手痒,想来上几局,同张峥鄢下了几局后,都是赢的毫无悬念,便又是想到了吴名。只是张峥鄢就在面前,怕伤了他的面子也是隐忍住不说,待到张峥鄢离去后,天色又晚了下来,也算了。
一日日光阴晃去,转眼就到了杨曦的大婚之日,杨曦为人公正,又很是会为人处世,整个锦州城里没一个人挑的出他的错处来,唯一的恐怕就是他和齐春楼的皎月姑娘那档子道不清说不明的暧昧,不过男人么,红艳的事多了也只是风流而已,况且那皎月更是锦州城出了名的美人,就是柳下惠在世也不一定能够抵挡得住皎月姑娘的美色,更何况只是个正常男人的杨曦。
是以,人缘不错的杨太守杨曦大婚这日,前来庆贺的人却是不少,再加上娶的还是春武侯的长女段风婴,大婚这日愣是足足摆满了六十桌宴席,得亏杨府也不小,否则还不知这前来庆贺新婚的人往哪儿坐呢。
皎月是前两日就收到了杨曦的请柬,一直犹豫去还是不去,为了想这事,她颇为费神。
杨曦待她是极好的,可这好却是暧昧不明的,杨曦罩着她,这是锦州城人人皆知的。若是此番前去定是要惹出一阵非议的,再加上她本来身份就有些尴尬,这般想着,苜蓿劝她别去,就连绾雪也来劝她,她本来也决定不去的,可又在前一日杨曦又派人来找她,说是请她明日观摩自己的大婚,此生唯一一次,自己希望她能够亲眼目睹。
思虑再三,皎月还是决定去了,杨曦待自己是真的好,不过就是再惹出一阵非议而已,既然杨曦都不介意了,她一个本身就污名累累的人还怕什么呢?
纵然知道此番前去庆婚欠妥,可皎月却依然去了,为的只是偿杨曦待她的情。
这日,阳光明媚,风和日丽
因是春武侯嫁女,杨太守娶亲,两方都是锦州城的权贵,这场面自然盛大,十里红妆,马车从侯府街头排到街尾,井然有序。街上涌动的人群亦是络绎不绝,个个都颇是好奇,皎月独自一人走在街上时,还险些被看热闹的人撞到。
她是一个人出门的,想着苜蓿聒噪,担心她坏事,今日杨曦大婚,她只想着越平安合稳越是妥帖,她自个儿换了一套绯红色的罗衫,又戴了一顶帷帽,打扮的平平常常,到叫人认不出她来。
看着面前热闹喜庆的婚队,她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十分复杂,一方面为杨曦娶亲而庆贺,一方面又有些涩涩的,倒不是因是她喜欢杨曦。只不过因为她这一生都无法拥有这样幸福的时刻,大红花轿,十里红妆,亲人送嫁。如今,她不过只是最下作一等人,青楼女子,下九流人物,哪里能得到这样美好的幸福。就连是想一想也是奢望,一阵轻嘲,却是随着人群向杨府走了,她没去过杨府,不过亦不消问路了,随着人群去了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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