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10章 义之所至
欧阳君的生意其实就是带人离开杭州城。
由于受到北面商品的冲击,江南有大量小农经济的个体纷纷破产。不少农家就靠种桑养蚕,纺纱织布为生。现在生丝的生意还能做,布匹的生意就真的做不下去了。松江一带的布商都损失惨重,底层小民更是撑不住。
江南盛行高利贷,农户若是资金断裂立马就陷入深渊。若是破产的人数少也就算了,可现在破产的农户几乎遍地都是。官绅对此毫无察觉,或者说毫不在乎。但‘革命军’却早就预料到了这一点。
打破自给自足的小农经济是工业化社会的必行之路,可这其中的痛苦也是极其巨大的。卖儿卖女之乃至举家上吊之事在江南开始大规模出现。至于逃……,放高利贷的官绅可不会让破产的农户轻易逃走。
就是在这等背景下,有人寻着欧阳君,请他帮忙从杭州城里带出一些人来。只要把人送到码头,自然会付钱——这事看来简单,可欧阳君却嗅到一丝异像。这年头肯花钱照顾穷苦百姓的势力可就只有一家。
“不论男女老幼,只要把人送到杭州湾的码头,一个便是五角银元。”欧阳君觉着自己一个人干这事有点不太保险,他又来拉罗烈。毕竟他只能跑,打架得罗烈上。
“一个便是五角?”罗烈觉着这生意也太好赚了,“难道女子和娃娃也算五角?”
“寻着我的人便是这么说的,人家甚至还预付了定金。”欧阳君轻易就把罗烈给说动了,两人就带着各自的人手城内城外的乱跑。一天时间就被他们寻着了几百号老弱妇孺,浩浩荡荡的出城去也。
离城之时果然有些地方官绅的家丁出来阻拦,这些人如狼似虎的非要把逃难的农户抓回去,结果被罗烈带人暴打了一顿,还杀了不少。地头蛇顿时灰溜溜的逃了。
把人群领到一个偏僻的江岸码头,负责接应的人还因陋就简的准备了些饭食。逃难的人大多沉默,领了各自的饭食便默默的吃。偶有几声啼哭,也是那些抱在母亲怀里的孩童。
接应的人还真就点了人头付钱,痛痛快快的便是一两百银元付账。欧阳君把钱跟罗烈分了,又对接应的人问道:“你们打算怎么带走这些人?”
“会有船来的。”接应的人是个老头,佝偻着背,行动不甚敏捷,甚至口舌不清,“大帅会派船来接我们的。大帅是好人,舍不得看百姓受苦。他的船肯定会来的。”
欧阳君和罗烈对视一眼,心知自己猜对了。欧阳君又问道:“老人家,你一把年纪了,为何还要来冒这风险?就算要赚这个钱,让你儿孙来不行么?”
佝偻老头老眼昏花的,一副‘土埋半截’的命。对欧阳君的问话,他摇头道:“我不为了钱,我也没有儿孙了,我这是为了道义。义之所至,虽千万人吾往矣。”老头语带愤慨,说完便忙着照顾逃难之人。
天色将黑,气温骤降,这野外的码头变得冰凉。
欧阳君和罗烈又跟佝偻老头约定明天再带人来,便领着手下离开。可他们返回城内的半路上却又遇到上千举着火把,带着猎狗的官绅家丁。对方人多势众,把两人都唬的连连躲避。他们看着官绅家丁带着刀枪,高声叫骂着朝刚刚离开的渡口而去。
“怎么办?”欧阳君想说‘反正钱已经到手,剩下的事就跟自己没关系’,可这话到了口边却又说不出来。以他对官绅的了解,这些家丁都是无比凶残至极。白天他们被罗烈收拾过,现在肯定急于报复。渡口那边的几百老弱妇孺只怕是要凶多吉少,甚至全都死光。
唉……,罗烈叹气的一跺脚,“渡口那边好些还是女人和娃娃。我把他们领出来,总不能看着他们去死。我去把这些家丁头目杀了,也算仁至义尽。”
罗烈转身就去,他身后那些被操练到苦哈哈的兵卒也跟了上去。欧阳君苦恼的挠挠头,扭头看看跟他一起躲在路边的手下,问道:“你们说咋办?”
欧阳君的手下大多油滑,一个个左看右看不言语。他只能也跟着跺脚说道:“唉,不能指望你们。你们都散了吧,我去帮帮忙。罗烈那个傻子若是动粗,只怕要把事情搞大。我跟他认识那么久,今天的事也是我找的,那就只能有难同当了。”
欧阳君也走了,只留下他那百来号手下。这些人中,有人默默离开,有人原地发呆,还有人却追着欧阳君离开的方向而去。
等欧阳君回到刚刚的渡口码头,天色已经完全漆黑。黑暗中亮着几百根火把,人喝狗吠,场面混乱。他就看见罗烈藏身暗处还没动手,上前几步却听到码头方向传来一阵叫骂声:“老汉我已经是家破人亡,全拜你们这些贼人所赐。今日便要与你们同归于尽!”
这苍老的声音听着就是刚刚接应付钱的佝偻老头,而已经将码头包围的官绅家丁就在其怒声之中惊慌后退。紧跟着便是一阵剧烈爆炸,轰的一下气流涌动,前头的火把顿时灭了一大片。刚刚还气势汹汹的官绅家丁被炸死不少。
“这老者到底是谁?”欧阳君赶到罗烈身边,听着爆炸声就诧异问道:“他怎地如此刚烈?这不求名不求利的,宁愿粉身碎骨也不让步求饶。”
“你都不知,我更不知。”罗烈叹道:“或许就是个无名之人。唉……,我名中也有个‘烈’字,自以为刚强烈性,实则不及那老者万一。”
码头方向还是人头涌动,挨炸的官绅家丁逃散了一会,却又在主事之人的指挥下再次围了上去。码头那边悲哭哀嚎,无数老弱妇孺被逼着步步迈进冰冷的河水中。拥挤之下,有人已经被江水冲走。
罗烈正要发作杀出去,可江面上却传来一阵突突突的发动机声响。黑夜中江面上有船在快速靠近,更有人在大声喊道:“近卫队,下去救人。”
就听到江面上传来扑扑的入水声,约莫有二三十号人主动从船上跳下水。江岸上的官绅家丁刚刚挨炸,正气急败坏的要把这些逃难的老弱妇孺全部推进江水中淹死,可听到江面上的呼喊,全都愣了神。
没一会的功夫,江水中就冒出一个个背着火枪,救人上岸的士兵。他们已经全身水淋淋,人数不多,武器也没法用。可他们一看岸上的情形,立马又有人高声喊道:“近卫队,向前进!上刺刀,捅死这帮王八蛋。”
上岸的士兵就那么三四个,可他们抽取刺刀的声音却整齐划一,干脆利落。明明面对几十上百的敌人,可却犹如猛虎扑向狼群,毫无畏惧——寒冬腊月,江水刺骨。可这湿淋淋的几个人解下自己背负的火枪,刺刀插入卡座,立马嗷嗷叫的扑了上来。
那怕事出突然,这些士兵也体现出很高的战斗技巧。他们两两配合,步伐稳健,手中带刺刀的火枪虽然只有一米五六左右的长度,却压根不怕对面普遍三米以上的家丁长矛。
那些官绅家丁看着对手冲上岸,立马拥挤的朝后退,不敢轻易触碰强敌的锋芒。倒是近卫士兵这股勇猛无畏的气势让罗烈大为激动,他大声喊道:“就是这个,就是这个,老子就是想练这样的强兵。哇呀呀呀……,老子受不了。儿郎们,随我去冲杀一阵。”
诶诶诶……,欧阳君连续喊了好几声都没能喊住自己朋友,只能眼看着他带着百来人杀向那些官绅家丁。那些家丁人多却都挤在一团,指挥他们的人水平也不高,只会下令一窝蜂的上。这一下前后夹击,更是让他们以为自己遇到了埋伏而炸锅。
乡村械斗,对伤亡的忍受能力是极弱的。而眼前这些官绅家丁其实就是有钱人养的狗腿子,战斗力连五都没有。惊慌之下根本没有韧劲,士气在顷刻间就像融雪般化去,兵败如山倒。
罗烈这边杀的痛快,他刚刚躲在后头就是为了识别这伙家丁的头目。等他一动手就直接灭杀了敌方首脑。这场乱战来的快,去的快,没个几下功夫就消停了。现场死的人不多,大量官绅家丁都逃散。倒是上岸的近卫队被他这一处闹得莫名其妙。
“你们是那一部分的?”
等着战事结束,上岸的近卫队站出来一个排长。他这声询问让罗烈愣住了,欧阳君只能硬着头皮上来解释,说自己是在城内接应了一批难民,在此地一个老者的接应下运来。却不想被城内的官绅发现了,于是发生了刚刚的战斗。
而原本主持此事的老者已经壮烈殉国了。
渡口码头还有些老者的手下,被接应的老弱妇孺更是印证了此事。欧阳君就没提自己为了钱财的缘由,他觉着自己把事说清楚了就可以走了。却不想……
“你们在敌后抗战,实在是辛苦。对于杭州革命区老胡同志的牺牲,我们也非常痛心。可我们的事业不会因此而停下脚步。你们叫什么名字?我要把这件事情上报的,参谋部一定会给你们记功的。
我们还有任务要把这批难民送走,就没办法留下来帮你们了。既然你们是老胡发展的人,我们也信得过你们。看样子你们发展的不错嘛,人手挺多的。这次我们正好送来了一批武器,就交给你们接收吧。”
近卫队的排长还跟欧阳君和罗烈握手敬礼。一艘蒸汽船已经靠岸,船上的民夫就将一箱又一箱的武器弹药给运上来岸。岸上的老弱妇孺又快速登船,迅速离去。
近卫排长临走时还向岸上挥手喊道:“同志们,不要气馁,不要害怕牺牲。一定要坚持下去啊。我们马上就会解放全中国的。”
等着蒸汽船离开,码头上除了一地的尸体,就是堆积的武器木箱。被一两百手下围住的欧阳君和罗烈已经傻了。过了好半天,欧阳君捅了捅罗烈,说道:“刚刚被你一出手就杀掉的那个,好像是杭州的知府大人。”
“啊……?!”罗烈跳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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