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阴谋
马车从衣熠宅院的胡同驶出,向邺都城西北角行去,在拐过不知那位官宦人家的墙角后,便又驶进了一道胡同来。
说它是胡同却也不尽然。它的道路又长又宽,站在街道的这头,踮起脚来才能遥遥看到街的那头去,足以表明这胡同的长度来。
而说到它宽,只叶飞飏的双驾马车,在这胡同里并排放上两辆,也是跑的开的。
可说它是胡同亦是不错。在它道路的两旁,一面竖着不知是哪位高官府邸的护院石墙,墙面略有斑驳。一面立着不知是谁种下的一排垂柳树,枝叶繁茂,青翠欲滴,一直排到了街的那头去。
街道的位置偏僻,街面上又很是寂静,虽然看着这排垂柳树很是意趣,可更多的却像走入一个阴暗逼仄的胡同内般压抑。
马车向前跑动了一会,慢悠悠的停了下来,闭目养神的衣熠只听得叶飞飏含笑的声音响起:“公子,我们到了。”
衣熠睁开眼,随着叶飞飏走下马车,不住打量着面前这栋威严的建筑来。
这座巍然而立的重檐九脊顶的宏伟建筑,拱斗交错,青瓦盖顶。六处飞翘的檐角下,立有六根圆石柱,每根石柱上均刻有宁国刑事例律。
圆石柱的两侧石墙上刻有八个大字“刑罚无嬉,罪恶莫瞒。”
正中一扇双开的朱红大门,上嵌铜钉,怒目虎口的黄铜门环被磨得油光水亮。门口立有两只石狮,或站或卧,均是一副威风凛凛之态,栩栩如生。大门两侧亦有两扇小门,亦是朱门铜环,并无二致。
但这建筑最显眼之处,却是朱门正中那张硕大的黑色牌匾,上有金墨重书三个大字——“廷尉府”,字体遒劲有力,暗藏机锋,很是气派。
“我们走吧。”叶飞飏与车夫交代过后,走过来对衣熠说道。
“好。”衣熠从震撼中缓过神来,轻柔一笑道。
衣熠随着叶飞飏的脚步,拾步迈上台阶,却并未向正门走去,而是拐向了右侧的偏门。
衣熠面露疑惑,忍不住好奇的问道:“叶公子,为何我们要走这偏门?”
“这是廷尉府的规矩。”叶飞飏笑着回答道:“凡是平民出身,不论凶犯或是谋士,均从右侧门出入。廷尉府官员,上至廷尉大人,下至小小捕吏,均从左侧们出入。”
“还有正门呢?”衣熠见叶飞飏落下了正门没说,提醒道。
“正门?”叶飞飏停住脚步,扭回身来看着衣熠,似笑非笑道:“那是宁国历代位极权臣的大人们进入时,才会开启的大门。”
位极权臣?衣熠咀嚼着这四个字,眸色渐深,忍不住哆嗦了下。
“他们只是从此进,却不从此出吗?”
“进都进来了,难道还想从这出去?”叶飞飏随着衣熠的眼睛,也盯住了那扇紧闭的大门。
“这历代位极权臣的臣子们,有哪个得到过好下场?你看那门上的铜钉,每一颗铜钉都代表了一位在当时堪称一手遮天的大人物。
不论他们在之前是嚣张跋扈,穷奢极逸也好,还是忠君爱国,刚正不阿也罢,在廷尉府这里,不都变成了冰冷又廉价的铜钉,做了那朱门上的装饰物?”
“我看叶公子未免太过悲观,这世上总是有些权臣,并非像叶公子所说,就像现今这位肖相爷。”衣熠看着那朱红大门,目色连闪,嘴中却吐出反驳之语。
“肖相爷?”叶飞飏有了片刻的停顿,再开口时,语气却不似之前那般略有激动了:“自然,肖相爷雄才大略,又深得民心,自是不能与这些恶徒相提并论。”
说着,他随手一推,推开了右侧门,里面各种嘈杂之声霎时扑面而来。
“公子还请跟紧我。”叶飞飏头也不回的向前走,临走时,对衣熠如此说道。
廷尉府内部分为左中右三个部分。
左侧为修订刑法之所,也是众多官员的办公之所。
中间是审判之所,也是捕吏衙役最多之处。
右侧则是放置各种案宗的储物室,正是叶飞飏带领衣熠前去的方向。
一路走来,有不少廷尉府的官员与叶飞飏拱手施礼,叶飞飏的态度也一直都是温润谦和的。
虽然衣熠知晓叶飞飏本性并非如此,但从众人对他的态度来看,他伪装的一直都很好。
只这一点,衣熠是佩服他的。
有过一段小路,两人先后走进了一间偏院。
宋何坐在院中的一张石凳上,手里捧着一册卷宗,此时正在翻看。
他的身侧是一张大大的石桌,上面凌乱的摆了许多书册,有的被人翻阅了一半,有的只是堆叠在那。
“宋大人。”衣熠和叶飞飏来到宋何的身前,拱手行礼道。
宋何自书卷中抬起头来,在看到衣熠的衣着打扮之后,露出满意的神色。
“免礼,免礼。”宋何直起身体,边摆着手,边客气道:“快快请坐。”
衣熠看着仅有的两张石凳,有些犹豫。
宋何看出了衣熠的为难,笑着劝道:“女公子不必为难,坐下便是。”又转身去让叶飞飏寻些茶叶,沏些凉茶来解暑。
“女公子旷世奇才,肯来相助宋某,感激不尽。”宋何见衣熠坐了下来,捋须而笑。
“能得宋大人抬爱,小女子也是深感荣幸。”衣熠客气了番,又疑惑道:“只是听叶公子所说,这邺都第一血案到底是何案?”
“女公子竟未听闻过此案?”宋何有些吃惊:“这宗案件可是传遍了宁国,连周边几国都曾有过耳闻啊!”
衣熠听到宋何这一问,心里不由一跳,又迅速摆正神态,笑道:“宋大人可否告知,此案是何时发生?许是小女子也曾有过耳闻。”
“是了,是了。”宋何听了衣熠的话,却突然拍了下掌,笑道:“此案是七年前的旧案,想必女公子当年年纪尚幼,未曾听闻也是情有可原。”
衣熠笑着附和了句,桌下握紧的拳头也缓缓舒展开来。
“想必这些便是这宗血案的卷宗了吧?”衣熠看着桌面上的这片混乱,微蹙起眉头。
“不错,这些都是当年审理此案的廷尉正所记录的。”宋何看着这些,也有种无从下手的无力:“我便与你讲讲这案件吧。”
衣熠点头,仔细听了起来。
这宗血案,是发生在七年前的钱府。
当年的钱府,从一个贩卖鱼鲜的普通商贩,突然一跃,变成了宁国最富有的船商。除了贩卖船只之外,还多次远渡重洋,打通了水上商路,将周围几国的特色商品往来贩送,深得邺都贵人们的喜爱。
可突然有一日,廷尉府收到了一份报案,说是钱府上下一百多口人竟在一夜间俱都遇害,死状凄惨可怖,上从老者下至幼童,均无一活口,死无全尸。
凶手未留下任何线索,只在门上写下十六个个大字“你既不仁,我必不义!你负于我,永难还清!”
“难道是情仇?”衣熠听到这,怀疑道。
“之前的那位廷尉正也是如此猜测,可经过搜查后,发现这钱府上下均无情债,纵是有那么两个好色之徒,也都是懂得进退,并未惹下如此深的仇怨来。”宋何解释道。
正在此时,叶飞飏也端了一盘茶碗走了过来,衣熠随手在石桌上收拾出来一块,帮着叶飞飏摆置茶碗。
宋何看着两人的动作,笑着冲叶飞飏打趣道:“原以为这世上并无可配飞飏之人,今日竟让老夫瞧着了一位。”
衣熠手一顿,慢慢收了回去。
叶飞飏也只是冲着宋何露齿一笑,却并不答话。
宋何颇觉无味,只得捡起之前的话题,继续同衣熠讲道。
只是随着那位廷尉正的查探,事件却波及到了朝廷命官,起先仅是小小的亭长,里长,慢慢的,竟牵扯到了九卿之中。
当年这廷尉府正门大开,架进来,抬出去的人也不计其数。
可惜了……
说到这,宋何端起了面前的茶碗呷了一大口凉茶,平复了下心绪。
衣熠听着宋何的话,越听越觉得心惊肉跳,只觉得浑身冷汗淋漓,颤抖不已。
“女公子怎出了如此多的汗?快喝口凉茶消消暑吧。”叶飞飏笑着探过头来,将一碗微凉的茶碗递入衣熠的手中。
衣熠顺从的接过茶碗,凑近唇边,抿了两口。
抬眼看去,宋何正与叶飞飏两人谈笑风生,好似之前让宋何万分愁闷的那宗血案,已经有了眉目般。
她随即又垂下眼帘,边听着宋、叶两人的谈笑,边仔细回想了宋何讲与她的那宗案件。
宋何的未尽之语她不用想也是知道的。
随着案件的牵扯,那名小小的廷尉正恐怕早已心胆俱裂,萌生退意了,可事已至此,恐怕也不会是他想退便能退的。
且不论那位廷尉正是如何脱身,亦或根本脱不了身。只说现今摆在她面前的这宗旧案。
既然是陈年旧案,现今还要翻出来重审,那必然是有人不满这案件的结果。想必在牵扯到某些人之前,那人动了什么手段按压了下来。
但既然那人在当年便有如此手段能按压下此案,现今呢?
宋何既无背景,亦无势力,他怎敢重审此案?现今还能与叶飞飏谈笑嫣然。
随即,她又想到了之前迟尉的话。
“宋何最喜有才之士,门下养了不知多少食客……”
“……门下那些食客不堪大用……”
“……最近在书院中较为醒目……”
是了,原来是这样……
我该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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