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1章 糠糠屁
“哎,还是后人手艺不精啊!”
在鲁善工看来,玉雕毕竟不同于书画,虽然陆子冈创造性地把玉和诗、书、画四种文人最喜欢的文化内容给组合起来,但一般的玉雕图文缺少文人所热衷的笔墨情趣。
而陆子冈的磨地子与刀法结合在一起,则大大地增加这种笔墨情趣,缩小玉雕图文与真正笔墨书画间的艺术距离,这才是他成为大神的牛逼之处。
由于后人对此理解不到位,后世子冈牌未能在陆子冈技巧的高度上发展,而是走一条仅仅为增强立体感、最后演变成高浮雕的道路,不能不说是玉雕发展史上的一个极大的遗憾。
再次拿起另一块玉牌,山水之间,气韵悠然,子冈牌毕竟太小,要想在方寸之间表现出山水的意境不是件容易的事。在古画的构图中,比较流行的是宋代郭熙总结的三远法:”高远、深远、平远。
自山下而仰山颠,谓之高远;自山前而窥山后,谓之深远;自近山而望远山,谓之平远。
有近岸广水,旷阔遥山者,谓之阔远;景物至绝,而微茫飘渺者,谓之幽远;烟雾溟溟,野水隔而仿佛不见者,谓之迷远。
这块山水子冈牌画面安排的景物众多,山、水、桥、船、塔、亭、树、竹,却是近岸广水,旷阔遥山,符合阔远;而远望塔、船,景物至绝,微茫飘渺,又合幽远。
即便不懂画的人也能看出其意境悠远,鲁善工还能看出这构图一定程度上是模仿或借鉴唐寅的《湖山一览图》!
虽然只是模仿个大概,但创意毕竟是唐寅的。可见陆子冈是一个借鉴高手,也证实传说中的山水题材模仿吴门画派沈周、文徽明的山水画的说法,毕竟唐寅也算是吴门画派的人。
这就是触类旁通的好处,有书画基础,再看任何雕工都信手拈来,甚至举一反三。
比如第一块玉牌,题材是马上封侯,单看马,昂首挺胸,四蹄奔腾,是一匹奔马,堪称明代版的马踏飞燕,将画马大师徐悲鸿笔下的奔马与之相对比,更觉得陆氏的这匹马更胜一筹。
再看马上的猴子,不是取一般的正坐姿势,而是侧坐于马上,一副悠然神态,既体现猴子的顽皮,也表达出封侯后的心情。作品之生动传神,令人拍案叫绝,无愧于陆子冈的名号。
如果横向对比来看,艺术上最早把诗与画内容相结合的人当属宋徽宗,他的《腊梅山禽图》将诗文与画意有机结合,两者互相点题、互相呼应,加上书法,堪称极致。
在宋徽宗的提倡推动下,宋代绘画中,诗文与画意往往是有机结合的,但这一现象仅限于书画中。到明代陆子冈独辟蹊径,运用到玉雕上,居然也是相得益彰。
与书画不同,玉雕与瓷器绘画同属于工匠范畴而不属于六艺,清以前很少有文人参与到其中。由于没有文人的参与,要在一块子冈牌中做到诗、书、画有机结合,要么完全模仿书画,要么一人兼具诗人、书法家、画家及玉雕家才行。
以陆子冈心高气傲的脾气来说,必然不肯完全模仿。由此推断他肯定有相当的绘画水平,堪称大家,八面玲珑。
收起玉器,鲁善工不由感叹前辈之高绝,也只有在工具不发达的时候,才能充分利用智慧想方设法突破极限,在手艺上达到更高境界。
四件都是宝贝,代表明清玉器的最高水平,都要收藏,特别是陆子冈,找机会仔细研究,对刀法必有启发。
现在手里不缺钱,其他珠宝留着送人,这次也算不虚此行,好好休息一天,继续寻找线索。
突然接到杨兰杰电话,约吃饭聊天,来到大前门老字号馆子,在包间两人坐下,边吃边聊。
“昨天我接到败家子从岛国打来的电话,说第一次拍卖很成功,多亏英古斋的印章,小鬼子很追捧!”
鲁善工端起茶杯,笑而不语,玩古玩的高手毕竟少,更何况自己是通过金手指吸收前辈经验,加上刻苦练习,谁能看出破绽?
杨兰杰越看鲁善工越深不可测,短短几天没见,气质更沉稳大气,居然有种面对老掌柜的感觉。
深渊如海!
不怒自威!
正好上菜,杨兰杰站起身,给鲁善工满上杯酒,介绍道:“这家馆子手艺不错,特别是几道拿手菜,老弟先尝尝这个!”
鲁善工夹起来一条小鱼,一两寸长,小巧,略扁,像是鲫鱼,更似缩微的鳊鱼,好奇道:“这是……”
“鳑鮍!”
杨兰杰笑道:“是水中最草根阶层的小鱼,经常群聚在悠缓流水处觅食,很容易被各种网具捕捞到。因为小鱼肚子特别大,挤尽那一大团肚肠,身子立马就空瘪。”
“夏天捕来一堆小鱼,总是鳑鮍肚子烂得快。大概鳑鮍最易用碎米糠诱捕,故它们又被讹喊成糠糠屁,糠糠屁游西湖这句俚语,是专门用来讥笑小人物见大世面的。”
“这难道不是败家子最好的代表?
两人哈哈大笑,八鳗九蟹十鳑鮍,十一十二吃鲫鱼。鲁善工放进嘴里,眼前一亮,没想到新鲜小鱼洗净后,拿油煎透保形,放足水磨大椒红烧,直烧得骨刺酥烂,略撒些芫荽末儿,味道之鲜美,截然不同于大鱼。
淋着红汤的肉又香又细,牙齿轻剔下背脊和肚腹两边的肉,用舌头细品后,才能感觉到那种小鱼独有的平和的鲜美。若是再给自己倒上一杯稍具品相的干红,筷子头上夹着鳑鮍,慢饮细嚼,余味极是绵长。
“鳑鮍有一种相当古怪的习性,到繁殖期时,尾后的肚皮下会拖出一条一寸来长的飘带,那是它的产卵管。当它相亲一样选中合适的河蚌后,这条产卵管便会伸进蚌壳里产卵,鱼卵发育成幼鱼才离开河蚌。”
杨兰杰看鲁善工吃的津津有味,满意道:“据说颜真卿当年任湖州刺史的时候,曾与张志和尝到过长达五六寸的鳑鮍,惊为鳑鮍中的庞然大物。但在我们家乡那里确实有一种鳑鮍,横阔的身子,足有成人的掌心那般大。”
“最显眼的特征,是胸鳍特别是尾鳍下方有一大块标志性的白斑,看上去很像热带鱼中的扯旗。这种大鳑鮍喜爱成群地游动在水流的中上层寻觅食物。有时你坐在船上,不经意间可以看到一些淡青色的影子一闪又没,只来得及看清标志性的黑白胸鳍。”
“在苏南水乡那些临河的食肆里,从菜谱上看,鳑鮍的烹制方法,有红烧、清蒸、做汤、炖糟和干煸等等。”
“有一次去古镇同里,被人招待一餐富有水乡特色的菜肴。冷菜中便有一道椒盐鳑鮍,置于很精致的垫衬着淡蓝纸巾的小藤篮里,数量不多,油炸过,还配上细碎的干红椒和干豆豉,脆生生的,而且又绵韧耐嚼,颇具风味。”
正月鳑,二月肉,卖田卖地尝一尝。
难怪现在越来越多的人不喜欢吃正经的大鱼,倒是专寻一些乱七八糟的小杂鱼来调节口味。
有点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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