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九章 莎士比亚的舞台
石铺的通道就好像无限地往前延伸一样,这毫无疑问是赛米拉米斯的魔术造成的。
但是,贞德确信着自己正在想着目标前进,因为大圣杯的气息正在变得越来越明显。
通道的宽度相当狭窄,最多就只能让两个人并肩行走。相对的,天花板却高得几乎看不见。空气中弥漫着冷冷的泥土气息,是一种令人怀念的感觉。
除了被那个突如其来的陷阱分开,直到现在为止都没有遭到任何妨碍,是因为已经准备好了对付自己的对策?还是说——?
不,没有还是了,她已经感知到了“迎接”自己的人。
“出来吧,红之Caster——莎士比亚。”
“噢噢,噢噢!就算你不喊不叫我也会自己出来的啦!糅合了丹诚、精魂、真心和其他各神各样的东西,我的书简终于完成了!”
原本灵体化的莎士比亚终于现出了身姿。身上穿着洒脱的中世纪贵族风格的服装,手上拿着笔,腋下还夹着厚厚的书本。
两人的距离相当远。就像站在舞台上说话似的,莎士比亚深深地低头行礼道:
“第二次见面了,虽然还是第一次说话,乡下的狂人姑娘!接下来就由吾辈来作为你的对手吧。”
对于他那神像演戏般的口吻,贞德只是皱起了眉毛。
“你吗?”
无论是大圣杯赋予的知识,还是从者面板显示的情报都表明莎士比亚除了知名度,没有任何一条能和自己对抗的地方——贞德本是这么认为的,但是在开战之前慎二提醒过她,要小心莎士比亚。如果遇到了,一定要用最快速度杀死他——
回想起慎二那郑重至极的神情,贞德咬了咬牙,朝着那个本该是软弱无力的作家冲了过去。
莎士比亚有些困扰地叹了口气:“哎呀,哎呀,还真是狂人呢,连说台词的时间都不给吾辈吗?”
“很抱歉,我可没有兴趣听你在这里说废话……!!”
犹如子弹一般的疾驰,既然决定要相信同伴,她就绝不会怀疑慎二的话。
遗憾的是,两人间的距离实在是有些远,给了莎士比亚足够启动宝具的时间。
“真可惜,难得吾辈还想解说一下宝具呢。来吧,我的宝具要开幕了!好好坐下!禁止吸烟!谢绝拍摄!拒绝粗鲁无礼的骂声!世界就在我手中,是我的舞台!现在开演——请献上轰雷的喝彩!”
莎士比亚手中的剧本翻开,世界被封闭起来,成为了强制上演故事的舞台——在圣旗即将贯穿莎士比亚身体的前一刻。
“咦……?”
风景发生了切换。在理解到这一点之前,令人怀念的青草味道就掠过了贞德的鼻腔。
“这里是,我的故乡……!?”
她看了看双手。因为自幼就帮家里做农活,骨节看起来显得有点凸起——稍微让自己觉得羞耻的手掌。身上披着的铠甲,手里握着的圣旗,都不知消失到哪里去了。
“……是幻觉……吗。”
真是恶趣味——贞德不禁皱起眉头。这里的确正是她的故乡栋雷米村。自己就是在这里接受神的启示,然后才走出了外面的世界。
随从总共有六人。收下男装的衣服和马匹,前往查理七世的麾下——
虽然是非常令人怀念的记忆,但现在可不是对此沉浸在乡愁中的时候。究竟要怎么样才能破坏这个幻术呢。
贞德环视左右,发现了一个人影。
“红之Caster……”
面对煞有介事地行了一礼的莎士比亚,贞德正想向他走近。然而,他的身影却忽然间消失了。
“那是没用的哦。无论你要伤害我还是伤害登场人物,这个故事也是不会停止的。因为这个就是这样的宝具。即使你是Ruler,也不例外。”
“如果是幻术的话,就可以凭我的对魔力来打破。”
“这可不是幻术哦,是故事。而主角就是你,贞德·达尔克。你要知道,这是我的攻击。请你好好追忆自己的人生,体验一下不可能的故事吧。”
这就是莎士比亚的演剧宝具。面对能够以圣旗抵挡所有攻击的贞德,魔术性质的攻击是完全不通用的。
但是,他的宝具却是属于超出那类魔术范畴的领域——简单来说,就是有着跟固有结界同等程度的强制力。一旦被送到舞台上,就只能好好演绎自己的角色,一直到故事结束为止。
并不是针对肉体,而是针对精神的宝具。
无论是英雄还是圣人都没有关系——这是能将怀着罪孽生存的人置于死地的毒。
“你做好觉悟了吗?”
“我的人生什么的,跟众多英雄比较起来根本就不们一提。就算让我演绎那样的东西,也没有什么意思吧。”
对于她的回答,莎士比亚只是无言地摇了摇头,随即消失了踪影。
让本人重新体验自己的人生什么,作为宝具最多也只能算是三流。……当然,连拥有最强抗魔力的Ruler也能卷入其中的强制力确实是相当厉害。但即使如此——即使如此,自己也不能屈服于这样的宝具。
“让娜。”
一听到这个声音,脊背顿时颤动了一下。介乎于欢喜和恶寒之间的复杂感情。那是一个非常可怕、同时也非常令人怀念的声音。
她回头一看,实在是难以置信。这只不过是梦境,是莎士比亚的宝具的力量。但是,眼前的人和贞德记忆中的一致程度,却几乎令她差点忘记了这个事实。
以自己幼年时代的昵称称呼自己的人,是一位温和可亲的女性。
“妈妈。”
在十七岁时就和她分开,之后直到死为止都没能再见上一面。虽然早已有这样的觉悟,但现在重新回忆起来,内心也不由得充满了歉疚和怀念。
“无论如何也一定要去吗?”
“是的,我必须去。”
仿佛理所当然似的,话语自然而然地脱口而出了。没错,这就跟过去一样。是自己即将离开栋雷米村时和母亲之间的对话。
“我不能对主的叹息置若罔闻。或许在此一别之后,我们这辈子就无法再见了——但是请你守望着我。只要你和圣母在守望着我,我就绝对不会败北。”
“我会祈祷的,但愿光明永远都照亮着你的路途。”
没错,将这句话铭记于心后,自己就离开村子出发了——原本应该是这样的。但是,母亲却还在继续说着话:
“……但是,你并没有回来。”
“妈妈……?”
贞德的母亲就像觉得很难受似的摇了摇头。她的表情上并没有恶意,只是充满了悲哀。
“为什么你要遭受火刑,在那之后的十八年里也一直遭到人们的嘲弄呢。”
“这个……”
“你的意志是以烈火和钢铁铸成的。无论遇到什么样的苦境和绝望,你的信仰都一定不会断绝。但是,我只是觉得非常悲伤。”
如果能索性指责她是冒牌货就好了。但是,这个却是母亲伊莎贝尔的真实心境。贞德是知道的……她能感觉出来。
“所以——你就不要去了。你应该明白去了会有什么结果吧?”
片刻间的犹豫。尽管如此,贞德还是坚定地握住她的手说道:
“妈妈,即使如此,我还是必须要去。为了拯救这个村子,还有这个国家。我无论如何也必须站起来。”
这样的回答当然没有任何安慰的作用,母亲只是伤心地流着眼泪——内心传来一阵有如刀绞般的痛楚。
“但你还是拿起了圣旗,真不愧是圣女贞德,这样的觉悟可不是寻常的英雄能比的啊!”
听到不知从哪里传来的细语声,贞德正直地回应道:
“就算你借用我母亲的姿态也是没用的,Caster。如果你已经心满意足,那就立刻解放我吧。”
“不行不行,你的故事才刚刚开始呢!那么,就让我们继续推进吧。第二幕开幕!”
耳边响起啪嗒的弹指声。少女只是眨了眨眼,舞台就发生了切换。
泥土的气息,血腥味,还有火药的味道——
圣女贞德,如今正伫立在战场的中央。
在战场上手持圣旗,面对如雨般洒落的箭矢也无所畏惧,骑着白马向前飞驰。
没问题的,虽然想要放弃、想要跪下来的冲动都快到极限了,但还是可以忍耐住。
压抑着恐惧的悲鸣,和士兵们一起奋勇前进——
“这种场面,不管重复多少遍也——”
不管重复多少遍,自己要做的事情也不会改变,自己要走的路也同样不会改变。自己的过去不会改变,也不会对自己的过去有所后悔。
就算迎来死的瞬间……自己的心也不可能会屈服。
“原来如此,的确正如你母亲所说的那样呢。你的心是火和铁铸成的,无论处于什么样的状况,只要明确自己应该做的事情,就径直朝着终点飞奔。实在太美妙了!”
贞德勉强忍住没有把“吵死了”这句话说出口,继续应付着莎士比亚所构筑的故事。
恳求饶命的敌兵,主张不需要俘虏而将其杀死的士兵,在战场上发生的众多矛盾。
明明身为圣女却在战场上战斗,明明身为圣女却接受自己人的杀害行为。
本应已经死去的敌兵对此发出谴责。
“如果是圣女的话,为什么要杀死我们?”
“手里拿着圣旗,还要加害于我们?”
“我们并不是罪人,只不过是跟你站在不同立场上的普通人啊。”
贞德静静地接受了这些骂声。他们说的全都没错。明明身为圣女却挥舞着旗帜,并且认同伤害他人的行为。那应该不是圣女应有的行动吧。
过去圣女玛尔大曾经以祈祷的力量把龙赶走——
自己现在做的却只是和人一起打倒人的指挥官。
“的确是这样呢。我决不是什么圣女,我自己就是这么认为的。”
即使自己怀着无比虔诚的信仰,每天都对主奉献祈祷——甚至成为了接受启示的存在,也还是这么认为。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要站起来?”
被箭矢贯穿了头颅的敌兵问道。鲜血淋漓的头,空洞的眼瞳,紧绷着的紫色嘴唇。
面对已经变成僵尸的他,贞德以肃然的态度回应道:
“因为即使如此,我也深信着这条路是通往正确道路的。”
那并不是愤怒,而是坚决的意志表明。
她所说的话语,将敌方和己方的士兵们都全部粉碎了。他们化作了粉尘,和飘荡着血烟的战场一起慢慢消失不见。
践踏着无可奈何的罪恶感,贞德大叫道:
“Caster!你还有第三幕是吧!?快点开始行不行!”
“好的,好的,那当然了。这是为了探寻你的人生是否是错误的,如果是错误的话又应不应该加以纠正的故事。那么现在就让我们进入第三幕吧!”
景色变暗——在场景切换之后,只见贞德正骑着白马置身于游行队列中。周围的人们都在发出欢欣雀跃的呼喊声。
不用看也知道,光凭这些欢呼声就理解自己身在何处了。查理王七世的戴冠式,好不容易才得以成立的奇迹。在兰斯大教堂里,查理七世接受在额头注入圣油的仪式,戴冠式就在这里完成了。
位于大教堂正面入口的微笑天使像——自己在仰望着天使像的同时,也在跟同伴们分享着内心的感动。
站起身来的查理七世把脸转向自己。尽管身材瘦削、却拥有蕴含着强韧意志的眼神的他,以真挚的表情向贞德问道:
“圣女贞德,你为什么不到这一步就收手呢?”
欢呼声停了下来,大教堂中的所有人都以疑惑的眼光注视着她。没有理会心胸中掠过的轻微痛楚,贞德反问道:
“——您的意思是?”
查理马上回答说:
“我就是在这里跟你走上了不同的道路。从这一时刻开始,你的失坠——就算不是主也应该可以理解过来吧。如此聪明的你,想必也不至于什么都不知道吧。”
“……”
“回答我,贞德。你现在——难道还认为你所走的道路是正确的么?”
“是的。”
“你是完全没有根据的吧。你所接受的启示是主仅仅赐予你一个人的东西。结果都是在后来才得到的。那条只有你相信是正确的道路,为什么其他人要跟着你一起相信?”
“——我所走过的道路说白了就是这样的道路。这跟抱有猜疑心的同时却想尝试相信别人的陛下是不一样的。”
查理七世希望和敌方的勃艮第派实现和平,这就成为他和贞德离别的决定性理由。
尽管挤满了人,大教堂内却像被冻结了似的鸦雀无声,这是贞德的故事,作为配角的他们未经许可就不能发言当然也不能擅自消失。
查理七世以吐血般的声音倾诉道:
“回首历史来看,你的确被证明是正确的。但是,那只是后世的历史家擅自添上去的后期作业罢了。在那个时候,在那种状况下,难道我的选择是错的?那能够说是错的吗!还有贞德,你为什么——不想办法让我相信你啊!只要有你的力量,我应该是会相信你的!并不是我没有相信你!而是你没有相信我啊……!”
那是因为在后来的历史中被指责“犯下错误”而产生的苦恼。
与此同时——那也是因为抛弃了敬爱的少女而产生的烦闷。贞德握住查理七世的手,摇头否定道:
“不,陛下和我在这里走上不同的道路是命中注定的。……而且,就算陛下选择了相信我,结果大概也不会有任何不同吧我们只不过是构成历史这条巨大阶梯的一块砖瓦。但是,是正确的。我也许是正确的。但是,也是错误的。我和陛下都竭尽全力去战斗了。光是这样——光是这样,不就已经足够了吗?”
在说完这句话的瞬间,一切都消失了。
“——我就是想知道这个答案。很好,那么我们就进入下一幕吧。”
接下来出现的,是或许可以用“果然不出所料”来形容的人物。
“皮埃尔·科雄……”
那正是主持贞德·达尔克的审判的主教。他是属于跟贞德所支持的查理七世相对立的勃艮第派的人物,本来应该是没有权力裁决她的男人。
也是对将贞德·达尔克作为异端分子处刑这件事抱有异常热情的男人。
男人在脸上露出嘲笑般的笑容说道:
“我们又见面了啊,凄惨的母狗。”
贞德叹了口气,一时间不知道该把视线转向那里才好——只好暂且先注视着虚空了。
“红之Caster,没用的。就算你的剧本将他再现出来,也只会重复跟生前同样的一幕而已。这个宝具是无法造成肉体上的痛苦的吧?”
贞德的指摘是正确的。啥时毕业的宝具纯粹是对精神起作用的东西。即便是拥有世界最高知名度的莎士比亚,也无法在舞台剧上将痛苦重现出来。
皮埃尔·科雄耸了耸肩膀,点头答道:
“的确没错,圣女贞德啊。凭我的力量,就连让你流出一丝的血也无法做到。能够跟你对抗的,大概就只有像红之Lancer和红之Rider那样的古代英雄,又或者是我的御主吧。”
莎士比亚借皮埃尔·科雄的嘴巴滔滔不绝地说道。
“……既然这样,你这个宝具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那个,就留到最终局面再告诉你吧。”
扮成皮埃尔·科雄的莎士比亚走了起来。仅仅是弹了一下响指,风景就发生了切换——虽然早就有这样的预感,贞德还是很疲倦似的叹了口气。
“这里是你遭受磔刑那一瞬间的风景吧。”
时间是停止的。
嘲笑她的人、投来同情视线的人、还有哭着为她送行的人——悼念在鲁昂的维埃·马尔什广场被处刑的她的人几乎都是一般市民。当然,嘲笑她是魔女的人也不在少数。
——如果说咒骂是遥远国度的歌谣,那么悲哀就像是母亲的摇篮曲——
“你早就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一幕吗?”
面对莎士比亚的提问,贞德点头道:
“是的,我早就对这样的结局有所觉悟了。”
“没有后悔么?”
“——当然了。因为以我作为基石,已经成功挽救了祖国。”
“是吗!你说没有后悔吗。无论是在这个时代,还是在后世,明明都没有比你更受到悲剧传颂的少女了啊?”
“站在旁人的角度来看,和自己亲身体会是不一样的。我从来不觉得我的人生有什么不好。”
那就是贞德的真心。
过于短暂的人生,过于短暂的荣耀,令人悲叹的结局。但即使是这样,她却能满怀自信地断言说自己的人生绝非只有悲哀。
火光瞬间笼罩了她的周围。在不知何时已经变得空无一人的广场里,两人正面对面地互相对视着。那就是过去消失在火焰中的圣女,以及做出这个指示的男人。
“你死在这里是命中注定的吗?”
“是的,那是我无法逃避、同时也不打算逃避的命运。”
“对于被你的傲慢牵连其中的人,你需要做什么辩解吗?”
莎士比亚借用皮埃尔·科雄的脸笑着说道——即使是贞德,此时心中也不禁有所动摇。
熊熊燃烧的烈焰就像是在指责自己似的不断摇曳。一双漆黑的眼睛正在紧紧地盯着贞德。跟过去的异端审问一样,那是一双充满憎恶和嘲笑的眼睛。
即使如此,贞德还是若无其事地做出了回答。她并不憎恨皮埃尔·科雄。他也以他的方式生存着,而最后也迎来了可以用凄惨来形容的死。……在某种意义上也可以说是同类。
“不,没有必要,虽然我觉得很可悲。”
没错,对于受到自己牵连的那些人,自己根本没有必要辩解。因为那是对他们的命运和选择的冒渎行为。
贞德导出了毫无错误的正确答案——
“我就是想听到这句话。”
对这个正确的答案报以一笑。他啪的弹了一下手指,火焰就马上消失了。展现在视野中的并不是黑暗,而是什么都没有的纯白空间。不知什么时候,皮埃尔·科雄已经不在,莎士比亚现出了身姿。
“那么,就让我们转入下一幕场景吧。”
“……你说什么?”
下一幕场景。贞德已经没有下一幕了。接下来的人生什么的,她根本就没有。她到这里就已经结束了。面对皱起眉头的贞德,莎士比亚笑道:
“因为这是有点让人受不了的场面,请小心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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