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九 桂花说张野
“我拿什么买啊？卖了我自己也买不起啊——”曼青随口咕哝了一句，心思还是放在手上的绣活上。
不想桂花一听这话反而停了下来，仔仔细细地上下打量曼青两圈，居然还点了点头，“言之有理！要不，你干脆把自己卖给张老大算了？！”
曼青差点一针戳到手指上！她五六岁开始摸针线，这都多少年不曾这么跟针线陌生了，下一针几乎是不知道往哪里戳好！
怎么办，桂花这死丫头的说法让她好似突然被棒喝了一般，心里一下子就乱了起来！
是啊，她心心念念地是想离开这个家，若是可以离开，什么方法重要吗？若是可以离开这个家，若是可以住到河边去，空气清新，单门独户，什么都自己说了算……光是想想就觉得很美好！
因为向往了太久，所以只是听这么一说，心里的小老鼠就难以抑制地到处乱窜。可是——
嗯，还有无数个可是。
“说什么哪！难不成我还真把自己给卖了？我能做什么啊，厨娘，洗衣工，还是能搬石头？张老大就算要买人，也犯不着买我啊！”
这十来年算是风调雨顺，因为大家都安居了下来，这附近要买卖人口的还真不多，就是要做点啥事需要人手，那也是临时雇佣一下就行。若是真的要买人，也是从远地方的山里带来的。山里地少人多，有的人家孩子多养不活，尤其是女娃，就有些人带了卖到镇上或者是县上去，做丫鬟使。
一向大条的桂花这回突然精细了起来，先是看了一眼曼青，再叹了口气，然后颇有点自怜地道：“你呀！都说我傻，我看你比我还傻！”
平复下来心情的曼青闻言奇怪地看了一眼桂花，“什么意思？”
“张老大早就看上你了，你还需要做什么厨娘洗衣工啊，你直接过去当少奶奶不就行了？”
曼青这回直接戳到了手指上，睁大眼睛定定地看着桂花，“你你你——”她倒吸了一口气，把那股震惊给压了下去，然后赶紧探脖子看看外面，确定没人了才啐了桂花一口，“瞎说什么呢！要是让别人听到我就浑身是嘴都说不清了！”
“切——”桂花满不在乎地嗤了一声，然后声音有点漠漠的，“谁不知道啊！这河边干活的，哦不，这村里的，村外的，镇上的，谁不知道我们老大看上高老抠家的小闺女啊！”桂花手上没停，但是那动作显然乱了，“张老大多好的人啊，看上你是你的福气！要不怎么没看到他看上别人呢——”
这句话越说越低，说到最后，桂花放下了针线，低下了头去。
曼青顾不得自己的那点情绪了，赶紧凑过去看桂花，“唉，你怎么啦？”
桂花余光看到她凑过来了，赶紧撇开头，瓮声瓮气地道：“干嘛呀——好好绣的你的花！”
哟，这是哭了？曼青心头一紧，桂花可是天塌下来当被子盖的人，怎么会——是了，好久没有听到桂花念到张老大了，她以前可是哪天不念个十来二十遍嘴巴就憋不住的……可不是，她真是最近过日子过糊涂了，桂花当初那么明显的心思，现在又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曼青没有再凑过去，想了又想，憋出了三个字：“对不起——”
她也不知道对不起什么，对不起张老大没看上桂花而看上了她？可是她还小呢，压根没想这回事，也没看上张老大啊！
这句话一出，本来低沉了的气氛突然为之一奇怪，然后看向别处的桂花突然就噗哧一声笑了出来！她转过头来看曼青，眼眶有点微微泛红，“你对不起什么啊，你有什么对不起我的？”
曼青睁大了眼睛，张开嘴巴又合上，还是不能把刚才心里想的那句话给说出来。
倒是桂花大方，干脆自己说了出来：“对不起张老大没看上我，就看上了你？哈，那这十里八乡的那么多姑娘，你要挨个去说对不起？说得过来吗你？”
曼青脸上一红，自己也笑了，“死桂花，就知道调侃我！”
桂花干脆把针线放到一边，伸出手来好好地搓了一把脸，把眼底的那点酸涩给彻底的抹了下去，然后突然伸手到曼青面前，一把捧住她的脸，好好地搓了两把！“小娘子皮肤不错嘛！又白又嫩，嫁给本老大当压寨夫人如何？”
这是上个月去大高庄看戏时，戏里面的小流氓说的。
曼青没想到她突然袭击，一脸呆萌地让她给搓了个正着。但反应过来后也反抗了起来，两人笑闹了一阵，占尽力气上便宜的桂花才算真正出了气。
看她真的放松了下来，曼青也偷偷地松了口气。说起来她都有点后怕，刚刚她真怕桂花会生气，毕竟这不是小事，张老大也是桂花心心念念了那么久的人……
“我也不是那么小气的人，虽然我以前是喜欢过张老大，可是人家不喜欢我，我也没办法——我娘说我是痴心妄想，我啥都不会，张老大怎么可能会喜欢我这样的呢？”桂花自嘲地笑笑，顺手拿起自己绣的帕子，“你看，就是简单的绣条帕子，我都绣了大半年了，还是绣不好！高四两说我绣的竹子像柴火——真的挺像柴火的！”
曼青也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
桂花自己也笑，笑完了有点失落地接着说道：“我也不想瞒你，有一阵子我可羡慕你了，但是又觉得自己太不知足了，我都有这么多好东西了，怎么还能去羡慕你呢？！”说着她眼睛闪闪地看着曼青，难得正经地说，“你都不知道你多厉害！这附近这么多姑娘家，我就服你一个！——不但我服你，大家也都很服你呢！”
曼青笑过了，继续拿起针线，闻言心里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就笑着问道：“服我什么啊，我有什么厉害的？”
“你搞定了高老抠了啊！就这一项，不知道多少人佩服你了！而且你还能挑粪坑，会种菜，会下田，做菜特好吃，绣花能卖钱养家……要是我，我的天，就一个高老抠就能让我头疼死了！”
曼青手下不停，闻言吃吃地笑，“这有什么，都是被逼出来的！换成你是我，你也会的！”
“那可不一定！要是人人都有你这么厉害，那就好了！”说着她又语气轻松地接着道，“所以张老大看上的是你我也服气——要是是别人我可不服气，非要去——哈哈，我也不知道要怎么样，反正我那阵子快被我娘给骂死了！”
“我们两个说话你老扯他干嘛呀！什么看上不看上的，小妮子你这是春心动了吧——”
不用说，这也是戏文上的话。
“呀，你还敢打趣我了？我看你是皮痒了吧！”
两人嘻嘻哈哈，此事就此揭过，就算再提也是风轻云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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