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6章 余生（1）

　　天空突然下起了雪。

　　虽然已经连阴了许多天，但是谁都没有想到，雪会这么猝不及防地落下来，不久大地就完全被雪盖住了。

　　小凤背着白冰，风驰电掣般赶回彩灵山，她的身体在空中划过一道赤色的光影，如同给阴沉的天空涂上一抹胭脂。

　　雪在白冰身上落了一层，经历过离心锥的至阴至寒之气后，这样的雪已经不再让他有冷的感受，反而像是披了一条毯子，能将外面的风霜雨露都隔绝。

　　但是他仍是禁不住打颤，从内到外的寒冷几乎让他全身都冻僵了。

　　小凤发觉他在颤抖，心里一阵发痛，强忍悲意道：“再坚持一会儿，马上就到了。”

　　白冰一语不发，合着眼皮，像是睡着了，又像是已经死了。

　　彩灵山就在眼前，已经被雪花覆盖。

　　他们二人在山顶落下，小凤将白冰放下，让他倚着被雪覆盖的合欢树残骸，然后迫不及待地分出一抹灵气入他体内查看伤势。

　　她的脸色越来越白，最后竟然和地上的雪一样惨白一片。莫名的寒意爬上她的脊背，她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握住白冰的手，轻声唤道：“阿莹？”

　　过了半晌，白冰才微微睁开眼，眼中只见死水般的绝望。在他眼前，青瑶跳下点将台的一幕一遍又一遍地重现，他的心跟着一次又一次地裂开。和爱人生离死别之痛，一辈子经历一次已足够刻骨铭心，而他此刻经历的痛苦，又该用什么词才能描绘清楚？

　　他的心已经死了，就像地上那摊合欢树的残骸，枯萎了，被雪覆盖了，了无生机。

　　他浑然不知自己现在的神情有多让人难过，只一心一意沉浸在悲痛里。小凤说的话，他几乎都不清，只隐隐约约感觉她在哭，可是他已经顾不上许多。要不是神魂时不时剧烈地撕裂一下让他清醒，他还不知道要继续这样到什么时候。

　　第三天的夜里，他的耳朵终于听到一些不同的声音。

　　是战鼓声，一声声如苍雷灌耳，气势冲天。

　　墨黑的夜色中，数不清的仙兵们包围了彩灵山，他们激情高涨，满眼对胜利的渴望，连最胆小的人都握紧了手中的银枪，急不可耐地想要和魔头一决生死。

　　矛盾早就不可调解，只剩下你死我亡。他们重整旗鼓，再启阵法，就是为了送魔头最后一程。

　　胜利已然握在手中。

　　然而人群中有一个人并没有因似乎唾手可得的胜利而兴奋。

　　他身上穿着人间仙门的寻常衣物，虽已经是上品，但和仙尊们灵力覆盖、光泽流转的衣衫相比，居然有些寒酸。比起仙兵们的迫不及待，他瑟瑟缩缩，腿抖得几乎站不起来的样子，更是格外显眼。

　　他就是封泽的堂兄封兆，整个家族里仅剩的勉强能说成有几分阴寒之气体质的人。

　　可是他终究不是封泽，并不是离心锥的最好使用者。

　　甚至，等到他拿起离心锥时，说不定就是他殒命之时。

　　他深知这个道理，所以怕得要死。来的路上，他几次想偷偷从云上落下去，宁可摔死也不想变成封泽那副雪雕的模样。可是玄机的手紧的很，牢牢地握住了他的生死。

　　阵法已成，封兆被推到了阵法上空。玄机的手托住定坤阵，立在封兆身边。他没有血色的脸在夜色中像是一个面具，上面画着阴毒又诡异的笑容。

　　大战一触即发。

　　白冰听着天上猎猎的风声，慢慢地站了起来。

　　他死灰般的眼睛奇迹般的亮了起来，嘴角勾起一抹隐忍的笑意。

　　他晃了晃脑袋，听到骨头喀喀的响了两声，脸色的笑意更深了。

　　就在他听到战鼓的时候，他那颗枯萎的心忽的又活了过来。

　　仇恨啊，是甘甜的琼浆，灌溉他将死的心灵，燃起他生的斗志。

　　他全身都似沸腾了一样燥热，急切地想要一些东西降降温。可是他能想到的却是些更火热的东西，比如仙族们滚烫的血液，仙尊们惊恐的眼神，凄厉的惨叫。

　　他也已经迫不及待。

　　他轻轻闭上眼睛，双臂打开，双手平托，无妄业火从他掌心里缓缓升起。一开始是细小的一丛，仿佛很容易就被天上的大风吹灭似得，然后变得越来越大，越来越旺，变成半人高的火团。

　　彩灵山上的积雪在融化，露出下面破败的树木花草残骸。雪水还未来得及淌成小溪，就蒸腾到空中，彩灵山陷入一片浓重的水雾中。

　　白冰自水雾中缓缓飞出，他似笑非笑地看着头上的大阵，火光照亮了他充满恶意的脸。

　　突然，他感觉到有人拉住了他的衣角，低头一看，居然是小凤。

　　他已经忘了小凤的存在，更无暇顾及小凤的感受。

　　小凤双目似着了火，他看到她的瞳仁似乎裂开了，原本火红的瞳仁一分为二，四颗瞳仁里全都是他的倒影。

　　他看到了自己狰狞的脸，一时之间有些怀疑那到底是谁。

　　小凤趁着他一恍神的功夫，猛地抱住了他的腰，将他拽了下去，自己却化为一道绚丽的影子，一飞冲天。她敏锐的视线已经替她找到了目标，那个目瞪口呆的，拿着可怕的离心锥的凡人。

　　日月失辉，黑夜无边，她出人意料的掠出击破了玄机等人紧绷的心弦。

　　几乎是同时，玄机的身体就暴起两丈高，他大喊道：“千秋万载，定我乾坤。”

　　那个凡人听到他的大喊，目光发直，神情恍惚，动作却格外的敏捷，仿佛把毕生的本领全用来灌注到即将到来的致命一刺。

　　可是他面对的是神凤，是世间仅存的一只血统高贵而纯重的神凤，他的动作还是太慢了，离心锥刚刚举起，他就被一股巨大的撞击力撞开了，连离心锥都握不住了。

　　众仙哗然。

　　他们震惊地看着离心锥刺入那个女人的身体，女人却没有露出一丝一毫疼痛或者不适的神情，反而格外的满意。

　　她身上冒出炽热的神凤之火，空气瞬间变得干燥又滚烫。红彤彤的火焰，驱除她脸上的惨白之色，甚至给她添了一抹娇艳之色。

　　她从未像此刻这么美丽，巨大的翅膀呼呼地伸展开来，将她的身体包围在其中。

　　然而，美丽的事物总是不能长久，她的美丽更是格外的短暂。

　　神凤之火热到极处，只剩下衰减。她的生命也随着火光慢慢熄灭，直到化为一团黑影，最后随着离心锥一起，消散在夜空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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