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章 波澜再起
愁云惨淡的许容城,终于拨得云开见月明。当一个又一个人,经大夫的口告知他,毒性已经解除时,无不是欢欣喜悦,满面笑容从药铺离开。
街道上,再次也响起欢声笑语。老百姓巴不得装灯结彩,宣告自己活下来。
沿街的店铺连连打折,哪怕酒楼里的酒水都打到七折。老百姓纷纷往家买,大肆庆祝死里逃生。
关离就算反应稍稍有些迟缓,却也被这满街的喜气所感染,央纱姑娘买了好多糕点食材回来,做了一顿丰盛的菜色,慰劳众人。
哪怕一个小小的侍卫去酒楼吃饭,都发现人们对他们的笑脸多了很多。
如此欢欣的日子,也只有过年才会有。
“你到底为什么来,还是不肯说?”在这一片欢欣中,唯有何家的宅子里,安静得有些异常。
何家的人都去休息,灵堂上只留下万宗安跟蒲先生。
万宗安并不回答蒲先生的话,只是静静地折叠着值钱,一张一张烧给死者。
蒲先生颇为无奈,上次夜里偷偷来找万宗安,一面是为了吊唁何先生,一面是为了问他到底为何来此。
没错,他们的的确确是旧相识,而且关系,比外人想的还要亲密。
当第一次听到万宗安出现在许容,蒲先生心中就有了怀疑。陈年旧事,他们谁都不愿意提起。但不代表,谁都放下了。
上一次,只来得及救治万宗安,这一回,蒲先生无论如何都要问个明白。
见完宗安依旧沉稳的烧纸钱,蒲先生终于扛不住,走过去,一把抢过他手中的纸钱,怒道“这都火烧眉毛了,你还要瞒我?”
“你跟老何,还有我大师兄到底在密谋什么?不要告诉我你什么都没有做,你是谁我知道。我是谁,你也知道。你我二人知根知底,犯不着躲躲藏藏。”
万宗安静默良久,才慢慢抬头看向蒲先生“阿源,这件事,你拦不住。”
万宗安的眼神,很淡定,却十分坚定。相交多年,那他们很久没见,蒲先生也忘不了他这个眼神所代表的意义。
一旦万宗安决定做任何事情,他就会透露出这样的眼神,这就意味着,没有任何人能够阻挡他。
“事情已经过去多年,师妹也已经死了,你何苦要.....”
“我为什么不能!”万宗安怒吼,死死看着蒲先生。蒲先生被他双眼中的恨意吓得倒退两步,不敢接话。
万宗安看了他好久,才收回眼神,拿着地上的纸钱继续开始折叠。
蒲先生恍然想起很多年前,在师妹的灵堂上,万宗安一脸憔悴,却双眼无泪,穿着一身孝衣,安静的坐在烛火中,折叠纸钱。
他突然觉得自己很残忍,凭什么要求别人不去报仇?死去的人不仅仅是万宗安的妻子,还是他的同门师妹。
他们曾经那般恩爱,师傅临终前一再嘱托,让万宗安好好照顾师妹。蒲先生记得,那个繁花盛开的日子。
绛途镇上的桃花都开了,那一天,大红的绸缎铺满整个院子,来往的宾客喜笑颜开,师兄弟们都在恭贺,恭贺万宗安迎娶老师的掌上明珠。
那时候的他们,青春年少,也曾把酒言欢,也曾嬉闹不止。更是仗着师兄的身份去为难万宗安,想着法子闹洞房。
小师妹却是个强悍的性子,眼看自己的丈夫被人欺负,硬是站出来把他们全都打跑。他们边跑边嘲笑万宗安,简直是胆子比天大,敢娶这样的悍妇。
将来注定是个惧内,被妻子死死管住的。万宗安一脸甘之如饴,心甘情愿,被妻子拉着耳朵回屋。
他们曾经十分幸福,师兄弟一行人一起前往王都参加科举,几人高中,眼看一片大好前程,日子再幸福不过。
谁知不过几年,老师跟师妹却相继离世。曾经让人羡慕的万宗安,成为失妻丧女的鳏夫。甚至差一点点,就跟随师妹而去。
他们渐渐远离朝堂,分道扬镳,绝口不提绛途镇之事。他们知道,下令屠城的人是皇帝,也是皇长孙梁旭。
可是他们无可奈何,因为换作他们,也只能如此。却是最好的决定,无路可走,只能狠下杀手。
这么多年,蒲先生以为万宗安早已释怀,可如今看来,他根本就没放下。
万宗安烧完手边最后一点纸钱,熊熊的烈火照耀他阴沉的面容。“阿源,你不要再劝我,心意已决,这个仇我一定要报。”
“可你这样会害死更多人,你难道忘了老师曾经的教导,难道忘了.....”
“我没忘!”万宗安安站起来,跟蒲先生对视。“可那些堂而皇之的道理又改变了什么,你我青春年少时,以为凭着一份本事,能造福天下。可结果如何?”
“区区一条人命,跟万千人相比算不得什么。区区几万人,对于高高在上的皇帝而言,也算不得什么。”
“可死掉的人是我的妻子,是我的女儿。她们是我生命的全部,他们死了,我不能为他们收敛尸体好生安葬,就已经足够窝囊。”
“我忍着内心的愤怒,为他们举行葬礼,却不能报仇。还必须对着仇人三跪九叩,感激他对我的赏赐。这一切我都能忍,因为我知道,他们无可奈何。”
“可真相呢?真相远远比我以为的,还要恶毒,无耻。所以就仇,非报不可。”
万宗安双目通红,眼里的愤怒与憎恨,喷薄而出。仇人若是在眼前,他必能亲手持刀,狠狠刺穿仇人的心脏。
积压的恨意从没有因为时间的流逝而消失,反而是刻入骨髓,夜夜噩梦。无数个夜里,他梦见妻子跟女儿死在火海之中,大声对他求救。
每次醒来,他都恨不得立刻去死,可他不能,他得活着。他要查明事实背后的真相,他恍然得知,绛途镇的瘟疫,并不是一场意外。
他要查清楚这背后的秘密,他要亲手将仇人抓出来,让仇人万劫不复。
“什么真相,难道说,他们都死,不是一场意外?”蒲先生想起师兄留下的书信,心中隐隐产生害怕。
这背后的真相又是一场人祸,那这一切,也太令人恐惧。
“你没必要问,我不会告诉你。”万宗安收起情绪,渐渐平稳下来“地狱里有我就够了,你不必掺和进来。”
“万宗安!”蒲先生气恼,语调忍不住拔高。“死的也是我的师妹,你凭什么不告诉我。在你眼中,我姓蒲的,难道就是那种贪生怕死,畏惧强权之辈?”
“你..”
“先生,可以吃晚饭了,你们.....”何家的婢女前来招呼两位先生去吃饭,却发现两位先生的气氛有些不对,似乎在争执。
“劳烦姑娘,我们马上就去。”万宗安率先收好情绪,对婢女温和一笑。
万先生是当朝大儒,哪怕到了中年,也依然保养得宜,文质彬彬,十分有气质。
婢女被他温和的笑,弄得双脸通红,忍不住小心脏乱跳。轻轻点头,回他一个笑,转身离去。
不等蒲先生再问,万宗安已经大步跟随婢女前去吃饭,蒲先生追问不得,只能作罢。
原本要停灵四十九日,奈何城中多事,何家人迫不得已,决定这几日就将何先生带回老家安葬。
晚宴上,何州慨的儿子何锦平,虽然仍是稚嫩之年,却已经能够独当一面,站起来代表父亲,向两位先生敬酒。
再三感谢两位先生对他们的帮助,表示日后若有机会,一定报答两位。
两人都是含笑接受,赞美他,颇有乃父风范。可这两人心中都明白,他们这一生未必还有再见的机会。
夜色中,烛火在夜风中摇摆。万宗安要亲自送何先生最后一程,蒲先生离开何家,沿着有些暗的小巷子,走了很长一段距离,夜色中月光将他的身影拉得老长。
一阵凉风吹来,他感觉有湿湿的东西滴落在脸上。伸手一摸,竟然是自己的眼泪。
蒲先生忍不住回头,望了望远处,只有一点点微光的何家宅子。深深凝视,然后撩起长袍,跪在地上。对着何家的方向,用力磕了三个头。
再起身,双目已经忍住眼泪,头也不回,头也不回,往他处走去。
何师弟,一路走好。
他不知道的是,万宗安立在何家大门前,望着他消失的背影,怔怔出神。直到蒲先生彻底消失在拐角,没了身影。
万宗安才抬起头,看了看天上的月亮。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
多年前,他们曾经一同,在月下饮酒作诗,品评圆月。多年后物是人非,各自散场。
阿源,前路难走,不要回头。
这世上的人,这人间的道,从来都只能进不能退。
好不容易,许容县的百姓都活下来。老百姓放开性子庆祝,主街上,张灯结彩,热闹喧哗,人声鼎沸。
有那富豪,豪掷千金,在长街上,摆起流水宴。路过的人都能喝一碗酒水,感觉死而复生的快乐。
可是快乐,只延续到第三日夜里。
夜半,众人酒足饭饱,打着饱嗝散场后,许容县再次恢复宁静。
然而倒夜香的老头推着车,从街旁路过,却再次发现一具尸体。
新的毒,又来了。
这一次死的人满脸乌紫,浑身发青,七窍流血。恐慌再一次蔓延,蒋腾根本来不及阻止消息传播。
长了翅膀的风声,迅速传遍许容每一个角落。胆小的人再次嚎哭起来,只觉得这下毒之人是在心狠手辣,为何死抓着他们不放。
心有不甘者大声怒骂,想杀了凶徒,可却不知这背后之人是谁。
未知的恐惧,才更令人焦躁不安。
蒋腾跟黑青分头行动,蒋腾负责安抚百姓,黑青想办法再次寻找贼人。
蒲先生来到验尸房查看尸体,然而这一次他,他也恐慌起来。
“先生,这毒你也不认识?”梁融有些焦急,几乎每一个大夫都来看过,蒲先生是他最后寄托的希望,偏偏连他也没有结果。
而更让他抓狂的是,王都传来消息,西北异动,太子被迫亲征,太子送来的王太医等人,竟然彻底消失。
汾王断了他的后路,甚至连木家的人都被汾王考虑在内。在中毒事件之前,木家的人就已经被皇帝用借口调往西北。
一环扣一环,梁融深深感觉到汾王手段的可怕。可他既不能躲,也不能怕,后退一步,便是万丈悬崖。
这种时刻,他只能往前走,如此一来,好歹还有条活命。
“殿下恕罪,不是这毒我解不了,而是解毒的药材,太难找。”蒲先生显然没想到,对方竟然下手这么狠,分明是一点不给旁人留活路。
“这是什么毒,需要任何药材,大可告知,本王必然让人想尽办法为先生找到。”梁融得知,只要找到药材就能制出解药,心中还是存有一线希望。
蒲先生,看着梁融期盼的双眼,不忍拒绝。“这种药可以说,跟黄雀有关,却比黄确更为厉害。此毒名为青鸟,哪怕在空气里微微散播一点,都能要了很多人的性命。”
“我这就写下药材方子,请殿下尽力去,找齐药材,有多少要多少,片刻耽搁不得。”
放松一些好红山立刻就拿着方子亲自出城,先去寻找方居胜。
迫于无奈,梁融亲自书信给章平侯,请他相助,务必要找到有用的药材。
书信快马加鞭,被送往利州城,章平侯不过半日工夫就得到信件。
他原本不慌不忙,反正出事的人又不是他,他恰好可以拿着梁融的这封信当作人情,盘算着如何利用,为自己牟取利益。
可当他打开信件,看清楚上面列举的药材,吓得猛然站起,再三查验。
木拙看到他们家侯爷,如此惊慌失措,心里也开始不安打鼓“侯爷,出了什么事?”
章平侯以为,自从汾王到来,他这辈子没生过的气全部都生完了。气着气着,他又笑了。
章平侯哈哈大笑,门外的下人侍卫忍不住对视,心中悄悄好奇。
唯有跟随章平侯最久的木拙,听出自家主子心中的愤怒跟无奈。信里到底写了什么?能让自家主子这般失态?
“好啊,好哇,不愧是汾王。本侯的确是小看他了,他不是蜂皇尾后针,他是无毒不丈夫,他是吕不韦的心机,白起的狠。”
章平侯一面大笑,一面将手中的信递给木拙。木拙一眼望去,也吓得一身冷汗。
“侯爷,这些药材不就是,陈琰之前让我们采购的那些东西吗?”怪不得,怪不得陈琰要求他们将这些药材全部收购,市面上有多少要多少。
怪不得他们,怎么查都查不出汾王到底想要做什么?还傻傻的以为陈琰手中留下的那张药方,则是用来治疗大军伤亡的。
现在想来,这就是个圈套。陈琰那么心细的人,怎么会无缘无故留下一张药方给他们。
“汾王那厮,早就算计好今日的许容之难。所以才打了幌子,第一次中毒,众人都围着那些不相干的药材转。我要是没猜错,汾王低价收走的那些不相干的药材,被他高价卖给外面的人。”
“他从中赚了一大笔钱财,这些钱财,远远超出你我的想象。而是第二次所需要的药材,市面上再也找不到,只要几日功夫,承王也罢,许容的百姓也罢,都将反劫不复。”
木拙一听彻底傻眼,那么多药材,光他们收的,就不止十万两。如果说,汾王暗中还收购了呢?
解毒的药方上的药材,已经炒到比往日高出整整二十倍的价钱。若是汾王从褚县令那里得来的钱,全部采购药材,这一转手,足足涨了二十多倍。
这些钱财,粗略估计最少也有,三百万两。这些钱,足够他起事,打到江南。
好一个深谋远虑的汾王殿下,好一串恶毒的连换计。
“那侯爷,我们该怎么办?”木拙眼前不仅仅是怕,简直是怕的要死。这样的人若成功当了皇帝,也只能是比秦始皇还残暴的帝王。
一统天下的秦始皇,怎么可能容许,章平侯这样掌控南海的土皇帝存在。
死路,唯有死路。
原来不知不觉间,汾王早已放弃他们。或者说一开始,汾王就没打算留下他们。
所谓拉拢,不过是一个障眼法,让他们暂时不会轻举妄动。让他们相信,汾王无可奈何,犹如丧家之犬。
章平侯呵呵一笑,望着越来越阴沉的天色。“老木,暴风雨要来了。不,要来的,是海动。”
南海的人靠天吃饭,靠海吃饭,最怕大海恼怒,最怕老天发火。所谓海动,便是居住在海底的海神暴怒,掀起狂风,将的巨大的海浪扬起,海浪冲上岸,不过一眨眼的功夫,就能让南海沦为一片海泽之地。
人,怎么可能在海里活下去。
方居胜用尽全力,在南海地界上,哪怕一点点相关药材,都没有找到。他就是再傻也察觉到事情不对劲,立刻将消息告知黑青。
梁融得到消息的时候,纱姑娘再次提起陈琰采购药材一事。
大家终于明白,汾王是多么可怕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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