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颤抖
孔修仪其实有些胆怯,拿不定眼前的人会不会帮助自己。起初他以为,自己找的,不过是个普通的侍卫,能帮他在王都里找到门路告状便可,不想按照地址找到人,才知道自己找的,竟然是一位三品将军。
王铮闻言,心里十分复杂。听到地道二字,他就肯定是关离了。能有这枚镖,又知道东西的来历,这小子不会骗他。
“他人在哪里?”王铮还是忍不住问,心里的激动复杂难叙,关离还活着,活着。
孔修仪面露为难,这是不能说。
王铮见他如此,也不问了,而是道“你要我帮你做什么?”能让关离动用这样的情义来交换,这小子跟关离什么关系?
孔修仪踟蹰一下,还是说出口。事到如今,还有什么不能说。只见他撩起袍子,往地上一跪,给王铮磕了一个头,然后从怀里掏出早就准备好的诉状,递给王铮“晚生恳请将军为晚生做主,还晚生一个清白。”
王铮拿过状纸,让他先起来。一面看着状纸,一面紧蹙了眉头。“真是岂有此理,天下竟然有如此胆大妄为的狗官,简直该千刀万剐。”王铮也是穷人出生,年少时没少受苦。如此他阿爹才咬牙送他学武,送进王府当差。
图的就是有人撑腰,博个前程。
可看到后面,见到万宗安几个字,他却顿住了,抬眼看向孔修仪“你是从许容县来的?”
孔修仪点头,见他神色不对,心里顿时忐忑起来。
王铮将诉状再看了几遍,才道“跟我走一趟,你这事儿,只有一个人能解决。”说罢,大步离开偏厅。孔修仪面带疑惑,赶紧跟了上去。
梁融吃过晚膳,正在园中散步,他习惯这个时候,一个人在园子里放空一下自己。今日的赏花宴,他差点被一顿脂粉淹没,要不是定国公一再恳请,他真不想去。
想起定国公发苦的脸,他也忍不住好笑。天不怕地不怕的定国公,面对海盗抢匪的时候,都是条血汉子。可也熬不过自己老娘的一再要求,只能厚着脸皮来求他,让他一定要去赏花宴。
他其实知道,这后面少不了大哥的推波助澜。他的婚事,大哥比他还操心。
他有时候也想,顺着大哥的意思,找个名门闺秀成婚便好。可看来看去,没有一个女人能入他的眼。很多时候,他自己也在疑惑,为什么不愿意。
他的确不想再制造一个母亲那样的悲剧,嫁给不爱自己的丈夫也就罢了,甚至还要被丈夫跟小妾联手磋磨。母亲算是坚强能忍的,多大的苦,为了他们兄弟二人,都忍住了。若不是后来那件事,母亲一定还活着。
可,这不是他不成婚的根本原因。在他心里其实一直期待,如同大哥跟大嫂那般,心意相通,相互欣赏爱慕的感情。
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见识过兄长这样的情感,他无法欺骗自己,去娶一个不爱的女人。这样的姻缘,将来一定会再弄出母亲那样的悲剧。
梁融叹息一声,姻缘这事,想来是可遇不可求的。
狄叔见自家主子正在对月兴叹,心里摇头,要是有个王妃在身边,为他解忧宽心便好了。可惜王爷是个执着的性子,认定的事,不会变。如今这王府,别说王妃,脸丫鬟都快走完了。
“殿下,王将军来了,说又要事禀报。”狄叔上前禀报。
梁融飘散的思绪被人拉回,听到这话,转身往书房去。这个时辰,王铮不在家里陪老婆孩子,过来干什么?
一进书房,王铮便单膝跪地行礼,孔修仪连忙跟着参拜。梁融上座后,看一眼孔修仪,才对王铮道“这么着急过来,出什么事了?”
王铮将手里的状子递给梁融“殿下,您先看看。”
梁融打开状子,一目十行,快速扫完。神色不明看一眼孔修仪“你就是苦主?”
“回王爷,正是晚生。”孔修仪努力保持镇静,深怕说错话。这是他第一次近距离接触权贵,能做到不卑不吭,已然难得。
梁融将状子放在一旁,凝视他道“照你所说,褚家父子处心积虑陷害于你。你一个小小的书生,又是如何逃出生天,来到王都,还找上本王的亲卫?说,你背后的人是谁?”
梁融十分犀利,官司这件事,从来不是谁先说话,谁就有理。衙门里告状的,少不了倒打一耙搬弄是非的人,甚至还有利用这些官司,玩弄政治的幕后黑手。
眼前这人,分明只是个柔弱书生,褚家父子在许容经营多年,要弄死他不过是轻而易举的事。他却毫发无伤,出现在自己眼前,还通过王铮。梁融不得不想,这背后,是不是有人冲他而来。
孔修仪被梁融的气势镇住,吓的跪地道“王爷明鉴,晚生背后没有别人。之所以能平安到王都,乃是好运得一恩人搭救。是她给了晚生一枚信物,让晚生来王都寻找王将军。她说王将军见到信物,定然会帮助晚生洗刷冤屈。”
梁融闻言,看向王铮“这人好大的面子,谁啊?”王铮今时不同往日,再不是王府里一个小小的侍卫。王都里谁人不知,他是承王殿下的心腹。承王的权势仅次于太子,如日中天,托王铮办事的人,都能从东城门排队到西城门了。
可王铮是个谨慎本分的,对于这些人,从来都不给脸。除非承王点头,否则谁的礼他也不收。平日若不在家,连门都不让外人进。
是以,能说动王铮,让他亲自来找自己,梁融觉得十分新鲜。
王铮犹豫一下,点头笑道“这个人,殿下也认识。”
“哦?”梁融不置可否,漫不经心道“谁?”
王铮走到梁融耳边,小声说了两个字。孔修仪跪在地上,看不到他们的神情。梁融听完那两个字,猛然看着王铮。
王铮颔首,表示肯定。梁融站起来,逼问孔修仪“救你的人,在哪里?”
孔修仪被梁融急切又复杂的神情弄的一懵,眨眨眼道“晚生....晚生答应过恩人,不能说。”
梁融端详他一会儿,坐回原位。威胁他道“只要你能告诉我,关于他的事,本王就为你洗刷冤屈。若是你死守承诺不肯说,你这冤屈,就背负一辈子吧。”
王铮听的一愣,王爷你玩真的?
孔修仪闻言一愣,神情几变。他似乎在犹豫,又似乎在隐忍。最终,站了起来,朝承王深深一鞠躬道“晚生的确渴望洗刷冤屈,但是晚生虽不才,也懂的君子一诺,驷马难追的道理。晚生既然答应了恩人,不能将她的事告诉旁人,王爷便是杀了晚生,我也不能说。”
“晚生能活到今日,全仰赖恩人的救命之恩。若是今日为了一己之私出卖恩人,那晚生跟褚县令之流有何区别。这区区小命,不要也罢。”
“今日得见王爷天颜,陈述冤情,晚生已经尽力。若是王爷因为晚生信守陈诺,而要诛杀晚生,那晚生也无话可说。只是晚生的母亲尚在,还请王爷让晚生安顿好母亲,再来赴死。”
孔修仪退却对权贵的恐惧,慷慨陈词。王铮听的心里一震,还以为是个文弱书生,不想还是个有骨头的。
梁融闻言,神色莫名。屋子里一片安静,王铮忍不住相劝“王爷....”
“好,你既然铁骨铮铮,本王就成全你。”梁融笑道“你回去安置你母亲,本王在这等着你。”说罢,对门外喊了一声。
观宇从外面跑来,看一眼承王,尊巡他的吩咐,将人送回去。
孔修仪拜谢梁融,大步昂首而去。
等人走了,王铮才道“殿下,您这是何必?”为何要为难那小子。
梁融拿起折扇,轻轻扇动两下,轻笑道“飞镖真是你给关离的?”提起关离,他的唇角就一直弯着。
王铮点头“错不了,这东西我只给过他一个人。”
“不让人说,却又让这姓孔的小子来找你。想不到,过来这些年,他还是个爱管闲事的性子。你说,这小子跟关离,什么关系?”梁融玩味,当年的亏还没吃够吗?
那几个他好心相助的人,哪个不是在利用他?
王铮摇摇头“我问过,那小子说萍水相逢,之前不认识。”总是对陌生人出手相助,这小子还是那么义气。
“不认识?”梁融微微挑眉,失笑出声。他单手捂着额头,哼了一声“这世上大概出了他,再不会有第二个这个傻的人了。”
王铮前那么大的恩情,他就这么大方给了别人。若是来王都,只要他开口,荣华富贵少不了他的。他倒好,给了萍水相逢的书生,就为了替别人洗刷冤屈。
“那殿下,你为何要将人赶走,还.....”王铮不解,殿下的样子,不像是厌恶关离的样子。既然故人请托,没道理不想帮。
梁融抬眼看他“你不是看过状子了吗?这里面牵扯到万宗安呢。”
王铮点头,可还是疑惑。
“万宗安此行,明面上是去许容选拔人才。可父皇打的好算盘,当旁人不知吗,他这是想借着万宗安的手,为他暗中网罗人才,培养势力,将来好跟我大哥抗衡呢。”梁融讥讽笑笑,父亲比不上儿子,这在普通人家,算不得什么。有些人家甚至会高兴,自己的儿子如此出色。
可皇家不同,哪个当皇帝的,能忍受自己的儿子比自己更像个明君?端王当初上位,大臣们不说,可朝廷里不是没有风声,说他的皇位是靠着儿子得来的。
他就是个过渡的傀儡皇帝,等到太子羽翼丰满,就得退位让贤了。这是太上皇都默许的事,大臣们如何不知。
得到皇位的兴奋,被这一盆冷水浇了个透心凉。他心里有了疙瘩,加上后宫那几个不安分的女人吹枕边风,心里对太子一脉,就更加憎恨了。
只是形式比人强,他手里暂时没太多力量跟自己的儿子抗衡。便只能忍耐,私下里,安排万宗安去网罗人才。这几年,梁融由着他折腾,倒想看看,他有多大能耐。
旁的也就算了,可这次,竟然去了南海。
梁融笑笑“本王正愁怎么打开南海的口子,这么一来,这可是将刀递到本王手里了。你说,本王能不好好利用这个机会?”
王铮闻言,了然赞同,可想了想,还是疑惑“既然如此,您为何又要杀了孔修仪?”
梁融看他一眼,站起来道“你也不想想,这件事弄不要,能掀起惊天大浪来。若没有一个骨头硬的,他能扛得住刑部那帮人的审讯?”
“再者.....”梁融凝视屋外的明月,“本王也想瞧瞧,关离这小子的运气是不是真的那么差,每一次救人,都救的白眼狼。”
王铮闻言,愣了一下,心想,殿下这说的,是你自己吗?
“那殿下准备如何处置这小子?”
“明日他若真敢回来,本王就帮他将状子递上去,若是跑了.....”梁融笑笑“那就让他逃命去吧。”既然是关离要救的人,自己就不杀他了。这也算是,给关离的好心一个交代。
王铮闻言,叹息一声,王爷的心计,真是太深沉了,好在自己不是他的敌人。但愿那姓孔的小子不负关离的好心,否则......关离那小子,也太不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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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梁融休沐在家,在书房里,画着美人图。正为美人描眉之时,管家狄叔走了进来“王爷,府外有人求见。”
梁融心道,这么快就来了。可嘴上还是问道“谁?”
“南边来的,说是叫黑青。”狄叔想着那高大的身板,一身的草莽气息,怎么看,都不像是认识王爷的样子。可下人既然来禀报,他还是规矩的通传一声。王爷去过南海,指不定是认识的人呢。
梁融一顿,抬起头来“你说谁来了?”
“那人说自己叫黑青,还带着一位姑娘。”狄叔话音刚落,梁融便跑了出去。狄叔一愣,许久没见自家王爷如此激动了。快步跟上梁融,跑一半他就气喘吁吁了。狄叔吐槽,王爷您好歹慢点,我老狄年纪大,比不得您年轻力壮。
梁融跑到门口,平静了一下呼吸,才摆出平日的样子,一派悠然闲适。等摆好造型,这才让下人打开正门。
朱红色的大门打开,等在门口的黑青正叼着一根稻草,在摸门口的石狮子。这东西做的真威武,以后在岛上也要弄两个。
侯三也对这石狮子好奇的很,若不是怕旁人一样的眼光,早就爬上去,骑一骑。纱姑娘头戴纱笠,庆幸别人看不到自己的脸。这两个家伙,为什么要对一耳光看门的石狮子感兴趣。
看到大门打开,黑青抬眼看过去,只见门内走来一偏偏公子。行走间,衣衫摆动,一派行云流水,风姿卓绝的做派。黑青心想,艹,几年不见,更加风骚了。
侯三这是第一次见到梁融,这是他见过最好看的小白脸了。忍不住擦擦口水,收起眼里的惊艳。
纱姑娘倒是习以为常,只是惊叹,几年不见,这小子比之前更能装了。
他们在打量梁融,梁融也在打量他们。已一看到黑青,他就微不可查挑动一下眉毛。三年不见,他不仅长高了很多,身板也结实雄壮了。看上去,还黑了很多。
旁边那女子,他顿了顿,看出来是纱姑娘。而那流口水的小子,梁融察觉他眼中的惊艳,厌恶的扫一眼,忽略不计。
双方对视一会儿,谁也没开口。狄叔匆匆跑来,看到这一幕,喘息道“尔等见到承王殿下,咱们还不行礼问安?”真是没规矩。在古板的狄叔看来,王都里最见不得的,就是没规矩的人。
黑青闻言,挑动一下眉毛,看向梁融,等他的态度。
梁融勾唇一笑,还是个硬脾气,不对权贵低头。他转身对狄叔道“这是我的朋友,他们来,不用拘泥虚礼。”一句话定性,狄叔听的一愣,惊讶看着黑青等人,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这可是王爷第一次说,谁是他的朋友。顿时,狄叔更正了态度,能做承王的朋友,这王都里不超出三个。
“小的失礼,还望三位见谅。”狄叔是个守规矩的人,可不是那种傲慢无礼的奴才。
黑青闻言,笑笑上了台阶,张开双手,一把将梁融抱住。久别重逢,总是让故人激动的,何况他们还是过命的兄弟。
“不错啊,你小子,长高了,也比以前更精神了。就是....”黑青捏捏他的臂膀道“就是太瘦了,姑娘们不喜欢弱鸡一样的男人。”
狄叔听的一惊,这两人的关系,也太亲密了。
梁融推开黑青,毫不留情损他“你这虎背熊腰的,恐怕吓走不少姑娘吧?怎么,还是童子鸡吗?”
侯三适时补刀“王爷你咋知道的?”
黑青给他一脚“滚远点,老子怎么有你这种猪队友。”
梁融笑笑,难得舒心又放纵。随之,看向纱姑娘。
“好久不见,乔玉薇见过承王殿下。”纱姑娘撩开纱笠,屈膝行礼。狄叔见到这倾世的容颜,不仅一顿,难怪王爷一直不肯娶妻。
放眼满王都,竟然没有一个能跟眼前这女子媲美的。当真是倾国倾城的容颜,美艳不可方物。饶是他这一大把年纪,也忍不住要心跳加快几下。
门口看门的侍卫小厮跟他一样,傻眼了已经,简直挪不动脚。
梁融笑笑“纱姑娘别来无恙,依旧沉鱼落雁。”
纱姑娘闻言,轻笑出声,这问候的语气,跟关离也太像了。这算什么,缘分吗?
这一笑,其他人更是心跳加速。什么叫闭月羞花,他们算是见识到了。黑青却煞风景道“你不姓纱啊?”相处许久,竟然不知她的真名是什么。
梁融笑笑,拍拍他的肩膀。这小子,生生比自己高出半个头。
“狄叔,准备宴席,本王要好好款待我的朋友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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