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冥婚

　　这年跟将近，洛家想尽快将此事落定，不能拖到除夕。

　　翌日便请来了做法的道士，算了时辰。冥婚不算喜事，红白礼仪混杂交错，道士送来了双方过门贴，通常冥婚双方都是鬼嫁鬼，这次洛家不同，洛轻云一个舞勺之年的小姑娘要婚配给鬼魂，倒是不常见。

　　这几日洛轻云被关在房内，送来的饭菜一口未动，她静静地靠墙而坐，眼神无光的望着门外忙碌的身影。洛府庶女将配冥婚，此事并不想声张，一切都在紧锣密鼓的悄悄准备着。丫鬟们这几日为了这事忙坏了，她们私下偷偷议论，都觉得甚是骇人，没人敢多说什么，怕惹怒了那些魂灵。

　　男方是京兆尹宋大人的次子。他与洛轻云年纪相仿，半年前因为重病而死。门当户对，宋洛两家很是满意，便取得龙凤帖。

　　京兆尹的宋大人前夜悄悄送来了真绸缎尺头，部分金银财宝，除此以外还送来了纸糊的皮，棉，夹，单衣服各一件，锦匣两对，内装耳环，镯子，戒指以及簪子。明日便是婚期入葬之时，亥时的楔子刚敲过，他们安排下人在洛家府前焚烧掉。

　　女方将洛轻云穿过的衣服还有一撮头发用白布包着，同样的时辰送到那男子坟前烧掉。

　　连夜，沈氏送来了喜服，洛轻云木讷的看着丫鬟将那衣服套在她身上，这几日、她哀求过，反抗过，哭哑了声也没有任何用。如今，洛皓轩也拗不过洛老太太，洛府唯一关心她的人也不再说话，她心如死灰的看着这一切。

　　因此事不愿张扬，洛家今夜将院内摆满了十桌酒席，道士前几日便将洛府十年前部下的阵法解了，若非如此，洛家这个鬼女婿也进不来。

　　酒席的菜都是凉的，四凉果，四冷盘，四肉菜，四酸果，还有馒头与花卷。这些东西不是给人准备的，洛轻云的别苑内放着这十张桌子，桌上与圆凳都盖着白布，丫鬟将准备好的纸人放在桌前，便早早避开。这些酒席是为了招待那些游魂野鬼的。

　　红白喜字双双贴在门前，夜已深，双方焚完纸钱与通灵符，便到了她初次与这鬼夫的见面之时。但要说洞房还要等明日晨鸡鸣三声后，将宋家公子的坟冢掘开，把洛轻云的衣冠冢埋下才算礼成。沈氏到希望今夜便可将此事落定，可道士算的时辰是明日，她自然知道不用急于一时。

　　洛轻容觉得今夜阴森便早早躲在沈氏的寝殿里，洛府整夜不准挑灯，唯独洛轻云所住别苑内红白灯笼各挑一边，此刻灯火通明。

　　洛轻云坐在床榻之上，所有的恐惧与脆弱此刻变得更加强烈，她僵硬的双手紧紧攥着那串佛珠，瑟瑟发抖。

　　夜深，寒意愈加明显，她似乎听到细细碎碎的糟杂声从门外传进来，她蜷缩着靠着床榻的深处，门外黑乎乎一片，他能看见无数模糊的轮廓，她咽了一口吐沫，嗓子这些天哭得发疼。眼前的一切似乎清晰了些，她能看见门外已经来了很多鬼魂在吃着桌上准备的食物。她知道这不是幻觉，她狼狈无措的紧闭着眼，那恐惧的感觉瞬间冲上心脏，她连声音也不敢发出，呼吸都变得谨慎。

　　今夜洛府没有人会来她的别苑，丫鬟家丁一个个逼而不及，早就躲在房内将灯火熄了，此刻洛府没人睡得着，都战战兢兢的听着门外的声响。她像是被所有人抛弃，眼角流光一闪，冰凉的泪滑落在她脖颈，她缓缓睁开眼，却赫然看见窗外的缝隙中一双双眼睛正幽幽森森的看着她。

　　她的内衫早就被虚汗沾湿，心底一寸寸冷了下来，她看着窗外门外一双双墨黑的瞳孔却不敢尖叫，耳中嗡嗡作响。有些鬼魂通常是人的最后一口气化成，大多数没有思想，前世之事也不记得，见到食物便吃，通常暴躁还会害人，这些鬼若是遇到冥界鬼使便会被捉了去。还有一部分的鬼魂通常被称为冤魂，他们怨念深重又或者心愿未了，便留在阳间不愿离去，他们是怨念所化，记得前世之事，心愿未了之前是不会离开。

　　而此刻，这苑外的鬼魂大多数都是第一种，此时他们看见屋内的洛轻云身上泛着光，便一个个木讷的聚集而来透过门窗望着她。不过今日是冥婚前夜，那道士布的法阵只有她的鬼夫能进来。

　　她胸口窒闷，紧紧闭着双眼！她不敢望向门缝处那一双双冰冷不见底的眼睛，她白皙的脸上泪光闪烁，喉间不住发出一声抽噎，又将这声音压了下去。

　　耳边似有凉风，她屏住呼吸将一口气憋住，背脊的凉意腾遍全身，身边的黑影将光挡住，贴着她的脸轻轻吹气。

　　那冰凉之意像是寒冬腊月冰天雪地里夹杂着细雪的风，让她凉透骨髓。生生的将她最后那一点坚强变得不堪一击。

　　他来了！！！此刻就在她身边。

　　“喂！”那个鬼的声音传进她耳朵。

　　她的手臂不知碰到了什么僵冷之物，她赶紧收了收，下意识的看了过去，随即吓得尖叫起来。她一夜都不敢发出任何声响，唯独此刻她再也忍不住。

　　“啊——”一声尖叫划破了洛府寂静的夜。不少离得近的下人听到，一个个吓得紧了紧被窝，浑身瑟瑟发抖的相互挨着。

　　眼前的男子面色青紫，眼眸无神低垂，眼下依旧隐隐青黑。他苍白的脸上嘴角的血光触目，此刻，他正蹲在她侧脸处，侧着头，离她仅有一寸的距离。

　　洛轻云慌乱的向身后爬去，怯懦的浑身发抖，她将佛珠放在额间，心里默默念着佛咒。

　　那鬼看她如此反应，有些失望的悻悻道：“你怎么没有晕倒？”

　　洛轻云自然不会理他，她闭着眼睛不去看，却依旧将那佛珠又攥的紧了几分，那鬼微眯双眼，打量着她，嗤鼻道：“你的法器对我没有用！”他向前逼近一步，洛轻云就能感到那股寒气越来越近，那鬼贴在她面前，用手指戳了戳她：“喂，你睁开眼啊！”

　　她第一次被鬼触碰，那冰凉的手指此刻真真切切的在她肩上，她肩头的血液似乎要倒流，今日她无论如何也躲不过了。

　　良久，她结结巴巴的回道：“你可不可以不要吓我！”

　　那鬼一怔，随即笑了起来：“好！”

　　洛轻云深吸了一口气，缓缓睁开眼。她看见那鬼此刻也穿着暗红色的喜袍，慢慢抬眸，此刻他已经变成他生前的模样，他脸上毫无血色，白的几近透明，他与她一般年纪，浓眉黑目，鼻梁挺括。只是他的眼里没有光，洛轻云指了指他唇边的血渍。

　　他一怔，幽黑如墨的双瞳带了一丝笑意，他邪气的用手擦去唇边一抹红，打量着她：“你身上为何有光？”

　　洛轻云摇头，那鬼的脸上倒是闪过一抹惊异，轻笑道：“这光甚美，怪不得门外的那些家伙都趴在窗前看你！”言罢，他冷冷的瞥向窗外，一阵寒意散去，原本聚集的鬼魂瞬间消散。他回过头：“不过，你这女子真是胆大，通常我变成方才那副模样，寻常女儿家早就吓晕了！”他邪魅一笑，像是看一个笑话一样看着她。

　　洛轻云打量着眼前的男子，他空灵俊秀，五官看起来分外鲜明，薄唇开阖总是带着一抹邪魅的笑。只是，他的皮肤太过苍白，若非如此，洛轻云浑然不觉此刻的男子并不是人！

　　“是被本公子迷倒了吗？”他笑问，伸出一双莹白的手，在她面前晃了晃。

　　她平静了些，怯怯问道：“你不会伤害我吗？”

　　他唇边勾出一抹笑：“还有几个时辰你就是我娘子了！”

　　洛轻云可从来不肯接受这场冥婚，她神色稍稍发冷，唇边亦是一抹无奈的苦笑：“哦！”

　　随即，他懒懒一笑：“你定是被逼的，不然好好的为何要嫁给我这个死人啊！”

　　她抬眸，泪光盈盈：“你可以放过我吗？”他似在哀求。

　　“这又不是我选的，你想要反悔还来得及，明日只要不将你的衣冠冢与我合葬，我们就不算夫妻！”他浓眉皱起，笑声爽朗：“但可惜，你做不到！我也做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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