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罪人
黑暗一直在持续，饥饿就好像是广阔田野上两只空洞的眼睛，望穿秋水却尽是暗淡。一种远古的本能逐渐开始在豆豆的身体里发生反应，在身体极度饥饿的状态下，大脑就开始刨根挖底的在你的记忆长河里寻找相似的记忆。
她原本以为自己会想到那些产自山野和海洋的名贵珍稀食品，但是奇怪的是，她首先想到竟然不是什么山珍海味，而是小的时跟她哥抢的菜碟子。她想起了那个她早就不愿再提起的过去，那个贫困的家庭，那个抢到了碟子之后，她和她哥哥两人轮流舔食，直到把盘子里的菜汁舔得干干净净为止的日子。
与此同时，一阵巨大的饥饿感来袭，豆豆已经顾不上恐惧了，她现在胃是空的，嘴是干的，唯一能做的就是开始不辞其繁地在脑海中描绘煎饼果子的制作过程，面粉里加水和匀，将面放在鏊子烙熟，磕上两个鸡蛋涂均匀，再涂上甜面酱、辣酱、香菜和葱花，放上炒好的土豆丝，在土豆丝上扒个洞，放上油条……然而饥饿感很快就变得毫无想象力可言，逐渐变成了一种潜意识里面冒出来的怪物，没多久，豆豆的脑子开始变得昏沉，呼吸也急促起来，她觉得自己就像是一只困在笼子里的野兽，正在逐步的失去意识。
当她再次睁开眼的时候，一切恍如隔世，密室里的灯再次亮了，那个十五瓦的钨丝灯泡就在自己的眼前忽远忽近。
豆豆挣扎着坐起来，她不喊不叫，只是慢慢的退到了一个可以看得见那个红色眼睛的地方，瞪大眼睛，默默注视着。
这次音乐没有响起，取而代之的一阵机械搅动的声音，那个固定在桌面上的铁盒子缓缓的打开，一杯水和一个泛黄的馒头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一种本能的反应让豆豆想都没想就扑了过去，她太饿了，以至于都没有顾得上思考这些东西能不能吃。她狼吞虎咽的一边喝水一边啃着石头般坚硬的馒头，她甚至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半个馒头已经被她就着水吃进肚子里去了。
就在这时候，那个刮锅挫锯驴叫唤般的难听声音再次响起，“我以为你至少能比他们表现得更有教养一些。”
豆豆没有理会，她要抓紧时间把手上剩下的那个小半个硬馒头就着水吃下去。
“骄傲、嫉妒、暴怒、懒惰、贪婪、贪吃、**并列为七宗罪，贪吃所得到的惩罚将随着食欲的增加而增加。”
豆豆拼命咽下了最后一口馒头，又将杯子里的水喝了个底朝天，处于封闭状态的听力系统才缓缓的开始了工作，然而刚才喇叭里传出来的那句话她根本就没有听懂，没听懂她也就不在乎了，而缓解了饥饿的她第一反应就是对着那只红色的眼睛大声的叫嚷起来：“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愚蠢、贪婪、贪吃……”
“你说什么？快放我出去！”
“丑陋、粗俗、浅薄……”
“你到底在说什么？我是大明星，我的助理要是知道我失踪了她一定会报警的！”
“报警？你是说那群笨蛋会来救你？可笑，实在是可笑！”
“你，你知道我有多红吗？你知道我有多少粉丝么？你知道他们有多爱我吗？你知道……”
“粉丝？”话筒里传来一阵金属质感的狂笑声，“你的那些爱你的粉丝要是知道了你的罪状，你觉得他们会怎么样？”
“罪，罪状？什么罪状？我有什么罪状？我怎么可能有罪状，我是完美的！”豆豆双手抱肩，手掌不停的上下搓着手臂，“不可能，不可能的！”
“完美？哈哈哈，你说你是完美的？一个人炫耀什么，说明内心缺少什么，你说你是完美的，那正好就说明了你内心那些丑陋的缺失……”
“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最好还是赶快放了我……”
“放了你？”
“对，放了我，马上，立刻，现在！”
“让我想想……不是不可以，除非你能通过我的审判，证明你不是罪人！”那个声音做了一个短暂的思考，提出了一个让豆豆哭笑不得的建议。
“你在开玩笑吗？审判？罪人？我么？这怎么可能？”
“苏豆豆，原名周小玉，出生于常州农村，家中有兄弟姐妹三人，排行老二，你父亲好赌，家境潦倒，先把你的妹妹给卖了，若不是你的母亲拼死把你保下，你也已经被你父亲给活埋了……”
“放屁，你在放屁！我不叫什么周小玉，我叫苏玉璞，家在杭州，父母都是教书的，我出自书香门第，自小被视之为掌上明珠，父母给我取名璞，玉未雕琢之意……”豆豆开始颤抖，这条她背了不下百次的人设现在就算让她闭着眼都能背出来。
“十五岁那年，你母亲重病，你就被你父亲卖给了一个刚死了媳妇的鳏夫……”
“你给我闭嘴！”豆豆没有让他说完，她现在满脑子里都是周小玉这个连她自己都快要忘记了的名字，而这三个字就像是记忆长河里的一条铁索，将那些隐藏在河水里的记忆一一唤醒。
密闭的空间里充斥着那种难听的笑声。
“你到底是谁？”豆豆满头是汗，她的头就像是被人生生钉了一个钉子一样，头疼欲裂！
“骄傲、嫉妒、暴怒、懒惰、贪婪、贪吃、**并列为七宗罪……”
“你是谁？你到底是谁？我不是周小玉，我叫苏玉璞，我不是周小玉……”
“骄傲、嫉妒、暴怒、懒惰、贪婪、贪吃、**并列为七宗罪……”这个声音就像是咒语一般从天花板的喇叭里传出来，撞击了腐朽的墙壁之后，再带着一股恶臭穿过了她的耳膜，刺激着她的大脑。
“你有罪……”
黑暗再次降临的时候，“你有罪”这三个字就像寒风瑟瑟，扑面而来，豆豆倒在了地上，回忆如决堤的洪水，淹没了她。
胃里干瘪的馒头遇上了清水便以几何的速度快速膨胀，瞬间痛苦的饥饿感得以安抚，头疼的感觉愈加剧烈，那段童年记忆留给她的只有痛苦、悲伤、不堪和伤痛，以前的她不愿想起，现在的她却不得不想，因为黑暗、寂静就像两只大手，狠狠的在她记忆深处撕开了一道又长又深的口子。
二十年前，当她得知母亲因病去世之后，便毫无眷恋的纵身一跃，将自己的身体像垃圾一样，丢进了翻滚着巨浪的江水中，谁都以为她死了。然而命运就像车轮一样，碾过你的同时也为你带来了转机，一条在江里日夜劳作的渔船把她从浑浊的江水中捞起，从此她便不再叫周小玉，她随意给自己起了个名字，甚至连姓都没有的名字，小玉。
上天赐予她苦难的同时也送给了她一副金子般的嗓子和姣好的面容，自幼喜欢唱歌，嗓音清脆甜美的她在上岸之后，偶然的加入了一个业余的歌舞团。很快，她就开始跟着几个比她大了十几岁的男女开始了一段极度漂泊的走穴生涯。这种居无定所的日子虽然清苦，但和她作为周小玉的日子相比，已然身在天堂。凭着天资和韧性，几年后她终于做到了主唱的位子，连演带唱，崭露头角。
然而真正作为她命运的转折点还是要从她碰到了带她入行的经纪人J岩，大她十岁的J岩像大哥哥一样待她，指导她唱歌、表演，给了她一个全新的名字，苏玉璞，在生活上J岩对她也是十分照顾，他们像亲人一样相处，他时常会亲昵的唤她“豆豆”，这个在人世间没有感受过太多温暖的除了，感动，感激，还有一天浓似一天的爱恋，在那段时间里，她似乎忘记了过去，一心一意的做起了苏玉璞。
然而作为她命运的转折点还要从她参加了当年轰动一时的歌唱比赛开始，如果作为周小玉她的人生是凄冷的，那么作为苏玉璞，她的人生则像是坐上了火箭，从此开了挂一样，一路星途坦荡。那怕是唱片业最不景气的那段日子，她的单曲销量也是十分火爆的，甚至长居各大榜单榜首。一年后她又在J岩的帮助下签下了当时国内最大的影视公司，扮演了《大上海之夜》里以周旋为原型的女主，一举拿下了当年三大电影颁奖礼的最佳新人奖，前途一片光明。
然而就在她尽情享受着作为苏玉璞的美好人生的时候，命运的车轮开始了新一轮的碾压，她作为周小玉时候的父亲竟然这个时候找上了门来……
豆豆就这么平躺在冰冷的水泥地板上，她不知道自己已经这么躺了多久，僵硬的身体早就适应了地板的坚硬，他们就像融合在一起的一对双胞胎一样，早已不分彼此。
这个时候灯亮了，亮得那么突然，亮的那么诡异，以至于她在灯亮的那么一瞬间竟然看到了母亲那张焦黄的脸，空洞的眼睛就这么一动不动的望着她。
“妈……”豆豆哽咽的呢喃，泪水顺着脸颊滑落，跌到地板上，支离破碎。
“骄傲、嫉妒、暴怒、懒惰、贪婪、贪吃、**并列为七宗罪……”那个声音又开始像咒语一样从天花板的喇叭里钻出来。
“我有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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