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旧情新爱

　　那天的太阳红彤彤地挂在鳌山顶上，莽娃望着那团像血球似的太阳说：“呵呵！奇怪，今天的太阳咋个从西边冒出来啰？”他昨晚没有睡好，刚刚从朦胧中醒来，就提着酒瓶子到金婶的代销店去打酒。他又开始喝酒抽叶子烟了，至于医生给他定的八戒，他早就抛在脑后了。

　　他已经不用杵着拐棍走路了，只是走得有些慢吞吞的，像鸭子。“婶婶。吃早饭了没？”他走拢那颗黄葛树就问。金婶正在给喝茶的客人掺开水：“哈哈！大莽兄弟。都啥时辰啦？我还没有吃早饭呀？”喝茶的客人也笑：“哈哈！都快天黑啦！莽哥是抱着那个黑牡丹睡晕了吧？”

　　莽娃才晓得自己睡了一整天，就抠着剃得亮堂堂的光头说：“球哟！老子以为今天的太阳是从西边出来的哟！”他和黄春花的情谊，已经成了茶馆里的人谈论的笑话了。

　　正是农村大忙季节，喝茶的人很少。金婶忙了一阵，就给莽娃端了杯茶过来，坐在他旁边说：“唉。大莽兄弟。你的病也好的差不多了。该到城里去看看翠花妹子嘛。她毕竟给你生了个有出息的儿子呀！”

　　莽娃听了没有吭声，其实他心里也有这个想法，只是自己腿脚不方便。金婶又说：“听说她的日子过得很苦，全靠摆个蔬菜摊摊，要供你那个儿子的学费，还要养活一个女儿。唉！你们都命苦哦！”

　　莽娃心情沉重的说：“唉。我去看她有啥子用嘛。什么都帮不了她们哇！”金婶说：“你去看看她，说不定她会念及旧情，跟你合婚呢！”莽娃听了冷冷的笑了一下：“呵呵！我现在这个样子，不是给她雪上添霜吗？”

　　金婶难过地叹了口气，就没有吭声了。有喝茶的客人来了，她起身去招呼。莽娃拿出烟杆儿，慢腾腾地装上叶子烟抽着，脑海里却浮动着翠花那个迷人的身体。直从翠花离开他以后，他就没有再碰过女人，十多年了，他心里一直留恋着跟她睡在一起的那种情怀。

　　“球哟！老子明天就去，看看她是不是对我还有情义。”他终于下定了决心。

　　第二天的天气很好，阳光明媚地洒在院子里。莽娃穿了一件洗干净的中山服，又找了一顶旧帽子戴在光头上，那样子就像个中年农民了。不过看起来还有些男人的英俊气质，只是他手上捏着根拐棍，就有点像个残疾的乞丐。

　　“爸。吙哟！你今天咋个收拾得跟年轻时候一样哇？”惜爱端了一碗稀饭和两个馒头走进院子，笑哈哈的问。他每天早晨都端着早饭过来，等莽娃吃了才去城里上班。

　　“老子想去城里走走，看看那些新修的高楼大厦。妈的，好多年都没有进过城了哟！”他扯谎说。惜爱就从衣兜里摸出一张钞票给父亲说：“公交车已经开到村子来了，你就座车去吧！”

　　莽娃见是一张五元的钞票，就高兴地揣在裤兜里。他晓得儿子晚上很晚了才回家，没有时间陪他逛街。“爱爱啊！我自己来洗碗筷。你就先去上班嘛。”惜爱就给他理了理头上的帽子，又关照了几句就出去了。

　　他没有去坐公交车，是舍不得花那一元钱。也没有走大路，而是沿着河边，慢慢的往上游走。他是怕春花看见，还不想遇见熟人，就像当年他约翠花去看电影那样，满心里都是愉悦的初恋情感。

　　莽娃走拢城里时，已经快中午了。他看着那些变得宽敞的街道，那些高楼大厦，在心里说：“呵呵！当真变了样啰！”

　　他找到那个蔬菜市场，刚想去见翠花，却被一群年轻人推到在地上。那些人手里拿着铁棍和钢刀，在市场里乱撞乱砍。好多人都吓得四处奔逃。“打架啦！快报警呀！”莽娃听见有人喊。他就急忙滚到街边，手里的拐棍却掉在街道中间，一个女人冲到街上，把他的拐棍捡起来，跑到莽娃身边把他扶起来，然后把拐棍递给他说：“赶快躲到别处去，他们在打群架，会伤到你的。”

　　莽娃听声音有些熟悉，就抬眼一看，惊喜的喊：“翠花。是你啊！”那个扶他的女人正是他当年的妻子翠花。她穿着一件很旧的，已经补了几处疤的工作服。那双秀丽的眼角上也有了几道皱纹。她望着面前这个变得有些苍老的男人，先是怔了一下，接着就激动得流出了心酸的泪水。

　　翠花哽咽着说：“你，你咋个变成这个样子了啊！”毕竟十多年没有见过面，莽娃心里的情感完全流露在他那张脸上，他定定的看着她，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穿着公安服装的人来了，那些打架的人都四处躲藏。翠花把莽娃扶着，跑到另一条街上。那里有她的蔬菜摊。“哎哟！这些挨刀的，把我的菜都打翻了呀！”翠花惊慌的喊着，丢下莽娃就往她的菜摊子那里跑。

　　满地都是茄子辣椒西红柿，有些菜被踩烂在街上，翠花就把那些还能卖钱的菜捡起来，装在街边上的竹筐里。莽娃也去帮她捡：“城里原来是这么乱糟糟的喔。”他喃喃的说。翠花在捡那些被踩烂的蔬菜，这些菜洗干净了还可以自己吃。她抬头看了一眼莽娃说：“你都好些年没有进城了吧？现在的城市里，就跟黑社会差不多哟！我们卖点菜还要交保护费那！”

　　莽娃没有吭声，见翠花把那些烂菜用塑料袋装好提在手上，叹了口气说：“唉。还是乡坝头安稳些啊！”翠花收拾了一下菜摊子，叫旁边有个卖菜的老人给她看着，就对莽娃说：“走吧！我们回家吧。该做午饭了。”

　　翠花的声音柔柔的，那句“我们回家吧”像春天的阳光暖在莽娃的心里。他不时地看一眼她那张还有些妩媚的脸，感叹地问：“翠花。这些年你也过得很苦吧？”翠花低着头，默默地走了一阵，才苦楚地说：“唉！守了十几年活寡哟。”

　　莽娃不晓得她说这话的含义，就沉默不语地观看着两边的街景。“到家啦！”翠花说。他才抬起头，面前是一幢六层高的旧楼房。翠花想去搀扶他，“我还走得动嘛。”他微笑了一下说。

　　屋里收拾得很整洁，莽娃进去就不晓得往哪里站了。他没有脱鞋子，翠花把脚上的鞋子脱了，换了一双拖鞋。“你站着不腰疼么？快坐在沙发上嘛！”她说。莽娃就把手里的那个拐棍放在墙壁边上。在那张有些陈旧的沙发上坐下了。

　　翠花把提回来的那些蔬菜拿进厨房里，就过来挨着他坐下，却埋着头不说话。她在想该不该把一件埋在心里十几年的秘密告诉他。莽娃在观看屋里的摆设，没注意她脸上的红润。“莽哥。你还记得我们，最后睡在一起的那个晚上么？”她羞嗒嗒的问。

　　她脸上那红润变得像霞光了，“哦。那晚我喝了酒，嘿嘿。”莽娃盯着她，有些尴尬的说。翠花看了他一眼说：“你那晚的劲好凶哟！把我折腾到天亮呢！后来就，”她没有再说下去，莽娃就一下子把她抱在怀里，刚想在她脸上吻，门“乒”的一声打开了。

　　淑淑飞叉叉地跑进屋，又猛地一下把门关上，像是被人追着跑回来的，还去窗口往楼下看了一阵，才转身气踹踹的说；“嘿！好险。差点就被公安逮住了！”

　　“淑淑。你又去打架啦？”翠花惊讶地站起身问。淑淑的头上贴着一块纱布，脸上还有些血迹。她刚想说，一眼就看见了坐在沙发上的莽娃。“妈。这个老光头是谁呀？”翠花很生气，就大声的责骂：“你这个女娃子！咋个一点规矩都不懂呀！他好歹也是你......”

　　翠花的话还没有说完，淑淑就叫起来：“妈。你还说我的不是，他这个样子像个要饭的呀！你咋个就找了个这样子的老头嘛。”翠花听了气得脸色煞白，就哀伤地说：“我咋个就生了你这个女儿哟！你成天在外面鬼混，到处打架惹事生非，公安局都找到家里来啦！我该喊他们把你抓起走算啦！”

　　莽娃听着母女俩的争吵，脸上尴尬得红一阵白一阵的，心里却惊讶的想：“这个女娃子咋个长得像她哥哥，如果她兄妹站在一起，那简直就是一对双胞胎啰！吙吙！”他坐在那里想，淑淑却走过来一下把他拉起来责怪说：“哎呀！看你把我的沙发都坐脏了，哎哟，鞋子也不换呀！你快出去啊！”

　　“哦。哦。我该，”莽娃不知所措地站着说。他看了眼面前这个女孩子，又盯着翠花那张伤心的脸，“这女娃娃的脾气真有点像我呀！”他想。

　　“你还站着干啥？想赖在我家里了么？”淑淑气愤地说着，就把莽娃推到门口，打开门要把他推出去。翠花气得直跳脚，看见墙边的那根拐棍，就拿起来要打女儿。“你这个死女娃子。他是，是我的客人呀！还是，是你哥的亲爸啊！你就这样对待他么？看我今天不好好教训你!”

　　翠花骂着，就扬起拐棍朝淑淑打去。淑淑赶紧逃开，还边躲边说：“嗨呀！原来他就是你那个旧老公呀！哈哈！就他这个样子你也喜欢啊！妈你这是‘饿老鸦不怕死耗子臭’哟。”翠花气得大怒，就不顾一切地去打淑淑。莽娃站在门口，心里也有些气愤的想：她咋个会生了个这样子的女儿哟？

　　这里是不能再呆下来了。莽娃就叹了口气说：“翠花。算了嘛。我还是走了吧！”说完就转身朝楼下走去。翠花追到门口喊：“大莽哥。你别走呀！”莽娃回头看了她一眼，淑淑一下子冲出来，把她拉进屋里，就砰地一下把门关了。

　　莽娃失望又气愤地走下楼，刚走到街上，他那根拐棍就从楼上丢下来，差点打在他头上。淑淑在楼上的窗口骂：“以后不许你再来缠着我妈哈！不然，不然我叫我那些哥们儿收拾你！”翠花的哭声也从楼上传下来：“天那！这日子咋个活啊！”

　　他只好捡起拐棍，拉着一张苦闷的脸，怀着一颗复杂的心，在街道上慢慢地溜达。已经是中午过后了，他觉得有些饿，就朝一家面食店走去，刚坐下，服务员就过来问：“老同志。你想吃啥子面？”“炸酱面吧！”莽娃说。服务员说：“三块钱一碗。先付钱。”莽娃抬起头看着她问：“以前不是吃了再给钱吗？”“哈哈！以前，以前的规矩早就改啦！现在吃饭不给钱的太多了嘛。”

　　“哦。”莽娃点点头，就在衣服里去摸钱，却找遍了身上的衣兜，早上惜爱给他的那五元钱却不翼而飞了。他很着急地想，这钱到底在哪里丢了。“你到底有没有钱呀？”服务员恼火的问。

　　莽娃有些尴尬的说：“钱丢了。”他只好站起身朝外面走。服务员在他背后挖苦说；“幸好！看你就不像有钱的人，又是一个想吃白食的哟。”莽娃回头恶狠狠地看了她一眼，想发火却晓得自己理亏，就忍气吞声地转身走了。“肯定是被那个恶女子偷了。”他边走边想。

　　他走回家的时候，太阳已经跑到鳌山背后去了。他觉得又累又渴，就走进厨房里，锅里冷冰冰的，什么吃的都没有，他只好在水缸里舀了瓢冷水，刚想喝，黄春花就走进来。“你今天跑哪里去啦？我到处找你都没有找到。”她问。

　　“哦。进城去耍了一天。”莽娃说。春花看了看他身上的衣服，就笑了起来：“哈哈！你咋个打扮得像个叫花子呀？我给你买的那件新衣服咋个不穿嘛？”“球哟。穿起不习惯。”莽娃说。就走出厨房，在门口前面的石墩上坐下来，拿出烟杆儿想抽烟，春花望着那个绣花烟袋说：“你那个丑鬼表弟今晚不回来，你去帮他守瓜地哈！”

　　莽娃晓得他们在河边种了西瓜，小地主怕别人去偷，就白天担一挑西瓜去城里卖，晚上就去河边守他的西瓜。“哦。我抽完烟就去。”他嘴上吸着烟，心里却还在想着在春花家里遇到的尴尬事。

　　春花没有看出他心里的变化，就说：“大莽哥。等一下我把晚饭做好，给你送到瓜棚来哈！”她的目光一直盯着莽娃，脸上现出一种无法捉摸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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