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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大奶奶身边的大丫头弄栖领着幼章一行人往“洗竹轩”后头的东院去,一路走来,白石崚嶒,纵横拱立,有苔藓成斑,藤萝掩映,弄栖打头,“姑娘这边走,从这条羊肠小径走去便是。”

  逶迤走出,眼界豁然开阔,四面环湖,蔚为清凉,隔湖望去,隐约可见丛林叠生,飞楼插空,纵然午后光头足,也隐隐绕生烟,不是不震撼,问道,“那是何处,怎的栖居在小山上,往下走如何方便?”

  弄栖笑道,“是‘小谢山庭’,地势极好,往下可观葛园全景不说,冬暖夏凉是个宝地,大奶奶的寓意便在此,姑娘的庭院与香山仅有一湖相隔,以便沾些仙气。”

  说着便到了小院,庭院廊阁相间,一览无余,上头题字“一水间”,笔锋端劲,与前院“洗竹轩”笔法显然不出自一人之手。

  弄栖说道,“这院子原是大公子的书房,只是因环水养性,这般悠闲,不适大公子挑灯苦读,大奶奶嫁过来后,一并搬到了前院后,此院便空落了下来,上头的题字还是数年前香山建成初题的。大奶奶与我说你打小很是有主张,喜欢撷草造句,倘若不满这院子的名落,需要另换名字,告了她去,她请示夫人,这匾额换了也不是不行。”

  不过一个院落名字,换个名字还得如此大费周折,想必是这题字的人很有名堂,她说,“不用了,我觉得很好。从前在家里,就属乌篷船多,打小通知水性,这里有扇湖,正值夏季,清凉可吹风,我就很是满意了。”

  走到正屋里,外头的不数,大姐姐早给她安排了四个屋内服侍的丫头,见到人来,纷纷行了礼。

  幼章望去,从墙角到南面,一串糊墙的窗纱松翠碧绿,远看就似烟雾一般,她喜道,“这是软烟罗?松绿煞是好看。”

  “正是,姑娘好眼色,是大奶奶特意吩咐过来的,这纱是御品,可用来作屏幛,只得了一匹,今个儿你来了,她便命我们来糊了墙,只为了临湖有个清凉意。”

  幼章心里受益,命香涎拿了些碎银子赏了给弄栖。

  香涎递过去,“不值当几个钱,你别推,大小姐有心,我们姑娘高兴,这纱正是姑娘在舒州老家用来糊窗的那品,只因南方稀少,糊不了这么多,但姑娘独爱那顶窗纱,如今到了这处,又是湖又是大片的软罗烟,知道是让姑娘能有个适应,才是有了这份情谊。”

  “原来是这样。”弄栖接下,不再推辞,“大奶奶办事细致,对姑娘是顶个放在心上,若是再有什么不妥的地方,就遣了我去说一声。”

  “哎,好。”

  弄栖交代完便去了前院,这厢安置妥当,幼章坐在案前,疏影为她开了半扇窗纱,她望去,湖面平缓,见得香山缭绕,配着这纱,心里头这些周车劳顿总算松了劲,面上露了性情。

  香涎为她抚案,“姑娘是不是来了兴致。”

  “正是。”

  她提笔,一气呵成,末尾两句便是,“葛黛松下故重逢,遥似秦淮无处胜。”

  停笔搁案,疏影欲拿起裱在墙上,“姑娘,我放到墙上挂上怎么样?”

  她前前后后看这幅小札,练得是江南顾信大家的小楷,一念闪过,不及那院头匆匆落笔的字迹一分,笔力端得是没有多大使劲。

  “姑娘字体愈发进益,还在思量什么?”

  “不妥不妥,这些日子实为惫懒,不进反退。”她放下手里的纸板,“找处暗处裱了,不要太明显。”

  疏影吐吐舌,“姑娘是老毛病又犯了,我瞧着就很好。”

  葛府用餐不及舒州老家,到了日沉西山,才遣了人去前院用膳。

  幼章饿得提不起劲头,香涎端来几块膳食糕点,她用了几块,偏生不爱吃些细甜的东西,腻得慌,又喝了两杯苦茶,才生生压低不适的感觉。

  疏影看她不舒服,“这葛府台用餐怎么这般晚,我看姑娘你现下已饱腹,等不到前院派人传膳了。”

  幼章被她打趣到,喝茶的动作趔趄了一分,哼了两声,装作正经的模样,“这里的规矩如此,自然依着这里行事,是不比老家的。”

  等到用膳,才知道是多大的政仗,少勤握住她的手,“家里男丁不在,引了你过来,是要给夫人见见,得个眼缘,也省得明日再跑一趟。”

  往抱厦里去了,只见得一位妇人,翻领复襦,紫红相间,领款取长至膝的窄袖衣,领襟上加两条窄窄的绣边装饰,是三角妆,配戴帔帛,腰里系绶,双双做成各种连环结,梳得朝天髻,先梳发至顶,编结成二个对称的圆柱形发髻,并伸向前额,另在髻下垫以簪钗等物,使发髻前部高高翘起,后再在髻上镶饰各式花饰、珠宝,相貌虽偶有年岁,但眉眼间还添几分风韵。

  幼章行礼,“见过二夫人。”

  葛家老先生与葛氏分家分得早,现府内老祖宗正是先帝幼妹,下嫁葛家太爷,生了三儿一女,太爷品行甚清,无有妾氏,官拜太子太傅,便是如今圣上,现太爷已仙逝,留有三子,大儿子娶妻湖北何氏,生得一儿,未中举,便带病去了,儿子葛琼原配亦去得早,留下一个女娃,故这长房长孙现一心只在朝政上。二儿子,正是幼章长姐的公爹,娶得是大理寺少卿的长女戴氏,是眼前这位了,夫人命里有福气,生了二儿一女,姐姐少勤嫁得便是大儿子葛璇,读书不及几个孙子辈,读到秋闱一年,再没长进,索性接了家里公务,有了谋算,二子葛琳甚为出息,三年高中,只等秋来高榜有名,女儿琯之,是府里头一份的大小姐,也是女孩子稀少的家中独有才气的。另有听说老祖宗还有第三子,名思珉,因生得晚,至今未婚嫁,别的就不知道了。

  戴夫人看见她高兴得很,“是你的妹妹,小名宁宁的那位?”

  “是了是了,叫幼章,母亲给的小字,盼着她体建无疾,安平一生。”

  “像你母亲,这模样,不出三年可比得上你了啊。”

  少勤笑起,“比上有余,我还巴不得了,就是不知日后要踏破多少少年的高门槛。”

  戴夫人也笑了起来,细细端详起她,“丫头,你上前来,从舒州到京城,可是不远的路,我以前住在那处,与你母亲是手帕交,你姐姐与我说了你的事,我也心疼不已。现下来了,吃好住好,我还有一个女儿,唤琯之,原打算让你与她一同住,你姐姐又说怕你扰了她进学,就早早收好了湖那间。也不碍事,等她进学回来,你们姐妹几个一同玩耍,热闹些。”

  “哎,好。”

  茶催好,用了茶便开始吃膳,幼章因早些吃了不少甜食垫肚,当下真真应了那丫头的话,吃不下多少。

  吃完膳,少勤偷偷问她,“可是水土不服,从前我在家,看你打小能吃,怎么这里就吃不了多少。”

  幼章不好说早前吃过几块糕食,让她心里因办置不妥而自责,想了折子说,“不是水质问题,这些日子船上都用得惯,这里也不成事,只是我效《素问》等医书,说晚间不宜多食,便试了试。”

  “看得这类闲书,饿着你的肚子,晚间恼不死你。”

  幼章呵呵一笑,这事便掩了过去,哪知道那戴夫人靠在蒲垫上,还在说,“宁姐儿吃饭斯文,品相好。”

  少勤笑话她,“哪里这回事,她看得杂书,说是晚间少食,便吃得一点。”

  戴夫人笑了起来,“是个机灵的孩子,倒像琳儿一般,总有古怪的思虑。”

  说到葛琳,她叹口气,“这混账东西,成天惹祸,秋收要到,他不在太学安份坐着,只跟着闲人散世乱逛,名声传得京城无人不晓。”

  原来这葛琳,是个风流的性子,那日他与一众朋友逛一品阁,有首位的姑娘今日登台唱了戏,姑娘平日喊价甚高,难得的出来一回,姿色上乘,就被葛琳看了去。

  这姑娘门前趋之若鹜,有心仪的人既见了面,再把持不住,央着她作陪,姑娘好大的傲气,甩出手里的桃花扇,道,“解了我这扇里的玄机,再来寻我也不迟。”

  这把桃花扇便传了开来,葛琳喝到性头,扇从楼下传到他手上,他看去,呵地一下,“这是什么个难词,原是个闺中思君的可怜人。”好生意气,抛袖撑扇,“拿笔来,我来题。”

  下笔自然,墨未干便甩了出去,“递给你家姑娘,她定欢喜极。”

  葛琳喝得醉晕晕,转头便忘了这事,只是那姑娘依着词上的意思,夜半偷跑了出来,约在桥上相见,夜里吹了一夜冷风,等不到承约之人,回去便病倒了。

  这事可大可小,往大了说,葛二公子风流倜傥,惹得名满半京的元魁情动不已,丢得是葛太爷清正才学的名气,往小了说,那姑娘索性没多大事,哪个少年郎又没点风流事,不过就是京城贵公子口中的一道茶后事罢了。

  大奶奶少勤便可将此事往小了说,“我的好婆婆,小叔那叫什么大事,名才惊动京城,怪只怪你教他生得太好,惹得平白一众女子垂涎。依我看,这还是桩好事,人传葛家家风严谨,如葛璇,也没见得读得多好,这二叔就是风流了些,也不碍事,人说起他,那才要赞一声,好个儿郎,功课韵事两不误,岂不是人才。”

  一语逗笑了戴夫人,她也知管不了,只点她,“就你能说。”

  少勤又说,“这如今是没定性,等秋后成了家,自然事事服帖,不再招惹这等事,你儿子你还能不了解。”

  这说到戴夫人的心坎上,“这几日前来说亲的踏破了前厅的门地,我烦得很,京里只有几家满意的,还得仔仔细细考虑着。”

  “这不急,总共没几日,说不定二叔心里早有了主意。”

  “他倒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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