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今夜月明人尽望（十九）

　　看来“聪明人”同“笨办法”，也并不矛盾……

　　灵璧在肚里思量。

　　瞧瞧人家东坡先生多么聪慧，诗有苏黄之美誉，词成豪放开派之祖，文列唐宋八大家，书冠苏黄米蔡宋四家……不仅如此，还会当官，还会炖肉……堪称全才！

　　而且这样一个天马行空的全才，可不单单只在炖肉上头下那样的笨功夫，纵是在读书上，在玄妙的学问上，照旧……

　　戛然而止。

　　自恃也算聪慧的灵璧脑袋里噼里啪啦地闪着火花，正觉茅塞顿开之际，忘了。

　　愣愣地望着嘴巴一张一合的双花，小姑娘正恶狠狠地瞪着她那，那小眼神，恨不得啊呜一口把她活吞了：“她有甚的可累的，那么一大方东坡肉都下肚了！”

　　这话儿是说的自己吧，灵璧眨了眨眼睛，这才回过神来，不过还真没有说错。

　　又不由肚里思量，怪道双花会那样心心念念的念叨着吃肉了，那么一大块东坡肉下肚，感觉好像确实大不一样……

　　双花馋肉都快馋疯了好吗，满脑子都是灵璧几个大口嚼肉的场面，本就一肚子的邪火儿没地儿撒，再见灵璧昂首挺胸的站在那里，却一言不发，明显是不把她搁在眼里啊，邪火都要从眼睛里喷出来了。

　　不敢拿腰杆贼硬的郁金这么样，难不成还不敢收拾你一个外来的？一巴掌拍在通铺上：“说，你知道今天会加菜的对不对！”

　　这语气，这架势，不知道的还以为在审贼！

　　灵璧的脸色一点一点地沉了下来。

　　繁英爬起来，焦急地看看双花，又看看灵璧，枇杷被双花骇得直往墙角缩，眼泪又要汪汪的了，春燕支起脑袋来，却是来来回回地盯着灵璧，还有繁英看，若真是这样，那这两人也太贼了，早知道有肉吃，她还不得往死了站啊！

　　郁金看着就一皱眉头，怪道人说造谣的一张嘴，辟谣的跑断腿，赶忙笑道：“双花姐姐，我都没听说完成功课就能加菜，青璧姐姐又如何能知道的……”

　　这话自是托大了，搁在以往打死郁金也不会说的，可这会儿不光她双花一肚子邪火好吗，她还一肚子的气呢，她又找谁说理去！

　　真是，又不是说当差当得好，妈妈给加菜，学规矩本就是她们份内应当的事儿，学好了没甚可荣光的，可学不好……林妈妈没拿戒尺抽她们已经是她宽宥了。

　　尤其是她们这样家生的，灵璧她们那些外头进来的兴许连规矩是甚的都还不知道，她们却不然，打小耳濡目染的，甚至于好些提前就在父母长辈的提点下再三练过的，就譬如她，还有地锦同法夏，都是打小这么学的规矩。

　　这都站不下来，尤其双花在家还顿顿吃肉，论身板，一个抵人家两个都不止，不是她说，可有够丢人的！

　　更丢人的是还要胡搅蛮缠、倚疯做痴，还想把这院子里从上到下都兜进麻袋里，这都不是搅事儿精了，分明就是个搅屎棍！

　　都瞧着吧，今儿是加菜，明儿又会是甚的，且不好说的，林妈妈的手段，可不是她们能够揣测的。

　　双花一噎，可到底满嘴的口水，就是馋的，还真咽不下这口气儿，鼓了鼓腮帮子：“要是菘蓝姐姐提前同她说了呢！”

　　不过到底还知道背着姐姐说小话要不得，声音越说越小，最后一个字儿落地，已经跟蚊子哼哼似的了。

　　说话之前能过一过脑子吗？

　　郁金脸上本就没达眼底的笑容都维持不住了，长吁了一口气，只能说，总算还没蠢到家。

　　“菘蓝姐姐才不会做这种事儿！”趁机摆了脸，斩钉截铁地顶了回去。

　　明摆着林妈妈在考察她们，菘蓝姐姐就算再喜欢灵璧，也不可能告诉她，若连这点儿分寸都没有，她也不可能在林妈妈跟前一待这么多年，甚至能当林妈妈半个家了。

　　别说娘老子使得上力，再使得上力，各自当着差，时常十天半月都见不了一面，娘老子还能手把手地教你应对进退不成！

　　灵璧的神色松了下来，看着双花：“我真的不知道，也是咬牙硬挺下来的……”

　　繁英就跟着点头，真是咬牙熬过来的，就算吃了肉，也还没补回来，身子这会儿都发虚呢！

　　不过目光到底又落回到了灵璧身上，明明还比自己小两岁，竟比自己还能熬……再想到她还读书识字，就有些看不透了。

　　“那你，你怎么能站这么久？”双花觑了眼郁金，其实已经有点相信了，可她不要面子的么！

　　不讲道理是吧！

　　灵璧一脸莫名：“这可是学规矩，听说学不好就得卖出去……”

　　“真，真的吗？”得，没吓着双花，倒把春燕几个骇了一大跳。

　　郁金亦是一愣，不知道灵璧是打哪儿听来的这话儿，不过也确实有过这样的例子，她记事以来，差不多有听说过那么一两个吧……就点头：“规矩都学不好，又怎么当差……”

　　回过神来正欲反驳灵璧胡说的双花一听郁金也这么说，心里打起鼓来，这才没言语。

　　都在心里长吁了一口气，总算天下太平了。

　　灵璧抓住这难得的清静辰光，趁机过来请教郁金：“也不知道都有哪些规矩……”

　　昨儿也因着这双花，她们也没怎的说上话，可今儿上半天这算是初生的牛犊不怕虎，虎了吧唧的就去学规矩，好悬被林妈妈训趴下，可到底还是挨了两记戒尺，这叫在学习上头颇为自负的灵璧虽不至于耿耿于怀，却也绝对不想再挨打的。

　　过来请教郁金，也好做到心中有数。

　　“是我忘了告诉大家了……”郁金往自己身上揽，话说的这样谦逊，屋里本来还有些压抑的气氛一下缓和了下来，春燕凑了过来，繁英同枇杷的脸色也好看了起来，纷纷挪过来。

　　就听郁金道：“咱们府里最重规矩了，一举一动，都有分寸，都得留意……就譬如咱们，大致说来，拢共可以分为当差、举止、嚼裹这几项规矩，而咱们这会儿头一个要学的，就是举止，言视听动，这是根本……其次还得认识些常用的字儿，学会打算盘记账目，再来挑绒洒线、大裁小剪的，也都要拿得出手……”

　　甚的打算盘记账目，甚的再来，灵璧一个字儿都没听进去，满脑子只剩下“认识些常用的字儿”……

　　认字？

　　这才反应过来菘蓝那天说的那句叫她们不解的“免得到辰光跟不上”到底是甚的意思，心里扑通扑通地跳。

　　也不知道怎么熬到下半天上课的，只叫她再没想到的是，林妈妈亲自发下来的书本并不是《三百千千》中的任何一本，而是据说由府里太夫人亲自编撰的“语文”一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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