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君问归期未有期(七)
“嗯!”
是这话儿,桑硕深以为然,朝着妹妹重重点头。
娘也是这么说的。
其实他也看出来了,胡三婶甚的都好,就有一桩,心气不顺。
俗话说男人要理正,女人要气顺,一旦气不顺,可不就得没事儿找事儿呢么!
所以娘又说了,除非送子娘娘赶紧显灵送她个大胖小子,叫她顺了这口心气,否则饶是天王老子来了都不中用。
这样想着,又不觉地挠了挠头,目光就落在了煨灶猫似的依偎在妹妹身边的太湖身上。
可娘还有一句话常挂在嘴上,叫做羊肉贴不着狗身上。
不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总归不知道心疼。反过来说,到底隔了层肚皮,就算豁出命去,肉也未必记着你的好。
大概其就是这么个意思吧,母女天性隔不断,干儿子难当,蛮娘也确实难为,轻不得重不得,也不能怪有些个当蛮娘的不愿枉做小人。
可话是这么说,桑硕想着胡三婶骂骂咧咧的话儿,却总觉得哪哪都不对,好像醉翁之意不在酒似的……
要不怎的叫个“蛮娘”呢,再没有哪个能比这“蛮”字儿更入木三分的了。
就拿太湖来说好了,眼下饶有董三叔护着,胡三婶也没少琢磨着给她下绊子,行动间就要使使坏,好叫他们父女离心,更别提往后了。
往后的事儿,谁能说得清,是吧!
就说这“人心”好了,最不可琢磨的玩意儿,但凡生了个一分两分的,剩下的七分八分哪有不狼撵了似的跟着跑的。
这样想着,桑硕忽而间怔忡了起来。
直愣愣地盯着灵璧,不觉地眉目舒展的陈既庭在愣了一瞬后,却是慢慢悟了。
感情太湖蛮娘这么隔三差五的,就为着那么点子鸡啊蛋的追着桑伯娘撒泼打滚,并不是为着那点子鸡毛蒜皮。
眉宇间又添了两条褶皱,就更糊涂了。
那就生孩子去好了,没完没了的闹腾人一家子算怎的一回事儿?
难不成这就能生出孩子来了?
照他说,悬!
搁他要知道有这么一号娘在等着他,他也不敢投这胎!
闹腾?
心里乱七八糟的陈既庭忽而心里一咯噔,那,那这样说来,灵璧每常变着法儿的闹腾自己,又算怎的一回事儿?
想到坏丫头,脑壳隐隐胀痛的陈既庭忐忑了起来。
芙蓉亦是一脑门子的官司。
盯着灵璧看了好一会儿,还是想不通她这样的聪明人,怎的会说出这样没头脑的话儿来。
甚的叫生了孩子就好了?
蝎子的尾巴,蛮娘的心。
不是她说,胡三婶眼下还没生下一子半女呢,眼睛里就挟不进前头养的姑娘了,再等她有了亲生的,姑娘还罢了,若是个小子,还能有太湖的好?
亲生的爷娘,同胞的姊妹,尚且不见得巴着你好,更别提还隔了层肚皮,简直就是天生的冤家。
羊肉贴不着狗身上,何况这素来有了蛮娘,蛮爹也就不远了,要不人怎的都说宁死做官的爹,不死讨饭的娘呢!
董三叔这会儿是只有太湖这么一个,还是头一个孩子,自然稀罕,可等他再添了儿子,她可不信他那样的火暴脾气还能有这样的心性纵着太湖不成人——哪还稀罕的过来。
这样的道理,饶是太湖没心没肺惯了的,还没有生母教导,都吃一堑长一智的长足了记性——要不也不能知道要作好作歹的拿捏老子了,她不信既有亲娘教养还念了这么些书的灵璧会不懂。
越想越觉不对劲。
就听灵璧这么轻飘飘好像不用出力气的一句话落地后,太湖竟还点头:“你说得是,等她生了孩子兴许就好了。”
这是迷了心窍了吧!
芙蓉不错眼地盯着两人,倒是不那么着急了。
太湖哪里晓得芙蓉那些个弯弯绕,不过话音落下后又撇了撇嘴,添了一句:“她就再没这个闲工夫作天作地的了。”
这么说其实也不错,灵璧朝她眨了眨眼睛,山前又一管蹦脆的女声仿佛破风而来,一出声就把一切的声音都压下了:“弟妹真是长进了,就连置之死地这样大本书上的话儿都会说了。只想着吃鸡贴膘,你只管说就是,嫂子给你搭把手,可不敢拿那精啊怪的说嘴,你年纪轻轻的,不晓得轻重好坏,到辰光真叫它们惦记上了……哎呦喂,吓死个人的……”
灵璧捂了嘴吃吃地笑,眼色飞起。
只听那一声一咏三叹的“哎呦喂”,她都能想象得出自家娘挤眉弄眼,不对,眉飞色舞的架势。
支着耳朵的太湖抽空朝灵璧点头,脸上总算有了两分笑模样,又撇着嘴跟她嫌弃:“怎的就是学不乖呢,也不掂掂自己的斤两,她怎的可能吵得过伯娘!”
说完才意识到这话简直是在埋汰灵璧她娘,赶忙“呸”了一声,抱了灵璧的胳膊摇啊摇:“明明是她不占理,自个儿喂的鸡都养不家,偏嚷的比谁都凶,真当旁人看不见还是怎的,我都不知道她脑袋瓜里装的甚……”
芙蓉一愣,再看向太湖的眼神就不同了。
她就说,搁后娘手底下讨生活还能活蹦乱跳的,哪有笨人!
灵璧倒是觉得,她或许有些知道胡三婶怎的想的。
虽说她也想不通,为甚的太湖家的鸡婆但凡揣上蛋,就非得上自家来串门下蛋不可。
可吵架嘛,这又不是同窗辩论,你有理,好,你说,你没理,好,你接着说,直到能够自圆其说,这总成了罢。
吵架又不为讲道理,甚至于连自圆其说都不用,只要看热闹的人够多,声音够大,解气过瘾,这都算赢。
其实也挺有意思的。
何况胡三婶同那些个阿婆婶娘又不一样。
想了想,告诉太湖:“她心里憋着气,又不晓得如何化解,只能一通乱拳,看见甚的打甚的,心里方能舒坦些。”
太湖扒拉着灵璧的肩膀,想了一瞬,好像是么一回事儿,撇了撇嘴,嘟囔了一句:“小孩子似的。”心里倒是舒坦了些许。
芙蓉冷眼旁观,眼看着不过须臾,灵璧虽然左支右绌的,可到底把太湖拢了回来,心里就有些不是滋味了。
有甚的物什在她脑海中一闪而过,又消失的无影无踪,叫她抓都抓不住。
叹了一回,就问灵璧:“曼卿妹妹,这些都是婶娘教你的吧!”
虽是问句,语气却是肯定的,有娘就是好啊!
“是!”灵璧迟疑了一瞬,点了点头。
芙蓉就又叹了一口气,神色有些黯然,不过很快就笑了起来,握了灵璧的手,语重心长地告诉她:“曼卿妹妹,你比我们都有福气,往后可得好好听婶娘的话儿才是。”
她娘连自己的日子都过不明白,不用每天跟她后头收拾烂摊子就阿弥陀佛了,哪敢直往她像灵璧娘那样事无巨细地教导她们姐妹。
哪怕很知道芙蓉是个看到月缺花残都要淌眼泪的,灵璧也被她语气里的凄然弄得心里毛毛的,赶忙点头,想把话头岔过去,好不容易揪住芙蓉痛脚的太湖显然不这么想。
抬起头来,一脸不可思议地盯着她,劈口就道:“你这是甚的意思,我还没说甚的呢!”
意思你好歹还有亲娘护着的呢!
怎的,莫不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哼!
芙蓉一噎,没想到太湖这样不讲道理,不过也不生气。
她的委屈说得出,自己的委屈说不出,她受的磋磨都在明面上,乡里乡亲的都看在眼里,自己受的磋磨,却是说出来都没人信……
没再开口。
没甚的好分辨的,说多了,怕是还要嚷嚷她不孝。
难得能将酷爱说教的芙蓉堵得哑口无言,神气活现的太湖倒没落井下石,在心里嘚瑟了一个来回,就眼巴巴地去看桑硕:“硕哥,我们还会学堂吗?”
一直没有出声的陈既庭不知甚的辰光挪到了灵璧边上,伸出手指,戳了戳她的肩膀:“喂,你长大了,可别跟她们一样!”
说着在太湖同芙蓉身上溜了一圈,又看向灵璧,可别跟她们一样妇人之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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