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虚实之间
十一月二十四号，一个晴朗的晚上，天气不算太冷，也没有刮风，正好适合出门散步。于是安殇便把女同志们约了出来，到公寓楼下的沿江公园走一走。
齐海市夜晚的江面，浮动着光怪陆离的波澜，仿佛是这城市斑驳的夜景于另一个世界的投影。三三两两的游船在不远处点亮了红色的灯笼，映照着游玩者们幸福的笑颜，一部无人机闪着两点红光飞上高空，为它们记录此刻的欢愉，一切都尽显浮世之乐。
安殇与楚乔并排着撑在江边的栏杆上，欣赏着眼前只属于2099年的一幕。
楚乔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举起手将鬓发撩到耳后，随后开口道：“有时候总会想，这个世界到底是处于永恒的改变之中，还是永恒的不变呢？”
安殇看了她一眼，问说：“为什么会这么想？”
楚乔微微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也许是对未来的不安吧，我内心里可能会希望这个世界不要出现天翻地覆的改变会比较好。至少你看，无论在什么时候，只要人们还像那样拥有笑容，不是挺好吗？”
“嗯。”安殇应了一声，又道：“可你也知道，不是每个人都能拥有快乐的，只要这个世界还不完美，它就有继续前进的必要。”他停顿半饷，看楚乔还在思考，便找了另一个话题说：“话说，AR已经正式发售三天了吧？”
楚乔点点头，“跟我们预料的那样，火爆程度超越了以往任何一款数字产品，根据安莉亚下午的统计，仅仅三天，它在齐海市的覆盖率已经达到了百分之七十，在中心区域已经接近百分之百。因为本身就自带有矫正视力的实用功能，哪怕是老人也会非常愿意买一款来尝试。”
直到刚刚还在手机上敲代码的安莉亚这时带着骸舞走了过来，“也归功于液态隐形眼镜呢。只是像点眼药水那样轻轻滴一下就可以连续使用一个月，哪怕是以前不喜欢戴隐形眼镜的人也表示好评如潮。我找一些现在网上热门的相关视频给你们看哈。”
安莉亚举起手在空气中划了几下，在安殇的视野右上角便弹出一个视频共享请求，点击确定之后，在场的四个人都看见了半空中出现的几个视频。
第一个是标题名为「鹰眼视觉！开启！」的短视频，视频中的一个用户通过AR的远距离聚焦功能，放大再放大从而看见了隔壁女宿舍阳台上内衣的花纹，镜头一转他又坐在了一个公园里，通过相同的功能看见了几百米开外奔放女性胸前的沟沟……视频中的弹幕刷起了“666”、“老哥稳”、“我去试试”，然后第二天这个功能就被ban掉了。
第二个是标题名为「爆裂吧！现实！」的短视频，视频中的用户正对着一栋高楼竖中指，等他把中指拿下来之后，在天空中竟然出现了一个无比真实的大火球冒着滚滚浓烟直直向着大楼冲去，下一刻，爆炸的特效甚至把画面都给撕裂了。弹幕纷纷表示特效好评，看完就去炸学校。
第三个是标题名为「谁再说我老婆是纸片人？！」的短视频，视频的一开始便是昏暗的地面，好像是为了营造某种气氛一样，只留下了从窗台透进来的两束月光，两秒之后，公寓的瓷砖地板上光辉大作，一个金色的魔法阵徐徐旋转出现在了画面的中央，紧接着，一个傲然挺立的身影伴随着一句极其熟悉的台词出现在了所有人的面前。
「请问，你就是我的Master吗？」
“噗……”安殇忍不住笑了出来，“这可真是够中二的。”
接下来画面一转，各式各样的幻灵被召唤了出来——骑士、天使、恶魔、僵尸、道士……没有你召唤不出来，只有你想不出来。有人就好奇境界公司是怎么搞到这么多版权的呢？
很显然，第一时间入手AR的用户们都陷入了一场狂欢，基于幻灵的各种游戏玩法也在一天后被用户自己挖掘了出来，堪称现实版宝可梦。
只不过接下来的几个视频画风就有点不同了，竟然是细思极恐向的。
第四个视频标题名为「Truth or Fake ？」显然是让观众自己去判断视频内容的真假，那它具体的内容是什么呢？
视频的一开始，便是一位用户在赞美自己的幻灵有多么精致，多么真实，可它的幻灵却是一只丧尸……没错，就是那种眼球掉在外头，全身上下都腐烂掉的那种丧尸。你完全不能想象网络上的人喜好到底有多么奇葩。现在丧尸有了，安殇估计像什么触手啊、大眼怪之类的怪物也会被召唤出来，会不会和谐就看境界公司的政策咯。
回到视频内容，等到上传者赞美完自己的丧尸之后，却突然有一阵咿咿呀呀的开门声响了起来，他立马扭头把画面转向了房间门口，震惊所有观众的事情发生了——有另外一只几乎一模一样的丧尸就站在那里，直直盯着画面外的观众。众所周知的是，幻灵的召唤有一个很明显的限制，那便是目前为止，所有人都只能召唤一个幻灵。所以画面晃动了一下，不断在原先的丧尸与新出现的丧尸之间切换，上传者也慌了，彪出一段英语，意思是说：“等等，这怎么可能？是BUG？还是有人召唤了跟我一样的幻灵来整我？”
而就在他向着门口走去，想要确认一番之时，门口丧尸的脖子突然僵硬地动了一下，死死盯着向自己靠近的人，下一刻——
“吓——”
便是经典的丧尸张着血盆大口向画面扑过来的场景。
视频结束之后，又浮现出一段声明，大意是说本视频是由谁谁制作的，如果喜欢的话欢迎关注，也证明了这段视频是刻意制作的，并不是真实出现的内容。弹幕纷纷表示吓尿了，好在是假的。
第五个视频标题名为「谁在那里？（who’s there）」。视频的一开始便是一群戴有AR设备的女学生谈笑有加的画面，镜头不断在她们之间切换穿插，就好像有一个人站在她们旁边进行观察一样。
突然，在画面的中央出现了一只手，那只手先是有些迟疑地翻动了两下，最终伸到了女学生的面前，但那两位在互相交谈的女学生却毫无反应，就如同完全看不见自己面前的手一样维持着正常的交谈。随后那只手便收了回来，将自己的视角转向另一位女学生。那位女学生长相清纯，妆容可人，正背对着镜头安静看书，随着画面不断向她侧面靠近，背景音效里响起一阵阵越发清晰的心跳声，在视频尾声之时，镜头突然下转，那只手正对着女学生猛地伸出！此时画面一黑，一切都只留给了观众去思考。
被顶上热评第一位的评论写道：“细思恐极啊，如果AR的安全性能是不可靠的，那谁来保证我们看见的东西有着最基本的真实性呢？我可不想看见一个人突然从我眼前消失……”
随后一条官方的回复在下方回应道：“感谢您对我司产品的关注与支持。我司产品的安全性全程受国家监管，每一位用户的设备都受到我们全方位的保护，确保用户在使用时掌握了绝对的主动权，不会有任何人有这个能力入侵您的设备，请放心使用。”
过后也有在下面科普道：“AR被入侵的可能性基本为零吧？改造硬件的话，一旦联网马上就会被发现；远程入侵的话，谁有这个能耐啊？你家日常备用超级计算机的吗？”
这样一来，网友们的担忧便也降低到了最低点，观众们也只把这个视频当做是奇思妙想去看了。
之后还有几个视频，大多都是AR渲染现实场景的实测效果，有人把自己的宿舍改造成鱼缸，有人把自己破旧的公寓改造成了别墅……也算是自得其乐了。
只不过安殇在看完所有视频之后，便陷入了良久的思考当中，因为很显然，他知道的东西跟网民可不一样。
AR被入侵的概率自然小到不可思议，但它并不是不可能的，至少对于安莉亚来说，只是一件顺手为之的事情，别忘了AR设备里可有她的技术支持。可除此之外呢？还有谁有这个能力？
“哥。”安莉亚在关闭视频以后来到安殇旁边道，“你担心还有别的人能够窃取最高权限吗？”
“嗯……你去查查，境界内部谁有这个权限。”
“好的。”
楚乔随后也道：“如果你担心的话，那咱们从今天开始先不用了？”
安殇却摆摆手，“倒没有这个必要，这个东西还是很方便的，只是我们确实需要留一点心眼。骸舞。”
“我在。”
“你的恶意感知在这时候就很有用了，她们两个的安全……”
“我都明白。”
安殇点点头，转身望向位于江对岸的高楼大厦，幽幽道：“很快，你就藏不住了。”
……
同一时刻，白浅枫正潜伏在一个小巷子里，目睹了一场单方面的斗殴。
“妈的！妈的！”三个人倒在地上，还有一个人还在不断对其进行踢打，一边踢还一边骂，“让你们整天抢老子的钱！狗杂种！你们都该死！该死！”
踢着踢着，他又突然笑了起来，“哈哈哈，看不见……看不见老子还想来弄我？傻X！都特么臭傻X！”
完了之后，他好似终于发泄完了一般把脚挪开，又蹲下去搜那三个人的口袋，拿出他们的手机用脚踩烂，骂道：“让你们转钱发红包！我发你MLGB！”接着又取下他们戴在耳朵上的AR设备往墙上砸去，一声电流放出的滋滋声响起，设备外壳上的蓝灯马上就黯淡了下去，并落到地上，“让你们用老子的钱买AR！”最后往他们身上吐了一口痰，才走了。转身之时，白浅枫正好也看见了他别在耳朵上的AR辅助设备，有些许不同的是，上面闪烁的提示灯，竟是红色的……
白浅枫偷偷跟了上去，想看看这个人到底想干什么。
穿过几个街区之后，他跟着目标人物来到一栋旧公寓楼下，却没有了进一步行动。他就在那里不断徘徊，好像在犹豫着什么一样，终于，十分钟过后，他还是行动了。白浅枫看着他跑上二楼，敲了敲202的房门，不久之后一位俏丽的白领女性出现在了门的后方，此时目标人物耳边的设备又转变成了蓝色，只见白领看着门外的人说：“啊，是你啊。”
“你、你好。”男生有些吞吞吐吐地说，“我来还上次跟你借的雨伞了，放哪来着？”
白领打开了门一边转身一边招手让他进来，“就放门边吧。”
“好的。”
“诶那个……”白领再次转过身想说些什么，却只看见了刚好关上的门，“啊嘞？人呢？这么快就走了？”她疑惑地挠挠头，奇怪了一会儿便不再在意，回到客厅去整理衣服了。
“好吧，开始洗澡~”
公寓楼下，白浅枫一直在盯着，很显然，他并没有看见任何人从202走出来。
“原来打的是这个主意……”他眼神一凛，从阴影中走了出来，无声地走上了楼梯。
房内，白领毫无防备地脱起了衣服，先是上衣，然后是短裙，薄衣之下，是曲线姣好的身段，都市白领哼着小曲走进了浴室，打开里面的灯和喷头，一时间白光之下，雾气氤氲，一副仙女下凡的场景。一个人住惯的她，并没有洗澡关门的习惯，浴室门就这样敞开着，而她，也丝毫没有发觉有人在那。
这时倒映在男生眼中的，是名为兽欲的光芒，一次意外的发现，让他不仅能够报仇雪恨，还能让他实现靠近意中人的梦想，哪怕这种梦想着实可笑，实现的方式也注定被所有人唾弃，可向来懦弱渺小的他，也只有这一次机会了不是吗？
他颤抖着身躯，抬起了一只脚踏进了水汽缥缈的浴室之中，迟疑半秒，又向前一步。
可就在这时，从玄关传来的细微开门声引起了女性的注意，她皱起眉头想了两遍，嘟喃道：“门没关好？”
男生一惊，赶忙把脚收了回来，下意识便想朝着门外跑去，却看见另一个人站在了门口，直直盯着自己。
“怎——”男生捂住自己的嘴，狗急跳墙一般跑到了阳台外头，不知哪来的胆子竟直接跳了下去，白浅枫也很是意外，按照通常人的体质本不该有这种行动才对，他马上从门口离开，朝着对方有可能落地的地点跑了过去。
这会儿白领女性才裹着浴巾从浴室里出来，看见玄关的门半掩着，骂了一声，赶紧过去关好锁上，随后才回到浴室里接着洗澡，只不过这次她多了个心眼，把浴室门给关上了……
……
街区的小道中，白浅枫正死死咬在男生的后头，对方慌不择路，竟跑到了人数众多的十字路口，略显慌神的他第一时间便把设备调成红光模式，然后才慢慢在车站之前停下了脚步，气喘吁吁地回头看着白浅枫，“你……你为什么……”
白浅枫慢慢向他靠近，回答说：“因为我不喜欢戴那该死的眼镜，有问题吗？”
“呵。”男生突然嘲弄地笑了起来，“事到如今竟然还能遇到这样的土包子。”
“土包子，总比懦夫、强奸犯要好。”白浅枫不留情地回答说。
“懦夫？”像是听到什么刺耳的字眼一般，男生眉头紧皱，狠狠瞪着白浅枫，“你凭什么说我是懦夫？你知道他们都对我做过什么吗？”
“我不在意，我只在意你做过什么。强奸未遂就是应该抓进去坐牢。”
“放你M的狗屁！”他挥着手大声喊了出来，却依旧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你又懂我什么了？在他们对我拳打脚踢的时候，你又在哪里？非得到这种时候才跟圣人一样出现谴责我！你不觉得自己很虚伪吗？！”
“虚伪？”白浅枫歪了歪头，“活在梦里的难道不是你吗？被欺凌也好，被鄙视也罢，那都是你自己的事情吧？到底是谁告诉过你，自己的事情应该寄希望于别的人身上？你到底在做一些什么不实际的梦呢？像小女孩一样，盼望着会有救世主来拯救你吗？”
“我做的梦？难道媒体天天提倡的美好世界也是梦吗？漫天的标语友好互助呢？和谐社会呢？从我身上你看得见吗？我做梦？那到底又是谁在让我做梦？！”男生控诉着，抓着胸口跪了下来，“做不到的话……又干嘛要让我抱有这个希望啊……全是骗子！满口谎言的骗子！”
白浅枫沉默着，就像是观看一场讽刺话剧一般。
“好不容易让我有了这个机会……让我觉得自己不是普通人，我是特殊的……我对这个世界来说是特殊的……然而，然而现在却突然冒出一个疯子……不……肯定不会是这样的……”他抓着自己的头发，摇晃着站了起来，“那些伤害过我的人，一个都不能放过……”
“那那位白领呢？她又对你做过什么了？你要这样对她？”白浅枫反问道，“别跟我说你是为了她好，要让人家接受你的爱呀。”
“啧。”长长的刘海遮住了男生的眼睛，他咬着牙攥紧拳头，“你不懂，你什么都不懂……”
白浅枫不耐烦地回道：“行了，我不想跟弱智说下去了，有些人……”他抬起了手，虚晃了一记手刀，“注定只能成为庸人。”
滋地一声，外放的电流把对方电了个清醒，男生叫了一声，把设备从自己耳边取下，然后看着它的红光慢慢消失，“不、不要……”
“无趣。”白浅枫转过了身，朝着另一条街的方向离开了，只留下男生一个人跪在地上，无论他哭得有多么凄惨。
行人闻声停了下来，有好心的过来问了两句，按照以往，他可能会感激对方的热心与上苍的眷顾吧，终于有人向自己伸出了援手，然而此刻，他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能把头抵在地面上，懊恼着是自己毁掉了得到救赎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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