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穷山恶水出刁民

　　在此边远小城，来酒楼吃食的众人哪里识得这种阵仗，见这龚大哥剑锋上有白芒，分明就是传说中的剑气啊，慌乱中人仰马翻，当下就弃桌而去，跑了个干干净净。

　　“唉，都给我回来，还没结账呢！”

　　那掌柜的也是爱财如命，顿时急眼了，大喊着想追出去，可一站起来又觉得如坐针毡，立马缩了回去，躲在柜台底下，背靠在那儿发抖，合手闭眼，从未有过这般虔诚地向那莫须有的神灵祈祷，只求显灵赶紧让这些个煞星移步另寻他处，要打也别在自家店里打啊。

　　至于其他小二、酒保之流，早也呼长呼短地顺着人群夺门而逃了，偌大酒楼只剩下一个大汉无动于衷，坐如黑塔，眼皮也不抬一下，斟着酒水细细独饮。

　　那龚大哥先声夺人，一击没有得手，又是剑诀一引，追身上前，长剑跟随，砍向奚羽臂膀，誓要雪恨。

　　奚羽身子敏捷，脚下闪转腾挪，一边左躲右闪，一边不忘高声叫嚣道：“说人无耻，你一个招呼不打就偷袭，才是真的无耻之尤！”

　　但见剑芒凌厉，是万万不敢以身子捱上一刺的，先前吃喝前锈铁棍儿放在了桌腿下，此时手无寸铁，只能闪避，没法还手，刚想从背后解下鹿皮，那龚大哥已然虎跃而来剑及身后，惊骇之下几乎屁滚尿流，正是屋漏偏风连夜雨，左腿一个不慎，勾到后面的椅子腿上，“哎呀”一声摔了个结实，却是急中生智，钻到桌子底下手足并用，这才免了屁股绽开血花。

　　但剑芒先行而至，浸透木桌，木桌瞬间四分五裂，奚羽吃痛，抱头连滚带爬钻得更快了，连穿数桌，可后背衣衫已被撕破出狭长的口子，堪堪割破了上头的肩带，顿时鹿皮连刀都甩飞了出去。

　　他在桌子底下急速钻着，咬着嘴唇，后背一凉，还以为自己被砍了一剑，登时心里一苦，只觉昏天暗地，头晕眼花，心道：“完了，完了，这厮好生歹毒，我不会流血过多而死吧……”

　　好不容易从桌子底下爬出身，伸手摸了摸后背，发现自己皮都没擦破一层，哪有想象中血迹殷殷的伤口，先是大大松了口气，随即心悸难消，打鹿刀也不在了，他也不慌，探出脑袋去，旧招重使，直接抄起这桌上的盘子碗筷就用力砸过去，嘴里还破口大骂。

　　“欺负人手无寸铁算什么本事，有种让我拿了兵器和你堂堂正正打上一场，不敢吧，这么胆小如鼠，我看你不如不叫龚大哥，改叫龚小小好了！”

　　那龚大哥料定这少年已经伏诛，正在得意间，舞了个花哨的剑花，潇洒自如，就要收剑入鞘，不料奚羽突然蹦跶出来，生龙活虎，哪里有半点受伤的迹象。

　　蓦地黑影咻咻袭来，夹着劲风呼啸过来，这一下来得突兀之极，看着眼前一花，诸多暗器劈头盖脸砸过来，他冷冷一笑，不慌不忙抬剑横扫，碗碎碟打震成粉屑，可万万没有算到还暗藏阴招，当下被泼了一头脸的汤汤水水，菜汁烂叶，挂在发梢，好不狼狈，哪里是什么奇门暗器，他一生与人斗法都是高来高去，蜻蜓点水，风过无痕，从没见过这般地痞无赖般的市井手法，染了一身脏污，比他那爱煞的艾贤弟还要更甚，登时气得七窍生烟，指着奚羽身子直发抖，半天说不出话来：“你……你！”

　　“你什么你！话都说不利索，不过你怎么知道我姓这个，不怕实话告诉你，小爷单姓一个倪，大名就叫老子！”奚羽按着桌子嗤笑道。

　　这龚大哥听奚羽在这个当口突然自通姓名，愣了一愣，下意识抱了抱拳，江湖规矩，就要呐呐着张口报上自己的名号：“在下龚……”

　　忽的头脑一怔，发觉不对，皱眉默念了两声“倪老子，倪老子”，嗯？那不就是你老子吗，他也不蠢不笨，这下哪里不明白这小子是在口头上占自己便宜呢。

　　不料奚羽还先一步抢白道：“唉，乖孙儿！”

　　还从来没有人这样耍过他，登时气得哇哇直叫，额头青筋暴跳，又是好半晌说不出话来，只好在手底下见真招，哪管奚羽的激将法，给他捡兵刃的空，举着宝剑杀将过来。

　　奚羽当然不会以血肉之躯和他硬拼，他又不傻，打不过当然要跑，一掀桌子迈开步子就开溜，跟他到处兜着圈子绕，边落跑边不忘嘴上胡言乱语着损他，骂一阵就换个地方再骂，时不时顺道摞起一堆碟子，下手很黑，贴在墙根上直朝他的上下三路要害掷去，裤裆什么的自当重点招呼。

　　而话说那酒楼一众吃完白食就逃了的客人此时都站在外头看热闹，活生生的剑仙有谁见过，那可是百年一遇的稀罕事，今日之后就算是在酒席上吹嘘也有了资本，围的是一圈又一圈，路上的行人见此也忍不住好奇，驻足凑头连连张望。

　　“唉呦！”

　　忽而一个痛呼，奚羽扔过去的一个酒杯却是给那龚大哥以剑挑飞，正好砸到了一个扒窗口往里瞧的看客眼睛上，看个热闹飞来横祸也是倒霉，登时让他“嘶嘶”倒吸凉气，很快便乌肿起一大块淤青，像个猪头一般。

　　而在场中的龚大哥更是焦头烂额，脸色铁青，慌手慌脚用剑格挡，又不想脏了身子，失了风范，只好以各种奇形怪状的姿势躲闪着，不乏撅屁股弯腰的动作，在围观的人群中闹出了震天的哄笑声。

　　他们原来都以为这二位文弱公子哥是刚离家的愣头青，有的本还有些小心思，想逮到机会就背地敲闷棍洗劫两人发笔小财，可没想到居然看似年纪轻轻如此厉害，拥有那神鬼莫测的剑仙手段，白芒所过之处吹毛断发，登时后怕不已。

　　这种身怀异术的人物若不欺行霸市已是幸事，欺负个把凡人当然也算不了什么，何况还事出有因，自然更没想到情势斗转急下，方才的饿胚少年竟敢挺身而出，做那出头鸟，一个在后喊打喊杀，声势骇人，另一个在前抱头鼠窜，吵吵闹闹，却各种下绊子、使滑头，反而是那个喊打喊杀的满身狼狈，不禁看得欢乐得很，倍感痛快，还有人不知死活地喝了声彩。

　　“嘿，原来武功再高也怕板砖！”

　　作为始作俑者的奚羽见状更是差点捧腹哈哈大笑，十分解气，先前两人的谈话他听得明白，知道这二人都是修士，只不过如今看来就是有点修炼不到家而已，也不怎么惧怕了，施施然坐了下来，正巧是二人一桌，那艾贤弟还趴在桌上兀自昏迷不醒。

　　奚羽玩得起兴，三分酒意已醒得差不多了，觉得又有些饿，想着吃饱了才有力气和人周旋，从筒子里取来新筷，在别人桌上便毫不客气地开始大快朵颐，落筷如雨，口水飞溅。

　　艾贤弟闻得人声，动弹了一下，幽幽醒转了过来，看到的是一张从没见过的少年脸庞，在一旁摇头晃脑地细细品味佳肴，不禁有些迷糊，不知今夕身在何处，奚羽见他醒了，冲他微微一笑，然后呸的一口把嘴里含得啧啧有味的鱼头吐在了他的脸上，那可怜的艾贤弟登时两眼发直，醒来不过片刻又昏了过去。

　　龚大哥脸上青一阵，白一阵，这新上的饭菜自己还没吃上两口，就被这小子给糟蹋了，还如此对待他的艾贤弟，由不得鼻息加重，怒火中烧，脑袋都要气炸了，当下提剑疾刺向奚羽的胸前。

　　奚羽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这个关头他倒也犯不上嘴馋，只是为了激怒这龚大哥而已，见他刺来刺去就那两招，自己早已看得明白，心想万变不离其宗，正所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以自己的身手大可从容躲过。

　　所以剑势一出，奚羽捕捉到迹象，当即不慌不忙，连屁股都没离开凳子，就先行一步侧身闪开。

　　奚羽这般托大，却是小瞧了这龚大哥，他见剑招被这小子看破，来不及气恼，不等招用老，就陡然把剑换手，一瞬间手臂暴长，那空手化作一个掌刀劈过去，奚羽看到掌刀呼呼落下，这才暗悔自己大意，那掌刀快到极处，已是不能不守。

　　情急之下，奚羽心中叫苦，也管不了三七二十一，一闭眼一狠心，就猛地双手推将出去，要硬接这一击，却是痴心妄想了，这龚大哥毕竟是修行之人，掌中灌输了半生功力，若是打实，连头牛也要骨断筋折，何况一个活人，只听“嘭”的一声闷响，奚羽便如稻草人一般横飞出去，重重砸在墙上。

　　龚大哥踉跄后退一步，暗自心惊，看着那边滑下来的人影，脸色阴晴变幻，心道这小子究竟是什么怪物，方才自己已使了十分劲道，却差点不敌，如今体内还有些气血翻腾，略做镇压这才没有发作出来，这样的怪力简直是前所未见骇人听闻，他到底是吃什么长大的？！

　　不过都已经不碍事了，龚大哥掸了掸衣角，在众目睽睽之下故意摆出一副云淡风轻的高人架势，冷冷道：“果然是穷山恶水出刁民，身上居然还有些本事，不过只可惜对上的是我，还不够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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