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四·与狂风暴雨中翩翩起舞（6）
几度凝滞的空气一直令人躁动不安。
“...你只凭这些信息就认定是我的作为，未免有些太自大了吧。”
红蝶轻叹一声，脸上露出有些不舍的表情，那表情实在太难以理解，或许不去了解她本人的话，也无法理解她为何会如此叹息。
但天文并不打算去了解她，年轻的炼金术士合上书。
“你已经不是魔法使了，不是吗？”
“......”
“比起紫香花，当然有更好的防腐剂，但在圣地，却很难弄到那些东西。十年间，你一直在研究穆斯贝尔热病，自然也吸入了过量的紫香花的花粉，沉淀在体内的毒素让你的知觉产生了一些障碍，所以...”
她的话语为之一滞，深吸一口气，天文继续说道：
“所以，当时我和露西向你搭话的时候，你才会发呆。对你来说，要拿稳阳伞已经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了吧。”
“啊，你说的没错。”
红蝶十分爽快的承认了，她缓缓收起阳伞，比白天时，她的动作更加缓慢，颤抖的手如天文所说，连伞都快拿不稳。
花了很大的力气才把伞收好，红蝶扭过头，望着天文，过了好一会，她才开口。
“但这一切终于要结束了。”
“是啊。”
两人说完后，红蝶便叹息一声。
“东西在佛像后面，很简单就能找到。”
“啊。”
说着，天文就绕过红蝶，大步走向正殿。露西刚想跟上去，却被天文可怕的眼神所制止，呆愣在原地。
不多时，天文便走了出来，手上并没多什么东西，她停在正殿门前，和红蝶四目相对。
露西紧张的望向天文，只见她从挎包里取出手套，慢慢戴在手上，握着拳放在胸前，闭上眼睛。
当那双眼睛再张开时，站在那里的已经不是露西熟悉的天文了。
令人咋舌的庞大魔力从她手中绽放而出，将四周染得艳红，几乎实质的魔力渐渐转变为如月色一样洁白的颜色。
正为了她存在一般，月光透过云朵，撒在这如画中世界般的庭院中。
如月明般高洁的贤者，那是红蝶的噩梦，却也是她的救赎。
直至月色映入红蝶的双瞳，她明白那绝不是幻影，而是现实。
“这一天终于来了。”
她颤抖的张开双臂，仿佛迎接圣人一般迎接着那如梦如幻的月色，既没有不安和恐惧，更没有悲伤和怨恨，只是将死之人安详的迎接自己最后的时刻。
露西突然明白了。
处决违背学院法律的魔法使，是月之贤者的工作。
但她没能说出一句话，也没能阻止那仿佛陌生人的天文，她只能呆呆的看着，直至那一抹熟悉的银光从她眼前闪过，消失。
下一刻，她眼中只剩下缓缓向后倒下的红蝶。
绽放的血花，如她经历了狂风暴雨的双翼，在这一刻终于结束了她所有的使命，和她一同粉碎殆尽。
月色又一次被乌云所掩盖，这座曾承载着信仰和希望的寺庙，再一次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露西呆呆的望着这一切，呼吸有些困难，她望着仍无动于衷的天文，如鲠在喉。而这位贤者的弟子无动于衷，她走上前去，半跪在红蝶的残骸面前。
她在祈祷吗？或许是吧，但魔法使可不信神明。
她拉开红蝶左手的袖口，总算找到了她想要的，拼凑成真相的最后一个碎片。
在她的袖口下，是令人作呕的黑斑，除此之外，还有无数触目惊心的缝合痕。缝合痕很新，周围的皮肤明显比正常的皮肤更‘新’。
天文长叹一声，她用红蝶的鲜血画出几个符文，最后，她轻轻合上双手。
她的残躯如月色一般，化为浓郁的红色。她的手臂、她的秀发、她的眼瞳、她的鲜血、她的骨头、她的意志，还有她的‘灵魂’都在浓郁的红色中破茧而出，化作漫天的红蝶。
可命运似乎仍然不想放过这可怜的灵魂，乌云密布的天空骤然下起了雨。
雨打湿了露西的毛发，浸透了在原地一动不动的天文。
雨越下越大，可似乎仍无法撼动展翅高飞的红蝶，任由狂风暴雨摔打那脆弱的翅膀，直至分身脆骨。
“雨大了，该回去了。”
天文站起来，低着头从露西身边走过去。
露西拉住了她，紧攒着她的手。
但，天文仍没停下脚步，露西踉踉跄跄的跟着天文。
“...对不起。”
露西的声音有些颤抖。
“你没什么需要道歉的。”
“如果我没说那种话...”
“这是我自己的选择，露西。活下去，就一定会面临选择。想要得到什么，就得放弃相应的东西。要么旅行商人，要么是贤者的弟子。”
“...要么是露西，要么是德莱特。”
————
好不容易回到旅馆，泡了个澡之后，露西便趴在床上一动不动。
天文坐在桌前，她面前摆放着的是红蝶的研究资料。红蝶之魔导师，这位魔导师的名号并不算响亮，但天文却偏偏记得很清楚。
她是为数不多的，离开学院的理由不明的魔导师。
现在，这份真相正摆在她面前。
翻开着研究笔记，天文似乎能看见这位魔导师的身影。
天文却仍然无法释怀。
她很清楚红蝶是抱着怎么样的觉悟做这些事情。
“嗯？”
资料的最后，天文看到了与之前不同的字迹。那些字迹要比前面凌乱的字迹工整得多，但字体仍然相当扭曲。
[学院公历，第十月，月末。]
[快要结束了，一切都快要结束了。她已经来圣地了，找到我也只是时间问题吧。]
[庆幸的是，研究已经完成了。现在，我终于能够坦然的面对自己所有的罪行了。]
[这世界上再也不会有‘红蝶之魔导师’，也不再会有受热病侵害的人。]
恐怕，这是她在研究完成后，用所有的力气写下的话吧。
“在我看来，她不是什么罪大恶极的人。”
露西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
放下研究资料，天文长叹一声，转过身去，露西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旁边，正和她看着那些研究资料。
“不，她是个罪大恶极的人。”
她的所作所为自然算不上光明，是她让那些族人运来尸体，她隐瞒了穆斯贝尔热病，让小镇的住民成为了她的实验品，罪大恶极不为过。
只是...
天文又看向研究资料。
最初的研究资料，字迹工整，令人赏心悦目。但随着研究资料上的日期逐渐推移，字迹就越来越凌乱，潦草，甚至到了十分难以辨认的地步。
“她不仅居民当做自己的实验品，就连她自己也是实验品。”
“什么？”
“她的身上也有热病的黑斑，恐怕是她自己让自己感染的。”
天文的表情有些苦涩。
“不仅如此，还有很多手术后缝合的痕迹，不少伤口使用治疗魔法强行进行治愈，甚至把手臂的一部分切下来作为研究材料。以这里的手术环境，她恐怕还感染了不少别的病，命不久矣。”
“为什么...”
“因为研究材料不足了吧，”天文眯起眼睛，“黑暗兄弟会也很少会接手这种买卖，毕竟圣地对尸体解剖一直持坚决反对的态度，黑暗兄弟会也不敢长期进行买卖。”
失去了研究材料的来源，她也没有停下研究，甚至连自己也作为研究的材料。
而这一切的成果，全部都摆在天文面前。
把这份资料带回学院，再推向圣地的话，将来就能拯救不计其数的生命吧。
扭曲的字迹中，天文看到了那些令人崩溃的痛苦，良心上的自责，看到了被这些梦魇包围的最后，终于完成了的夙愿。
也看到了红蝶于狂风暴雨中翩翩起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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