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六十章 黎明 （九）
凌晨的时候，天色还有些早，只有些鱼肚般的微白。
刚刚梳洗完的宫秀与宫萌离开望江楼，来到了巷子口不远的坊市里闲逛，沿途遇有不少小贩吆喝着，一副市井喧闹的姿态，而这主仆二人似乎很熟稔的样子，到处挑挑拣拣，与寻常偷偷跑出来的大家闺秀并无太大差别。
这个时候，坊市里还是显得极为热闹得，贩卖食材的小贩老早就已经占好了摊位，卖力的吆喝着，小姑娘拎着竹篮，抓紧时间购买了一些新鲜的果蔬，若是时间在晚上一些，这些比较新鲜的食材就会很快被售卖一空了。宫秀也乐的看她和小贩在讨价还价，或许是年龄还小的缘故，那些小贩大多都会让出一些利润来，故意让小姑娘买到一些便宜的食材。
直到穿过坊市街头，小姑娘的竹篮里已经堆满了厚厚的一堆了，看着她一副“拼杀”后心满意足的模样，宫秀忍不住打趣︰“看来我们家萌萌，在外面还是很受欢迎的哦。”
“哪有，明明是小姐啦。”小姑娘脸色有些红，笑容腼腆。
“呃，为什么是我？”宫秀眨了眨眼睛。
“因为小姐长的比我漂亮啊！”小姑娘振振有词的说。
“你倒是学会贫嘴了。”宫秀白了她一眼，对于这种贫嘴的家伙，她倒是没有什么应对的方法。
这主仆二人一直在街上走着，一边闲逛一边出言调笑，对于那些躲藏在人群中的探子，二人似乎有些没发现什么端倪，亦或许本身就是视而不见。
两人走到白虎大街上的时候，骤然看到大批的人围在一起，似乎在对着一面墙看着什么东西。
主仆二人稍稍有些奇怪，相互看了一眼后，顿时走了过去。
“……听说附近懂得医术的大夫，都被水军大都督府征兆了。”
“水军大都督府？白云城什么时候有这种衙门了？”
“你还不知道？这可是太和宫统筹西海周边的水军，从而驻扎在白云城的据点，这才是白云城的这个！”那人伸出大拇指，似乎对水军大都督府的权柄，微微有些向往的样子。
“不过，若是最近要治病，那可都要拖延一阵了，那些街坊们都在抱怨呢！”
“拖延？为什么要拖延呢？”问话的人稍稍有些奇怪。
“好像是水军大都督府的事情，许多大夫都被拉着医治什么妖毒呢，据说是前线督运物资的战船在海域里受到了海妖的袭击，有好多神兵被海妖抓伤、撕咬后都是中了毒，甚至连水军大都督的一些神将也都是昏迷不醒的样子，在加上妖族偷袭了航线的船舶，耽误了物资的押运，水军大都督气的差点砸了转运司衙门，指着鼻子骂他们办事不利。这些事情都是临街王夫人的婢女宝钗和我说的。”这人有些得意的仰了仰头︰“王夫人的弟弟现在在水军大都督府里当差，而王夫人的婢女，可是我的嫡亲表姐！”
只是对于这种炫耀，周遭的人都笑而不语，只有一旁的宫秀的微微一愣，对那人问道︰“那……妖毒治好了吗？”
“没呢，据说好多大夫都束手无策，大都督府重金悬赏也是不行呢。”
“那个海妖，大概是什么样子呢？”
“这个我知道！”一旁有个老头清了清嗓子，学着酒楼说书人的样子，故意压粗声音︰“那是一个全身长着绿色毛发的人型生物，头部中央有一个圆盘状的凹陷处。眼睛是圆的，会发光，眼神很锐利。四尺左右的身材，手脚修长，分泌着腥臭的粘液，样貌如同人类之中的孩童，张开嘴巴的同时，会露出两排钢刺般的牙齿……”
他描述的绘声绘色的，周遭的人看的好笑，虽然有夸张的成分在，但大概却也能猜想到这种怪物的样子。
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一刻，宫秀突然脱口而出︰“海猴子嘛……”
“什么啊，小姐？”
“呃……”宫秀愣了下，似乎是刚才的动作吓到了她，这让宫秀的神色稍稍有些奇怪。
大概想到了什么，她稍稍的眨了眨眼睛，神色变得阴郁了起来︰“没什么，走了。”
她倒是不像谈论这种东西，尤其是在市井之上，因为每次想到这种事情的时候，都让她感觉到某种异样，就好像被扒光衣服，丢在人群里显露那样窘迫。
对于这种事情，她一直都有些警惕，若是没有必要的话，宫秀并不想暴露那些，隐藏在脑海之中的记忆。
小姑娘并不知晓这些，况且，小孩子的情绪来的飞快，去的也飞快，二人在路边买了一些东西，等到一家铁铺的时候早就已经忘记了刚才的事情，花了一些钱买了一些贵金属，在逛回来的时候已经差不多快到中午了，一回到院子宫秀就把自己关在屋里捣鼓她那一大坨东西，而且还从厨房和药铺顺了不少东西来，小姑娘做好了饭菜，但是看着小姐还没有出来的样子，她连续热了几回，最后一次已经忍不住疲惫趴在桌子上打起了瞌睡。
这个时候季节已经变得微凉，尤其是到黄昏时分，气温已经变得冷了下来，趴在桌子上的宫萌穿的不多，就忽然一个激灵，忍不住打了个喷嚏，揉了揉稀松的眼睛，发现饭菜已经凉透了，颇为懊恼的忙将饭菜放入食盒内，她又拎着走向厨房的方向。
天边的太阳已经落了下来，云彩红彤彤的，映照下来仿佛变得一片赤红，反射在隔壁的瓦片上，小姑娘看着有趣，忍不住多看了两眼，脚步放慢之后，已经有一层云雾慢慢升腾了起来，顺着天边的云霞，看起来像是火烧云一样，但是下一刻，浓烟缭绕，赤红的火焰如藤条枝叶般从隔壁房屋的瓦片缝隙里鱼跃而出，跳动在整间院落的房檐之上。
小姑娘瞪大了眼睛，终于意识到隔壁的院子走水了，就在她刚打算呼喊的时候，一道“啊——”的叫声撕裂了火势，紧接着便是金属撞击以及房屋垮塌的轰鸣声，这个时候，她已经意识到了不妥，似乎隔壁的院落不仅仅是走水那么简单了。
隔壁杂乱的声音持续传递过来，愈加清晰了，危险在临近，宫秀猛地回过神来，下意识的跑开，奔跑的过程中，连接隔壁的围墙徒然爆碎，一道血肉模糊的人影被人劈飞了过来，“嘭——”的一声，撞断了院落内的一根八角亭柱，被散落下来的瓦片压住了半边身子，这人大口的吐着鲜血，隐约看到内脏碎片，显然是活不成了。
“啊——”惨烈的场景让扭过头来的秀儿惊叫起来，小脸一下子变白了。
与此同时，破风声响起，隔壁火焰中顿时冲出一道黑影，迅疾如电，一张巨大的手掌出现在秀儿眼前，不断扩大，仿佛囊括了所有光线，小姑娘来不及细想，迅速将手中的食盒抛了出去，但是在碰到空气的一刹那却变得粉碎，黑影掌风凌厉，距离她的额头不过咫尺之遥了。
……
……
余辉倾洒的宅院，小姑娘愣愣的看着一道黑影如苍鹰落下，那道夸张的有些过分的巨掌被不断推进，压缩空气的暴鸣声被控制在一块很小的区域，光线扭曲了，小巧玲珑的身影仿佛在下一刻就会拍成粉碎！
“轰——”
身后的木门徒然爆裂——那是宫秀的门，无数细小的碎屑犹如漫天飞絮，朝着黑影斩了过去，因为速度太快的缘故，碎屑与空气摩擦形成了炽白的火花，血光在切开空气的一霎那绽放，猩红乍现，无数细小的方块掉落下来，落到地上的时候已经能闻到一股焦糊的味道。
一张纤细的手掌突然从宫萌身后伸出，将她拉到身后，那身着青衫的女子上前几步，大手轻挥，一招流云飞袖将地上的尸体扇飞了出去，待她负手而立的时候，无形的重力磁场已经笼罩了三丈之内，有无数颗粒大小的浮尘在这个范围内高速运转着。
……
……
隔壁的厮杀声已经渐渐的弱了下去，几排高大的房屋冒着浓烟，靠着东面的厢房早已经垮塌了，不知道是被火焰焚烧还是被修士交战的余波打穿的，噼里啪啦的断裂声响起，燃烧还在持续，宫秀眯着眼睛，盯的却是墙头上的那个人。
那是一个全身包裹在黑色斗篷里的人——隐约能看出是个女人。
这人应该已经待在上面很久了，一动不动的看着下面发生的一切，她眼神有些奇怪，有些惊讶……似乎还有些别的东西，二人静静的对视了几秒钟之后，隔壁传来了一阵轻啸，而听到这种声音后，墙头那个女人身体微微抖动了下，宫秀感应到她似乎在笑，没错，这个神秘的女子在笑，好像发现了一些让她感到十分有趣的事情一样。
轻风吹过，烟雾仍在飘散着，墙头的那个女人却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院落。
宫秀忍不住蹙了蹙眉，心里升起了一种不好的感觉。
她还会在遇到那个女人，那个女人很麻烦——宫秀有这种预感，而且，女人的预感一向很准……
……
……
这件事情的收尾工作是阴阳教三司之一的修士司负责的，一个身材魁梧的中年男子带着一大票人马封锁了整个街道，大火已经被扑灭了，巡察司的好手正在勘察现场，一具具尸体被摆成了一排，许多痕迹上的提取也在持续着。
望江楼这里，董太玄已经收到了消息，毕竟是白云城的大本营遭到了袭击，这种骤然出现的变故，已经不光是在挑衅阴阳教与荒古道场了，而且从表面看，这伙贼人进退有度，放火杀人也极为麻利迅速，显然不是寻常的修士，就连留下的线索也是极少的，除了那个被宫秀留下的尸体，现场没有任何的遗留之物，也没有检查出什么明显的痕迹来，弄不好就又是一个无头公案，况且，这里面的东西还不仅仅于此。
原来，宫秀隔壁的这间院子也不是普通的机构，而是接受太和宫统筹的转运司衙门，而事发时，两名太和宫的神将也死在了府中，那么这件事情的性质就变得不一样了起来，毕竟，太和宫的人死了，谁知道这里面有没有什么别的内情，若是涉及到暗地里的一些勾当，那就更是显得麻烦了许多，况且，这案子还是显得颇为蹊跷的，胆敢光天化日冲入运转司衙门放火杀人，本身就说明了问题。
——有恃无恐啊！
看着屋子里沉重的气氛，宫秀随口说了一句︰“那些人，或许不是为了杀人而来的。”
董太玄诧异的看了宫秀一眼，点了点头，却没有说话。
毕竟这种事情牵扯到了太和宫，那很多东西稍稍触碰就会变得大麻烦，而董太玄明显不想找麻烦，所以面对这种事情，他的神情稍稍有些犹豫。
杀人……不一定要放火，那些人既然在对面放起活来，很有可能是在掩饰什么重要的线索，毕竟，大开都是先是看到火势，而后才听到厮杀声的，那群人厮杀时间之短，速度之快，显然具有压倒性的优势的，而且那运转司衙门，乃是负责督运粮草的部位，里面更是有太和宫的神将在坐镇，这种级别的高手都轻而易举的死掉，显然是有更加厉害的高手潜入，将这两名神将当场击杀。
微微收敛心绪，董太玄不着痕迹的打量了宫秀一眼。
“宫姑娘对此事有什么看法？”
“我？呵……”宫秀摇了摇头︰“我一个小女子，怎么会知晓这种事情。”
“宫姑娘今天的手段，倒不像是个普通的小女子。”都太玄有些似笑非笑。
被对方斩杀的凶徒还是暴露了一些宫秀的底细，那骤然间使出的道法，已经足够让人惊讶宫秀的强横手段了，毕竟先前宫秀来到望江楼之前，董太玄都无法看得出，对方到底是处在何种境界，而直到现在，他也丝毫没有看清楚对方的跟脚……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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