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五十二章 黎明(一)
在百草堂临街不远的一处小巷,有一间不起眼的宅院。
宅院的房间内,微亮的烛光照在了李明堂的身上,笼罩了一层晦暗的光,那原本高大魁梧的身材,背景却有些佝偻了,他盘坐在地上默默的咀嚼着米饭,偶尔伸出筷子,将面前两道不曾动过的菜品放入对面的空碗里,这个习惯——他持续了十几年。
他成过亲,有一个不算美貌却贤良淑德的妻子,那年他二十二岁,正是一个意气风发的年纪。
在成亲后的第二个年头里,妻子怀了一个女婴,那时候,他在阴阳教的修士司中任职,在这个负责海捕、清剿修行者的特殊机构里摸爬打拼着,繁忙时,几个月才回来一次,直到有一次回来他发现自己有了一个女儿,但是妻子却不在了……嗯,这是一个很普遍的现象,在这个世界,普通人和修行者结合后难产的几率要比寻常孕妇高出许多,而他的妻子却是一个毫不懂修行的普通人。
抱着奶娘递过来的女婴,这个在刀尖上行走面不改色的汉子鼻子一酸,像孩子般号啕大哭……
头七之后,他推了修士司的差事,转任职权较为温和的巡察司,他只想好好的补偿女儿,希望她能有个安稳的生活,这种日子一直持续到四年前——一伙他在修士司时清剿逃窜的仇人寻了上来,之后,一切就都不复存在了……
在之前的那段世间里,李明堂的生活大概有些浑浑噩噩,直到有一天,他骤然发觉,自己好像变成了另外一个陌生人。
大概觉得自己不能在如此放任下去了,所以,当阴阳教与荒古道场攻伐白云城之时,他也开始背井离乡,来到这个从未踏足过的城池,这其中的意味,未必就没有逃避的意思在里面了了,在后来,他亡妻的似侄女宫秀与丫鬟宫萌来到了白云城,在微微歇脚了几天后寻上门来,彻底的改变了李明堂的生活。
看到那个名叫宫萌小女孩的瞬间,李明堂微微愣住了,因为那个和主人相依为命小姑娘,算算年岁,她应该和女儿同样大,就连样子都有几分相似,这好像是上天故意安排的一样。
其实,济世堂在白云城开张的这段时间,一直相安无事未必没有他在暗中辐照的原因,但是从心里面讲,他是不喜欢宫秀这个人的,倒不是这个人品质有什么问题,只不过李明堂认为这个人太过古怪,浑身冒着一种妖异之气,以他多年的经验与直觉,总是感到这个人稍稍有些另类,尤其是与她的经历相比,似乎多了一些危险的气息。
不过,无论是对方有过什么特殊的经历,但毕竟是它亡妻最后的亲人了,尤其是亡妻与她一脉相承,有些东西是怎么抹也抹不掉的。
今天的事情,李明堂斟酌了许久,毕竟眼下的白云城,已经不是当初的那个白云城了,从黄泉通道大开,各路牛鬼蛇神涌入之后,这座原本历经战火的城池,已经变得不在安分了起来,而直到太和宫攻入九幽,白云城自然就成了太和宫的中转站,自从,那些牛鬼蛇神才稍稍安抚,而这个混乱的城池,也才有机会苟延残喘的了起来。
但是如此状况,并不能说明太和宫对白云城有极强的掌控力,因为从黄泉通道出现开始,整个天下暗潮汹涌,有不少势力相互倾轧,不断的渗透着白云城,就连他阴阳教内部,都有一部分人与外部势力有所联系,没有多少人知道,太和宫极力掌控下的白云城,到底有多少人是外部势力的眼线,而今日白云城的种种波澜,大概就是太和宫与外部势力倾轧的结果。
只是,这其中出现的变故,宫秀又充当了什么角色呢?否则修士司的那些人,又怎么会专程追捕她?难道真的是因为那座百草堂原址的因由吗?
这里面的东西,李明堂一直没有分出个一二来,他甚至在猜想,那个小时候流着鼻涕的小女孩,真的是眼前的这个宫秀?
这样想着,他心里似乎长了根刺,但一直都没有想通某些事情,直到回过神儿来一看,发现碗里的米饭和桌子上的菜都已经空了,这时候他才发现,今日是他四年来吃的最多的一天了,呃,难道浑浑噩噩有些不在状态,但是食欲方面却会骤然大增吗?
考虑了一会儿今天的事情,李明堂抬头看了看窗外的天色,他打算熄灯休息了,但就在这个时候,一阵急促的敲门声让他蹙了蹙眉,多年来他一直喜欢安静,这个习惯很多人都知道,宅院之内除了他自己并无第二个人,也是不喜别人打扰的意思。
“或许,是宫秀的下落有什么线索了。”
心里冒出来这个由头,他走出房间,穿到院子打开了大门,看到了手下的一名小校︰“嗯,何事,急急忙忙的,可是找到了宫秀了?”
“大人,宫小姐的确找到了!”小校早就被李明堂叮嘱过,自然是知道李明堂与宫秀关系的。
“在哪里?”李明堂瞳孔一缩︰“有没有被修士司的人寻到?”
“大人……”那小校抬起头,拱了拱手道︰“有兄弟看到那位宫小姐,与侍女进了望江楼!”
“望江楼?”李明堂微微一愣,但随后就忍不住瞪大了眼睛︰“胡——闹——”
难道那宫秀不知道,望江楼乃是阴阳教教主董太玄,与荒古道场荒古询的所居之地吗?
……
……
对于董太玄来说,今日倒是一个比较特别的日子,这除了这一天是他的生辰之外,还因为在这一日,他竟然遇到了一对古怪的主仆。
嗯,有一对主仆没有经过通报,竟然擅闯望江楼,在满堂的喜宴中,打断了宾客们的寒暄。
如此胆大妄为的行径,自然有人去喝止,但是那对主仆似乎毫不怯场,并且指名道姓,想要与董太玄一见。
但是他董太玄身为阴阳教教主,岂是他人想见就能见的?毕竟也是大罗州的一方霸主,尤其是太和宫占据了白云城后,对其更是颇有礼遇,毕竟白云城的局势还需要阴阳教来协调,尤其是某些资源调动的问题,阴阳教可是大罗州的地头蛇,所以说,董太玄的身价也随之水涨船高。
但今日来到宴会上的二人,却丝毫没有搭理呵斥着的阻拦,而是径直穿过大殿,对上首的那几人说︰“哪位是董太玄,请现身一见!”
如此直白的话语,顿时让董太玄微微一愣,他向前踏了一步,对那为首的青衫女子说道︰“在下董太玄,不知道阁下是……”
那青衫女子看了董太玄一眼,似乎在验证什么东西,微微沉默了一会儿后,女子掏出一物︰“董教主,不知道这东西,你可认得?”
那女子掏出来的,乃是一枚泛着光泽的金币,与市面上流通的金钱,并没有太大的差别,但原本不以为意的董太玄看了,却面色微微一变,他仔细的打量了那那枚金色的钱币,随后看了那女子一眼,神色古怪道︰“难道你……”
“董教主……”那青衫女子打断了他的话,笑着说︰“难道董教主想要在此地,与小女子交谈这种事情吗?”
“呃……随我来!”微微沉默了片刻,董太玄示意二人进入内堂。
他先是与周遭的几人交代了几声,随后带着二人进入了大殿后面的密室。
微微的转过身来,董天玄的面色有些古怪︰“姑娘,这枚钱币,你哪里寻来的?”
“怎么,董教主不认得了?”那青衫女子笑笑说︰“据我所知,董教主的先祖,似乎就是用这枚钱币,开创了阴阳教的伟业,如此重要的东西,董教主不该忘记才对!”
那女子所说的化,让董太玄难以回答,毕竟这枚钱币的模样,董太玄实在是在清楚不过了,因为这关系到,他先祖开创阴阳教一脉的往事。
董太玄的先祖,曾经乃是上古七道之一,红尘道的核心弟子,因为学过七神秘典,那董太玄的先祖董长生,脱离了红尘道,在大罗州开创了阴阳教一脉。
但是身为天下最为神秘的红尘道,那红尘道怎么会随意允许弟子开山立派?而且以董长生当年的羽翼,怕是无法抗衡红尘道,所以说,他能开创阴阳教,势必做出过某种妥协,以至于让红尘道网开一面。
而这枚金色钱币,就是董长生妥协的信物,因为红尘道有言在先,当某一天,有人持着金色钱币来到阴阳教之时,无论这个人想要做什么,阴阳教势必要穷尽所能,满足此人的一个条件,而事情过了这么久之后,就连董太玄都快忘记了这件事情,但这个人却骤然出现在了他的面前,并且掏出了这枚金色钱币。
可想而知,此刻的董太玄,其心绪之复杂,大概是难以言表的。
这一刻,他甚至涌出了一股杀人灭口的冲动,但是仔细想起来,却又被他硬生生的遏制住了,毕竟,这两人胆敢寻常门来,显然是有持无恐,而且如今的红尘道消声遗迹,他并不知晓,这么多年后红尘道是否衰败,还是在岁月的沉淀中,变得愈发强大。
董太玄无法确定红尘道的状况,自然也无法抗拒,那来自红尘道的强大压力,所以思前想后,董太玄还是抿了抿嘴唇,对那女子询问︰“姑娘可知晓这枚钱币的意义?”
“若是不知,我何苦来到此地?”青衫女子神情素雅,目光看向董太玄的时候,几乎能给人带来巨大的压力︰“董教主,我曾经听闻,你阴阳教似乎归顺了太和宫?”
“姑娘如此说,似乎有失偏颇。”那董太玄抚了抚呼吸,斟酌道︰“如此太和宫为天下正统,神御八荒四海数万年,这天下之大,难道还有谁敢抗拒太和宫吗?并且,在黄泉通道大开之前,太和宫占据白云城,以此为中转站,我阴阳教哪怕不满,又能怎么做?难道还能指望着将太和宫的人赶出白云城?赶出大罗州?”
“以前或许做不到……”那青衫女子淡淡的说着︰“但现在,却未必了。”
“哦?”似乎察觉到了那青衫女子的目的,董太玄的神色稍稍有些不郁︰“姑娘,你不会告诉我,现在的红尘道,有抗衡太和宫的实力吧?”
这简直就是天方夜谭,毕竟,在上古七道最为强大的上古,那七道联起手来,也未必有推翻太和宫的能力,更不用说发展到现在,太和宫已经成为了天上地下最为强大的存在,无论是从高手数量上,还是质量上,都没有任何势力可以望其项背,在这一点上,太和宫已经走在了天下宗门的前面,除非出现了太大的变故,否则根本不会有任何势力,能动摇太和宫在天下的威慑力。
“我知道董教主在想什么。”那女子神情淡然,笑着说︰“董教主一定在想,我红尘道有些不自量力,敢挑衅太和宫,无异于自取灭亡。”微微的看了对方一眼,见对方没有否认,她继续道︰“若是在以前,哪怕我红尘道积蓄了再多力量,也未必可以抗衡太和宫,毕竟人皇五帝之流,整个天下怕是没有谁,有把握胜抗衡一二,但是今时不同往日,那人皇五帝,大多都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而残留在太和宫的五方五老,却已经死的死,残的残,根本不足为虑。”
“姑娘,你此话是否太过武断?”董太玄皱了皱眉,似乎对女子的言乱有些嗤之以鼻,毕竟,发展到如今这种地步的太和宫,哪怕脱离了人皇五帝的威慑,已经是雄霸天下的庞然大物,而想要与这种怪物相互抗衡,绝非是一朝一夕就能做到的事情,怕是在过几万年,董太玄也不会认为有什么势力能做到!
“我武不武断,自然有我的标准……”那女子看着董太玄,眯了眯眸子说︰“董教主,如果是,红尘道主尚在人世,你说,我们与太和宫的争端,胜算还有几成呢?”
“红尘道主?”董太玄微微眨了眨眼睛,似乎有些愣住了的样子。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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