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7
天渐渐尽黑,我也回去一趟自己的客房,胡乱吃了些东西,便在广大的院子里到处乱逛,心里越发烦乱。
房舍里掌灯了,融融的火光却一点也没有温暖的感觉。我一抬头,便看见上方山中射向天上的一道金亮的光柱。那是圣地里长明的光,在着尽黑的天地间,格外显眼。
莫名的,我有再去一游圣地的冲动。
为了不惊动宅里的人,我从西院一处破损的围墙悄悄爬出去,凭着记忆中的路线走上山去。
夜晚的林间小道虽阴暗,倒也不吓人。草屑间有昆虫和小型动物爬过的声响,还有许多萤火虫在枝叶中穿梭,点点荧光照亮一小片地方,反而让我觉得轻松惬意。
我抓来几只萤火虫,用它们的火光照亮,走进山洞里去。虽然洞中的通道交错迷离,但萤火虫的光在洞里,与地上湿润的苔藓辉映出奇异的光芒,白天被人踩踏过的脚步踪迹清晰可辨,我便依巡着这脚印,摸索了近一个小时,终于找到了圣地的出口。
洞外的景象与白天来时并无多大差异,虽然外面已是午夜,但这山谷里依旧亮彻如昼。借由圣湖中心的光柱,照得这山谷里一片光华。
我远远看见湖前立着一个人影。那人站在由湖边草地上延伸进湖中的一个廊台上,背影看来身形消瘦而纤弱。他正轻舞华袍,对着圣光低吟轻吐。像是知道我的到来,他缓缓转身向我招呼。
背光中,我看不清他的脸,却听出那声音正是玻灵。
我走近,渐渐看清楚他。没有厚重的斗篷的掩盖,我看到他有一头黑色长发,分成三股分别用饰链束在脑后和两颊边。面部鼻子以上的部分覆盖着服帖的象牙制面具。面具上镶刻着金色的纹样,那形状象是古老神秘的文字,又像是一种图腾。额前嵌着椭圆形的紫水晶。从面具眼部的留空里露出一对同样闪烁着幽光的紫色薄眸。
他身穿象牙白的圣洁长袍,袍裾和袖口处都滚着淡金色的绣饰。腰间的带子和下袍上垂着的幅摆上也用金色丝线绣出皇家纹章。胸前挂着一串彩色琉璃珠。
他站在光柱前,张开双臂,他的发丝和袍摆都随风向后上方扬起。光从后给他的周身镀上一道金圈。飘起的白色袖摆在透光中,看来好象白色的翅膀。
“玻……玻灵大人!”我走到他前方几米出,仰面望去:“你……怎么会在这里?”
他不答反问:“圣光是这魔界里唯一长明的一点能量的泉源,在这夜晚里看来,犹为美丽,不是吗?”
我闻言,抬头看看他身后巨大的金色光柱,和形成对比的四周的黑色天幕,点都道:
“恩……确实。让人很感动……的感觉。”
“是的,感动。”他轻应着:“这是传达神的旨意的通道,是支撑魔界的能量之源无论从实物上还是精神上,因为……只要圣光仍旧长明,神就仍在非空之层上关注我们……我们一直是这么认为的,并以此为动力。”
我没出声的站在他身后,感觉他的话似乎还未说完。
“只要圣光长明……神便依然在看着我……我们……”他旁若无人的轻喃:“可是,即使圣光依旧长明,而神……真的还在吗……”
“什么?!”我的心一惊。他这个整个魔族的先知、代表神的人,竟会说出这样迷惑的话,我禁忍不住问道。
“我……已有千年未再聆听到甚音了……虽然这千年来魔界也并未发生什么需要惊动神的大事,但……已有千年了啊……不禁让人有些担忧。”(注1)
“没有聆听到神音?!”我重复着他的话:“可是,你的预知能力不是还存在吗?怎么会……”
“我的能力与是否能与神沟通是无关的。应该说,是神借助我的能力来传达旨意,而不是神为与我们沟通而选中我、赋予我能力。”
“那么……即使你现在能够得到预知的情况,又如何知道那不是神传达给你的呢?”
“可以区分的。来自神的力量是强烈到让人无法忽视的。”
“这样啊……会不会是,神又选择了其他的代言人呢?”
“若真如此,神必定已引导那个人来到了我们的面前了。”
“这么说,是神不再给予神喻了吗?”
“不……神也许只是……睡着了……”
他仰头看向圣光所头住的天幕上的那一点。我看着他的侧脸,那眼里有淡淡的轻愁。
“但是……不会有事的啦你不是也说了吗,这千年来魔界都没有发生什么需要惊动到神的大事啊。”
他沉默了好久,才又缓缓道:“真的没事吗……这些日子以来,我一方面困惑,一方面也努力回忆曾经受到神的降旨时的感觉。那曾经强悍压迫的力量,似乎渐渐消失了……连我自己都开始怀疑,是否真的曾经感触过神的存在那个谁也没见过的神,那个不知是否存在的非空之层……”
我没有出声,因为听了他的话之后,连我自己都震撼不已。难怪他之前说,即使让我与神交谈,也无济于事。
“魔界真的平安无事吗?”他又开始念叨,像是自言自语般:“平静的表面之下,我却能看得到,现在的魔界里,似有什么东西,在那深邃黑暗的地方蠢蠢欲动……将要异变了。”
“异……异变?”
“也许,魔界就要大乱了呢……再一次的。”他走向一边,从草地上远望圣光的尽头。
我也跟过去:“怎、怎么会呢?难道……因为我?”
“也不仅是这样,很早以前,就开始有征兆出现了。”
“什么征兆?”我紧张的问。
他叹口气:“就是从神开始渐渐消沉的时候起。蒂达小姐借以通往人间界的空间缝隙的出现;人类使用了残留在人间界的阿密沙尔的力量;乃至那之后在魔界的大选中巴托鲁斯击败我一举夺的‘第一美男子’的称号……这一系列不可思议的意外的发生,都是异变的征兆啊!”
“喂,你那第三个是什么征兆啊!”我无力的叫着:“还有……你该不会是因为那个原因才开始戴面具的吧!?”
“从那之后,我也渐渐发现危险的端倪,于是,我决定舍弃之前的面目,以全新的眼光来看待事物。”他好象没有听到我的话,只顾着继续说着。
我看见他一侧身,面具和其眼部在光中一闪……(注2)
“果然,邪恶的波动在缓慢孕育着,尤其在近日,低阶层魔族在地表的领土逐渐缩小,而蚁居的面积开始扩大,逐渐吞噬原本属于魔族人的土地。
弱小的魔物能够排挤掉魔族人,这一切不是没有原因的,蚁居内部似有无法控制的异变的能量在汇聚。那能量可能就是……可能就是蚁居上层空间混乱发生的原因。”
“这……我也听说,在我们来这里之前,长老大人好象为了什么事而外出了一趟,与这事有关吗?”
“是的。之前,曾在蚁居上层发现可以连通精灵界的空间夹道,虽然现在已被封闭了,但也不能就此放松。紧随其后,又在虚幻之海上出现了巨大的旋涡,据推测,那个旋涡可能可以接通人间界。”
“什么!就是长老去的那个幻之海?”
“是的。”他叹口气:“其实告诉你也无妨。
本来,临接在魔界大陆外延的是一片较窄的海水带。再外面,就是虚幻之海。说它是‘海’,仅是因为它从远处看来如同海水一般,但其实只有靠近陆地的部分是真实的海水,而远处便是虚幻的‘无’的空间。
一旦进入那里,四周便是一片‘空无’。好象身处海水之中,或是飘荡在广袤无限的宇宙里,没有上下前后之分。那里没有生命,没有光暗,没有任何动静,就像是被神遗忘的角落,忘记在那里布置下景物。而,若是没有强大能力的人,进去后便再也找不到出来的道路。
我怀疑有人从蚁居的地下底层挖通了通往幻之海里的通道,引起空间的混乱,在那样平静无波的空间里形成了旋涡,所以长老才会亲自前往探察。”
我哑言,这样重大的情况是超出了我的理解,也是我我完全无法应对的。
“前不久在人界,曾经出现过大量魔物涌入的情况吧,它们应该就是通过虚幻之海的那条通道出去的。幸好当时长老也在那里,现在,那通道勉强算是被封住了,不过……人间界中有那种能力的存在,实在是不安定的因素啊!”
那种能力?是指……费茨罗伊?
“你……也看见了那个人的事吗?”我说不出他的名字,但却预感到,玻灵应该也已察觉到了关于费茨罗伊的一切。
“差不多吧。”
“那……你当初也预见到他可以停止时间、存活前年的事了吗?”
“我所能预见到的也有限。我可以洞察三界的人事,但他动用的是神的力量停止时间……那不是普通人能够做的到的。他是彻底利用了非空之神所创造的贺蒽姆司之石的力量。”
“这样啊……你也有不知道的事呢……”
他轻笑着:“还有阿米沙尔的力量也是,阿米沙尔虽是人界的下级神明,但他的能力也是与我们普通魔族不在一个档次呢。
然而,各个空间界本就是相互封闭的不同世界,人类利用各种神力频繁的使两界接触,渐渐的也打破了空间之间的微妙平衡。
三界即相分离却又息息相关。魔界若支撑不住而破裂,人间就不免要遭大量魔物横行之灾;而人间太过乱来,魔界也很困扰啊!”“就像阿米沙尔的袋子?”
“是的。”
“对了。你之前说,也曾有人类借由这袋子的力量来到这里,那个人……是……”
“没错,就是你所想到的那个人沙法雷恩格。”
“他……”我惊呼:“原来他,真的成功了?”
“以自己的力量独自穿越空间的人类,他是第一个。而你,也是靠伊恩的力量才打通了通道的,所以并不算是。”
“那他……沙法雷他后来……怎么样了?他来到这里之后呢?”
“死在蚁居层里了。”
“死了?!”
“当然,你该不会以为一个闯入魔界的人类,还能够活到现在吧!”
“这……倒也……”
“我可以确定他是死了。”玻灵打断我的话:“但是,他的死却也触动了蚁居的不平衡。”
“什么意思?”
“蚁居里的低级魔物是连思想意志都没有的简单生物,它们以沙法雷的肉体和精神能量为食,因此才产生了变化。
那个沙法雷虽然只是人类,但却拥有强大的法力和精神力,这一切足以影响整个蚁居,甚至是隐匿在蚁居里的高等魔物。”
“这……这便是异变?”我惊讶不已。
原来一个人类如此容易的便能打破两界间脆弱的平衡,而巴托鲁斯长老那么重视此事……这些,跟他所说的一样,魔界的平静的表面下危机重重。所以我这个来自与人间界的半魔的处境才越发敏感。
“先知大人……你……”我皱着眉轻声问道:“你觉得我应该留下来,待在魔界吗?”
他看着我不语,我又问道:“我若留在这魔界,真的就会有所用处吗?像长老大人所说的那样?”
他呼出口气,闭上眼道:“我说过,谁也不能给别人的命运下定语,连能够预知将来的我,也不能。
所以,你应该做什么,要去什么地方,都由你自己去想。也许你的想法和我的希望相同,但我也仍要你自己去决定。至少,将来若是后悔,也不用去埋怨别人。”
“是吗……”我低下头。
要我自己决定?我的一生已是够混乱了。我可不想牵扯上什么人、魔两界的存亡,或是任何人的生死,我……
“人的一生还有很长时间。”玻灵见我不语,又和声道:“有时可以任性一点,只要想着自己的现在就好。其他的事、以后的事,不要时时挂在心上,那样只会让自己疲惫,毕竟,你今年也才17岁啊!”
我感激的对他笑笑:“谢谢。”
“不用。这是身为先知的我的份内事。”他也笑着:“我曾是伊恩和恩里思的导师,若你有什么不解,也可以向我寻求帮助的……毕竟,是我给了你那样的预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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