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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良宵道:“天子命令?营中确有天子对楚公孙且赞且嫉的传闻,但要杀楚公孙,未免太……”

  大夫元嗤之以鼻:“绝不是天子命令。定是某些人摸出天子的心思,要踩着我们公子弄出龌龊事,倒给自己邀功。”

  服人听他们这么讲,受到鼓舞,欢欣无限。

  几个人谈得高兴,不防楚公孙熊渠领了貔貅,板着脸快步进来。

  “晋世子告诉我,他不和我去守狼山,而是你和我去!”他忿忿道,“你行吗?!”

  服人起立:“我行!”

  熊渠撇嘴,语气意外地和缓下来:“行就好。……我肚子饿了。”

  服人宣膳,师雍一行与貔貅告退。

  膳饮献上,服人照例为熊渠试食。

  “够啦,够啦。”熊渠制止他,“你夹那么大一块肉,我就剩不下多少了。以后,别碰我的饭菜。”

  服人傻傻看着他。

  熊渠端起碗:“你是个愚笨的人。”

  “是吗?”服人好脾气地坐下。

  熊渠啜着汤,突然迸出一句:“当初你兄长聘楚时,曾要我和你成为朋友。”

  服人“嗯”一声。

  “我不喜欢和愚人交朋友。”熊渠道,“狼山开战时,你机灵点儿!”

  “当然!”服人斩钉截铁地回答。

  五日后。

  “扑!”

  周军用箭射来的宣战帛书,被徐王扔进火中。火苗贪婪地舔着突如其来的“食物”,须臾将其侵吞殆尽。

  “他们讲的什么,父亲?”无畏抢夺不得,捺着性子问。

  “希望我们自献头颅,降于天子。”徐王冷笑。

  无畏大忿:“白日做梦!这些该死的……”

  他很激动地诅咒起对手们。

  隔了一会儿,他稍微理智下来:“父亲,出战不出?……首领们意见很不一致。”

  “出!”徐王哼道,“不出,意见只会更不一致。路惟有往前走!后退的下场就是死,而往前走,就可能取胜!”

  父子两个商议间,无虞一溜小跑来报信:“父亲,补给的粮草运来啦!……不过,周人已到二十里外扎营,来者旗上书的是‘

  卫’字!”

  徐王喜道:“正是天助我徐人。粮草到了,敌手又是前番交过锋的卫伯。……此人勇猛足够,智计不足,跟他边打边耗着,看

  他怎么办。”

  无畏一听:“那就叫孩儿会他一会!”

  徐王挥手:“去吧。”

  话还没说完,外间乱哄哄一片,有人大喊:“彤弓使者!彤弓使者在周营里!”

  徐王呆住。

  貔貅?

  那个叛徒不是被打死了吗?

  做父亲的疑惑而恼恨地转头看着儿子:“怎么回事!”

  无畏咽口唾沫。那时候自己虽派人在事后查过貔貅尸体,可派去的人一去不归,貔貅的生死成了悬案。这没引起他重视。他把

  全副注意力放在了收集男女童子,用于父亲为战争举行的秘密祭祀;以及如何在即将举行的涂山誓师上大出风头。

  他很失败地,放过了这个关键的细节。

  “果然是个杀而不死的妖人!不晓得又弄的什么妖法!”为了逃避父亲的进一步追问,他嚷嚷着,提了长枪,点起人马,杀奔

  周营而去。

  貔貅镇定地端立于战车上,睥睨叫嚣中的无畏。

  “妖人!”无畏一指他,“你果真叛逆徐王!今天要你贱命!”

  “叛逆?”貔貅笑道,“我是运气比无忧太子好些,没死在你父子手里罢了。

  哪壶不开提哪壶。无畏闻得他说无忧,全身随之一软,忙高声道:“我王兄是自己投水!你,则是私通楚人,获罪该杀!你这

  祸祟,还不快死?!”

  说完,他拿过弓来,对着貔貅兜手就是一箭,被貔貅左右的武士为其格开。

  “我没那么容易丢掉性命。”貔貅向着徐人士兵,“我这次,要特地给天下人看看徐王的仁义是个何等体面的东西!”

  他一击掌,后车中武士抬一物上前。正是一张朱红大弓。

  “受命于天,徐代周兴。”他一字一顿念道,“徐王子,这是我为你父亲造出来的天命。我事先将它埋在翌日开挖的河渠淤泥

  里,届时又假装亲手挖出了它,得到天命。这个主意,你父亲从头到尾都知悉并允准。……你阵前那面‘奉天讨周’的旗帜,可以

  摘下啦!”

  无畏大喝一声:“妖人胡言乱语!你是因为熟悉彤弓,伪造了一把来惑乱我军军心!”

  貔貅道:“好吧,反正都是假的。可是,有些事作不得假。你父亲征用民力,偷偷在彭城营建华丽王宫;你纵容手下扮成盗贼

  烧杀民众,再出兵征讨;哦,我临走前,还听说你们在操办一桩仪式,要拿一百个童子的血,祈祷反周胜利……”

  “住口!”无畏眼见身边士兵多有私语,赶紧阻拦貔貅再讲。

  貔貅菀尔:“仁义,是你父子欺骗民众,颠覆天下的借口,可惜谎言终会揭穿,你们注定灭亡。”

  无畏怒甚,上前攻击。

  此刻,貔貅车子两侧数面旗帜遮蔽掩护着他转入后队,卫伯景昭蓦地在旗后持戈现身,横眉直目,声如洪雷:“竖子,纳命来

  !”

  无畏吃了一惊,同景昭对战,沙场上但见青光寒影,搅作一团。

  景昭膂力过人,武艺超群,战他本是易事一件,但记着上光计策,几十回合后,卖个破绽,驱车撤退。

  无畏心内大乐,认为自己武力占上风,可也惧怕穷追中伏,便鸣金收兵回营。

  “如何?”徐王询问儿子。

  “周人确实力疲,不能全力以赴呢!”无畏答道,“父亲说得对,我们应以进为略,方可取胜!”

  他暗地里琢磨另一件心病:貔貅,了解他们底细太多,也得快些除去!

  徐王不免得意:“周人是拖不起的。再与他们斡旋一阵,即可猛攻!”

  有了第一阵的胜利,无畏感觉塌实多了。之后的数次交锋,也有景昭稍占优势,也有他险胜一筹,两军你想拖我,我想拖你,

  连打十数阵,不见分晓。

  “父亲!不如集合重兵,一举歼灭周人吧!”他有点不胜其烦了。

  徐王不准。

  无畏很郁闷。当前的打法,像两个不肯认真游戏的孩子,都只试探地给对方象征性的攻击,消耗对方的精力,长久下去,何时

  是头?太没劲了!

  可徐王就是不吐口。

  “时机未到。”他拿这四个字打发儿子,像把一根肉丝扔进饿虎牙缝里。

  无畏一腔沸腾血气无处发泄,兀自原地打转儿。

  一名首领气喘吁吁跑来:“周人退了!退了!”

  “退了?!”徐王父子均没料到,异口同声道。

  首领歇一歇:“是!看来是昨夜里开始撤的,刚有消息来报,其前队已走出三十里了!”

  徐王霍然站起:“好!扛不住啦!”

  他欲要拍案下令,却又犹豫了一下:“去他们弃营查探仔细,再来回报。”

  没过一会儿,探子回复,再次证实周人千真万确撤退了。

  徐王眸中寒光一闪:“点兵!追击!”

  无畏率众急行于道,死死追赶景昭后尘。

  途中不时有逃难百姓出没,全被无畏抓来索问周军去向,都说是周军气象萎靡,走得不远。无畏听了,心痒难抓,恨不得一步

  撵着,杀个干净。

  走得正欢,突见道旁树木隔段距离就有被刮痕迹,白色树身袒露在外,像是字迹模样。

  无畏忍了一程,终究没忍住,在一株树下停车,以作观看,真是触目惊心的四个大字:“徐逆必死!”

  无畏大怒:“周人猖獗!看谁要死!”

  怒火激励着他,顺着刻有字迹的树木方向更迅疾地推进,他父亲徐王的数次传回命令也未能阻住他。他的队伍仿佛一股奔涌的

  洪水,咆哮着,嘶吼着,冲到离狼山近三十里的地方。

  斜阳西下。

  一队周军静静地等待着他。

  “你行色匆匆,去往何方呢?”队前亮起一面“晋”字大旗。大旗下,上光凭轼微笑。

  “是你!”无畏下意识地摸摸面上疤痕。

  上光道:“还疼吗?”

  无畏羞愧化作恨意:“少说废话!放马来战!”

  上光挑一挑眉头:“休要着恼。我军正在撤退,以图来年再战。我是绝不会让你过去,骚扰到他们的。你若不想再添伤痕,快

  快走开。”

  无畏见他说来年再战,愈加信服周人乃是逃亡:“你不找我,我也要找你,一则向你讨要叛臣貔貅;再则报我这面伤之仇!”

  上光神色一变:“尔父杀害我父,此仇更不共戴天!来吧!”

  两人三言两语已毕,动起干戈,又是一场恶斗。

  这边打得热闹,那边徐王看到儿子久追不上,惟恐中了周人诡计,屡屡差人来唤,不见返归,不由焦虑。儿子所领精兵如遭遇

  意外,平白折损的话,代价就太高昂了。

  没奈何,他亲自带兵来召。

  “晋!”随在军中的无虞眼尖,远远首先瞄到旗帜,激动地大呼,“是上光!上光啊!”

  徐王暗叫不妙,再一打量,发现周军人数并不多,便示意众军齐声高叫,壮大声威,接应儿子。

  上光察觉,很快作出反应,放弃与无畏纠缠,收拾兵马,隐入苍茫暮色。

  “真是上光!真是上光!”无虞兴奋地翻来覆去叹息,“哎呀,上光!”

  “闹腾什么!”无畏申斥妹妹,扭头向父亲道,“孩儿差一点就能杀了他了!”

  徐王沉吟:“……行军以最强将领做前锋,撤军以最强将领为殿后。现在,周人用最强的晋世子来殿后,莫非他们真要退去?

  ”

  “莫放跑了他们!”无畏杀得性起,“趁周人虚弱,我们得一气击溃他们!”

  徐王想了一会儿:“就地扎营,再做计较。”

  “父亲!”无畏扯紧徐王袖子,“不可错过!”

  徐王强调:“就地扎营!”

  “父亲!”无畏不依。

  “你要反了不成?!”徐王扬起皮鞭。

  无畏吞回下面的话。

  前方周军亮起火把,星星点点地驰远……

  “兄长,你真想去追晋世子?”无虞蹲到垂头丧气的无畏旁边,“你应我两条要求,我能帮你。”

  无畏握着她的手:“妹妹,这是难得良机,坐失不得呀!你说,你有千条要求,我都应你!”

  无虞取出匕首:“歃血为誓!一,你得带我同去;二,你不得伤害晋世子。你若做到,我就替你拖住父亲,容你去追周人!”

  无畏跳起来:“不伤晋世子?!他是我仇敌!”

  无虞亮出一包药末:“我能保证父亲酣甜地睡上一晚!你不愿坐失那个良机,可愿坐失这个良机么?”

  “……好!”无畏拿过匕首,在自己指尖狠狠一划。

  是夜,徐王沉沉入眠。无畏、无虞兄妹领军出营。

  天明时分,兄妹俩追上上光。

  “无需一路相送。”上光讽刺,“我说过,休想骚扰我军西撤。识趣的话,快些回头!”

  无虞经久不见上光,如今重逢,欢喜不胜:“上光!上光!”

  “夷女不要妄呼他人名讳。”上光凛然道,“最后说一次,万勿追来!以免后悔不及!”

  无畏哪里肯从,催车上去要劈上光。

  上光抵挡有法,没叫他捞到半点好处。

  双方将领不分胜负,两军却人数悬殊,周人双拳难敌四手,渐有不支趋势。

  上光见势不利,故伎重施,边战边退,掩护人马后移,同无畏扯开距离。

  无畏知他想走,越发萌生杀他之意,步步紧逼,咬之不舍。

  这一退一逼,磨去了大半天工夫,到了下午时分,两军几乎就快到狼山脚下的麟谷了。

  上光舞起令旗,周军猛地如生了风一般,拼命跑进谷内。

  “徐王子,谷内可有重重埋伏,你最好放聪明点,停止追赶!”上光站在谷口,肃然告之。

  “你当我黄毛小儿吗?!”无畏道,“我不信你的鬼话!”

  口里说不信,心里在打鼓。他朝谷内看去,树木森森,凉风阵阵,让人不寒而栗。

  上光轻蔑地俯视他:“你不是黄毛小儿,你只是我手下败将。”

  无畏拎着长枪:“那是你侥幸获胜,我今天便要你的血,来洗我的仇!”

  无虞挡住他:“兄长!你忘了誓言?!”

  无畏拂她到一旁:“少来!杀了此人,是举世无双的大功,你不会明白!”

  “杀我?”上光仰天大笑,“我谅你今日非但杀不了我,反要命丧我手!”

  无畏气血上涌,满脸胀作猪肝色,嘶嚎着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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