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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臣追随国君,并非因为他是否为嫡嗣。论公,君侯英明可以攘外,贤德可以安内,于晋国乃是不可替代的主人;论私,君侯不因

  小臣残疾卑微,对小臣宠信有加,于小臣亦是不可替代的主人。小臣对君侯爱戴推重,无有已时,君侯血统为何,都动摇不得小臣这份愿为他

  效死的心。”

  “司马也是这么决定的吧。光儿那样优秀……没人会允许将他的血统从这晋国排除出去。就连我,心底里也早就确认这才是最正确的选择

  。”

  “母夫人如此想,为何还要纵容任氏干涉这件事?”

  “……”

  “诚如司马所言,司徒之前处处与君侯作梗的原因就很明了了,那么这回他必定要拼命拥立带有任氏血统的服人公子,来和要力援公子桴

  的司马对抗到底……母夫人会在姬氏与任氏间选哪一家呢?”

  “天哪……”仲任绝望地按住心口,“别说了……”

  师雍道:“母夫人有办法让司徒放弃拥立服人公子,或让司马放弃支持公子桴吗?”

  仲任摇头:“没有,我没有任何办法。……我头疼,我头疼得要裂开了。”

  “那么母夫人的确该表态了。”师雍说,“母夫人,其实,您还有第三条路,也许那正是您最愿意选的。”

  “嗯?”仲任抬起泪眼。

  “选择君侯。”师雍言简意赅。

  “我不能再喝了。”面对南翁的不停劝酒,大夫元也终于吃不消,“多承美意,我已经喝够了,再喝便要醉倒。”

  南翁大笑:“元大夫,恕老朽多言,人生如秋露,消逝在朝夕,趁年轻多醉几次又有何妨?在这世上,只有自己的快乐最要紧啊!”

  大夫元迷离着双眼:“南翁这话,我没听懂。……广呢?”

  “老朽知道,老朽的女儿嫁到司徒府,使您的生母遭了冷落,幽居不出,也连累您受了不少委屈。您对广看不顺眼,是正常的。所以我让

  他走了。”南翁啜饮着醇浆,“不过,元大夫,您终究还是任氏的后裔,这是不能抹去的印记哪!”

  大夫元笑了一声,站起来,猛觉一股酒劲冲上脑门,晃了几晃又跌坐下来:“……我可不要听您说这些。”

  “当然,当然。”南翁颔首,“老朽也是年老多话,喜欢絮叨絮叨,请您别怪。……还是让您见见您该见的人吧。”

  话音一落,就看司徒弦从内室走了出来,跟着他出来的,还有风尘仆仆的良宵!

  “你不是病了吗?!”大夫元大为诧异良宵的出现。

  “我没生病。我上午刚回到翼城,在这之前,我护送君侯和君夫人日夜兼程去了一趟宋国。”良宵解释,“宣称生病,是君侯的命令。”

  大夫元摇着脑袋,想要更条理清晰地思考:“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你被君侯排斥在外了。”司徒弦代良宵回答,“君侯不信任你,没有对你透露他的宋国之行。就这么简单。”

  大夫元使劲打了自己几下:“……要是君侯的宋国之行是保密的,良宵,你为什么要告诉我?不,为什么要告诉这里的人?你来这里做什

  么?”

  良宵摊开双手:“我以为你没醉,看来你还是糊涂了。这不是明摆着吗?”

  “昨天我去了曲沃。”司徒弦蹲下来,望着长子,“服人公子在宗庙召见了我,他对我说起,君侯并没在太阴山隐居,而是带着良宵去了

  宋国。现在根据良宵带来的消息,君侯眼下回了太阴山,让良宵归都继续装病。君侯到宋国是为了向宋公求援,准备在立储之时一举消灭要拥

  立服人公子的我们任氏,可能还得累及母夫人与公子。事情已是这样紧急了!”

  “我们任氏……”大夫元直盯着良宵,眸子里要喷出火,“你也成了‘我们任氏’!”

  良宵一本正经地说:“我又不是赘婿。我是为了‘我们姬氏’。”

  大夫元鼻子里哼一声:“你们说话少半吞不吐的。”

  “君侯不是母夫人嫡出,而是戎女孽种。这一点,他自己早就心知肚明!”司徒弦抛出杀手锏。

  大夫元的第一反应是:“你们癫狂到这地步了?”

  良宵道:“是真的。上次的云宫变故,为的就是这个,对不对,岳父?母夫人自那以后与君侯生分成那样,元,你还没察觉?正因为此,

  我才会说,我是为了我们姬氏。君侯并非姬氏嫡子,是不可以继续指定自己的子嗣为储君的。姬氏正宗不能就此旁落。服人公子身为姬氏嫡子

  ,方是我要追随的人。”

  “你的父亲不见得作此想。”司徒弦听到这里,憋不住补充一句。

  “他是他,我是我。他老了。”良宵干脆利落地说明。

  大夫元在他们几番对话之间,理出了个大概轮廓:“看来,你们是筹谋好了诱我到这儿?”

  “到了你该回归任氏的时候了,孩子。”司徒弦一脸慈祥地张开双臂,“我今天清晨与服人公子约定,明日入宫当着母夫人的面向他说出

  君侯的真实身份。一旦服人公子得知真相,不管他愿意不愿意,我们都要向君侯发起挑战,让君侯逊位,而由服人公子嗣立为君。”

  “这是在玩火。”大夫元讽刺道,“执掌兵权的司马,不是你司徒。离了兵权想要让君侯逊位,做梦!”

  “啊,说起这个。”良宵摸出一枚兵符,“执掌兵权的司马是我那顽固的父亲不错,可是这兵符却被我不小心偷出来了。”

  “我们有这一半的兵符,而君侯有另一半兵符。兵符不能重合是调不得大军的,兵权算得什么?”司徒弦欣赏地注视着女婿。

  大夫元心下替上光大感恐惧:“你们若是成功……还要怎么对待君侯?”

  “多半会和宋国开上一仗,可是没关系,正好拿君侯夫妇作为质子威胁宋国,借势也就让天下都风闻曾经的‘光君’到底是个何等人物了

  。”司徒弦的谋略不得不让大夫元承认父亲想得周到,做得毒辣。

  “元,你不是讨厌那些霸占了嫡子位置的庶孽吗?”良宵鼓励道,“动手吧,你能发泄你的怨恨了!”

  “……对不起,我醉了。”大夫元以“你们太荒谬了”的神气将众人逐一看了一遍,别过脸去。

  良宵意味深长地瞧着他:“没想到你对君侯这般忠心,可惜他好像没能体会你的这腔热忱呢。……你就留在这里,好好想想吧,明天结束

  之前你还有机会决定要不要加入我们,你也明白,之后要和宋国开仗,少了你可不太方便。”

  大夫元闭上眼。

  “良宵说的,就是我想说的。”司徒弦最后道,“这次我没放弃你,希望你不要放弃你父亲。”

  好话歹话说尽,几个人都悄悄地退出去,门被重重地关上,有锁链在外击响。

  大夫元被囚禁了。

  “嘿!”他愈想愈怒,一拳擂下,把面前的红木案几生生打碎……

  太阴山。

  “你冷不冷,风儿?”上光拉住缰绳,俯首柔声问怀里的临风,此刻二人共骑在飞骊背上,缓辔闲游。

  临风搂住他的腰:“不。”

  “我知道你必定会说并不介意。”上光忽然红了眼圈,“本来,我想让吃尽了苦楚的你和极儿好好过安逸的生活,可是……”

  “你又来了。”临风微哂,“说吧,说吧,我听着。”

  上光怀惭负愧:“接你们母子来宫中时,我没能保护你们免遭流言伤害;如今,还要带你们远离繁华富贵……我很难受。”

  临风叹道:“你的嘴可真笨,好几次了都是翻来覆去这些话。总之你对不起我和极儿,还有桴儿,简直不值得原谅。”

  上光垂下眼睫,又是内疚,又是伤感。

  “现在轮到我开口了。”临风捏住他的下巴,“关于极儿和桴儿,就像我们的父母让我们成了今天的我们一样,他们目前的命运也只能随

  他们的父母起伏。而权力是不是会成为他们将要追求的幸福呢,我不清楚,那应该是他们长大以后去思考的事了。我本人呢?幼年时企图当上

  大周的大司寇,长大了才了解到那不可能,这个愿望虽然破灭,可是上天满足了我另一个愿望,就是使我能和当年那个憨傻的漂亮小男孩最终

  在一起。他那么美丽,那么优秀,还那么迷恋我,身为女人我若还不知足,一定会受到天罚而短命的,是故,我别无所求了,以后就算是啃树

  皮我也甘愿。”

  上光听罢展颜:“老是一点都不讲究忌讳,你敢短命试试?还有,哪有那么糟糕,我们一家的生活我还是有充足预备的……说起来,对你

  而言,我的美丽比优秀重要么?”

  “自然!”临风认真地说。

  “啊,原来如此。”上光自忖,“……可我终将变老。”

  “那就扔掉。”临风做了个极其潇洒的丢东西的姿势,“我不喜欢老头子呀。”

  上光哈哈大笑:“你这个薄情人,到时候看你怎么当薄情的老婆婆。……唉,为什么我们在一起,都好像你是丈夫,我才是妻子似的,总

  要你倡我随,受你掣动……”

  “谁叫你那时候要弄伤我?”临风想了想,指着眼角的浅浅疤痕,“一开始你就欠我的。”

  上光亲了亲她的眼角,无奈道:“倒是都怪我。既然注定的,那也没法子了,我认啦。”

  “出发了,夫人!”临风一挥手,发出指令。

  “好的,夫君!”上光顺从而为。

  飞骊舒开四蹄,扬动着鬃毛,载着两人的欢笑,一路掠过山丘,流星般奔向目的地……

  同一时刻,服人在祈祷;

  同一时刻,大夫元在思考;

  同一时刻,仲任在哭泣;

  同一时刻,公子养和司徒弦在各自磨刀……

  同一时刻能发生的事情,同一时刻能交织的感情,都太多太多。

  君臣、家人,亲情、友情,经过貌似互不干涉的长久奔跑,终于到了该汇聚交集,再各奔东西的时候。

  因此看透了这一切的两个人,在同一时刻,选择了欢笑。

  眼泪既然拯救不了过往,能做的只有用欢笑拯救自己,然后用自己去拯救未来……

  这就是他们的路。

  这就是他们的命运。

  这就是他们能够展示给生命的,永恒的美好……

  “明日午后请进宫来,露台相会,不可误期。”

  司徒弦在微蓝的晨曦中独自迎风站立,闭目沉思。

  此刻,他脑海中反复回响着的,是服人公子于昨天清晨向他发出的这一声邀请。

  当时服人手攀栏杆,凝眸远望,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

  “请一定要当着母亲的面,告诉我所有秘密。”年轻公子的语气里夹杂坚定的恳求与软弱的哀告,“我长大了,我不想再被蒙蔽。”

  ……这般话语出自服人之口,不得不使他的心怦然被打动。

  毕竟,十几年来他作为傅父,一直担负着教养服人的职责。

  十几年的时光不是能弹指一挥的瞬间,已经足够他注视着一株幼苗成为秀木,也足够他对这株由自己保护的小树产生抛舍不去的感情……

  但他依旧没有着急允诺,相反,他不置可否,只是静静地观察服人,以便确定服人的一字一句都发自肺腑。

  很长一段时间后,他认为服人可信。

  因为两种矛盾情感的交替折磨,在服人身上表现得十分明显。

  渴望了解真相,又害怕一切会随之变化而畏惧去了解真相,可怜的孩子受尽煎熬,进退两难。不过无论是谁,在那样的年纪都无法令克制

  力敌过好奇心;介于未成年与成年之间的心智,绝对抵御不了发现秘密一角所带来的“应该继续发掘下去”的巨大诱惑。

  终于,服人把长期掩埋的愿望讲出。

  终于,他能利用服人达成他一生中最宏大目标的最佳时机到来。

  ……利用?

  这个词浮现他心头。

  在惭愧与内疚潮涌之前,他及时地否认了事实如此。

  “我也是为了你,服人。”他默默地想,“对,做到这一步,就是为了你。我必须给你幸福,再由你带给任氏更多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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