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慢着!”阿齐利发疯地跑来,拽住苏显的领子,“你没把尔玛叫来!你不告诉她今晚我们的计划!她还在帐子里!”

  苏显奋力甩开他,冷冷道:“我为何必须叫她?和她亲近的惟有你罢了。”

  阿齐利浑身发抖:“是你吩咐我调动队伍,我哪来空闲?!”

  “那就算了。”苏显不在乎地说,“随她去吧。”

  “你故意的?!”阿齐利眼珠发红。

  苏显漠然:“你别忘了,我可并非你戴着狼牙金圈的兄弟……”

  “我会记得的!”阿齐利吼道,直朝营帐去。

  柏夭看看他,再看看苏显:“……王子,不追吗?”

  “不。”苏显斩钉截铁,“首领,这种蠢人得他自己救自己,否则他永远清醒不了。下令,弓箭齐发!”

  “尔玛!尔玛!”阿齐利冲进布满敌人的营帐,焦急地呼唤。

  她在哪?在哪?!

  他在目瞪口呆的阿谟部与赤乌族面前穿过。

  随即,带火的飞矢流星般投射在营地各处。

  中埋伏了!

  脑海中一旦闪过这个念头,他们顾不得其他,拿着能拿的东西四下奔突。

  借这时机,阿齐利顺利摸到关押尔玛的帐子。

  尔玛缩在帐子一角。

  “尔玛!不怕!我来了!”他一阵酸楚,扶起他亲爱的女人。

  她仰起脸,满面泪痕:“你是谁?”

  “啊?”阿齐利不明所以,揩净她的眼角,慰贴地说,“有我在,不怕了。”

  “滚!”尔玛重重一掌,“你滚!你们盼的,不就是我死吗?!”

  阿齐利跌坐在地,懵了。

  尔玛爬起身,拍拍衣裙上的灰尘,无动于衷地俯视他:“要重复多少次呢,灭我部族的塔温的儿子?我不需要你的同情。你是个傻子,天真地以为还可以保护我,你错了。上光在的话,他为了不伤你的心愿意使我多活几日,可他不在了……凭你的力量,根本保护不了我。我要离开你们。”

  “离开?”阿齐利缓不过神,“离开?”

  尔玛踱到帐边:“你真的是个傻子!遮兰城被你们抓到,是我和阿谟的约定;把孩子说成是上光的,是我保命的计谋;杀掉发现我与阿谟联络的周人,是我的手段,我都承认……”

  阿齐利呆呆地盯着她,半晌决绝地道:“尔玛,我对你,不会变的!”

  尔玛在袖子中摸索:“世上不存在不变的心。”

  “我和上光不同!”阿齐利辩解,“当你来到我阿妈大帐的那天,我……”

  “够了!”尔玛打断,亮出匕首,“放我走。”

  “你去哪?”阿齐利阻拦,“你别回阿谟那!”

  尔玛的匕首挨他耳边掠过:“我怀的是阿谟的孩子,孩子出生时得见他的父亲!”

  “不!”

  匕首扎扎实实地插进他腹中。

  尔玛静静的望着浸润在血泊里的他。

  “活,比死更痛苦。”她生平第一次吻了他略略冰冷的唇,“我对你不起。”

  ……

  火,在营地内肆虐。

  烟雾弥漫。

  “王……王子,在这!”柏夭咳嗽连连。

  苏显试一试阿齐利的鼻息,叹口气,拖起他。

  “蠢人总是命长。”将沉重的伤者抬上造父的车子,苏显回头,营地已是火海,“去啦,昆仑!”

  开到荼糜

  离天空越近,大地就越苍茫。

  寂寥的苍穹之下,一对人马在高原的岩石间穿行。

  在姐姐瑶姆半是劝说半是强制下,青鸟勉强答应给上光施药。同时她不愿意放弃行猎,于是,孟哲罗、临风与荼余只好护送上光,陪她往西沿昆仑之路游历。

  很奇怪,她相当敌对孟哲罗,一有机会便要连讥带讽,消遣孟哲罗夫妇。

  临风压抑着想要打抱不平的心。

  她刚听说青鸟的嗜杀时认为她残忍,现在,该再添一条“刻薄”的罪状。

  这埋怨,她偷偷地说与上光听。

  上光听完,倒不像她那般义愤填膺。

  “你的心软我知道。”他冷静地说,“不过我看大巫与那两姐妹早已相识,他们也许有着不能对我们讲明的渊源吧,不必去多虑。”

  临风有点点不高兴:“荼余有哪里得罪她了?她俩一样年纪,脾性却大不相同。”

  上光握住她的手:“风儿……”

  “你们在做什么?”荼余抱着一捧鲜花蹦蹦跳跳地跑来,脸上绽放着永远开心的笑容,“大巫让我告诉你们,快要拜见三危女族的都兰首领了,做好准备吧。”

  “都兰首领?”临风不解。

  荼余粲然道:“她是瑶姆和青鸟的母亲。”

  “阿妈!”青鸟雀跃着扑进一位裹着雪豹皮袍的中年妇人怀中。

  那妇人面色蜡黄,一双枯干的手抖抖索索地抚摸青鸟的脸庞:“孩子,怎么走了这么久?我等不及了,来接你们!”

  青鸟撒娇道:“我替阿妈找药草呀,好治愈您的眼睛,让您重新看见东西!”

  上光才发现,那位据说是三危女族首领的都兰,她的眸子毫无神采,原来,她是盲的……

  “我不想看见。”妇人黯然道,“我只要你们陪着我。”

  她说完,长长地叹了口气。

  青鸟振作精神,嘻嘻哈哈地讲起打猎的趣闻,又吩咐把猎物牵出给母亲玩。

  但都兰首领始终闷闷不乐,无心捧场,一个劲地问:“你姐姐瑶姆回来了吗?你们都还好吗?”

  “她们说的是……?”临风轻轻对上光说。

  都兰首领怔住:“谁?!是谁?!还有外人!”

  瑶姆见状,出来禀明:“阿妈,……是周族的远客……”

  “还有美男子孟哲罗大巫和他妻子!”青鸟抢过话头。

  “啊!”都兰首领惨叫一声,望空便倒。

  瑶姆跺脚道:“妹妹!你干的好事!”

  青鸟后悔不迭,赶紧急救,好容易将母亲唤醒。

  “……孟哲罗!”都兰首领缓过呼吸,流出眼泪,“你还敢来昆仑!”

  孟哲罗镇定地说:“首领,别来无恙。三年了,我带荼余来看看格央。”

  “格央!”都兰首领愈加悲痛,“她早死了……我的女儿……”

  “我一直反对让他来骚扰阿妈的安宁,可姐姐不答应!”青鸟忿忿地盯了瑶姆一眼。

  瑶姆摇摇头:“我不能忘记格央姐姐的遗言,她再三叮咛过,要尊重大巫,别记恨大巫。阿妈,你也没忘吧?”

  都兰首领发了一阵呆,凄恻地道:“没有。”

  瑶姆扶着母亲,耐心地劝解:“既然没有,阿妈为何不欢迎大巫呢?如果格央姐姐的灵魂瞧见您这么做,她会难过的。您知道,她那么爱大巫……”

  都兰首领迷茫地点点头。

  “好了。”瑶姆叫来几个女奴,“安排远客和大巫休息。”

  “等等!”都兰首领一扬手。

  刚要举步的上光临风一行停下来。

  “哼。”都兰首领理一理袍角,“先告诉我,他们到昆仑有什么企图!”

  首领毕竟是首领,她并没完全丧失自我意志,即使她是个拖着疾病的盲人。

  孟哲罗施了一礼,坦率道:“一来我想请首领交还戎族的神兽;二来,想请青鸟诊治……”他指指上光,“这个少年的伤势。”

  都兰首领沉寂了一会儿:“两个要求,你真贪婪啊,大巫。……可以,满足你是可以的,到底你是我长女最倾慕的人。不过,在我长女格央离我而去的那天,我命令我的女儿们都发了誓,但凡遇到上昆仑求助的人们,必定要其中一个的性命作为条件才能帮他们得偿愿望。你明白吗?”

  “我明白。”孟哲罗说。

  “你明白,很好。”都兰首领疲倦地靠着女儿瑶姆的肩膀,“我得提醒你,一条性命,只够一个要求。现在,你选择吧,救那少年?还是要神兽?谁来送命?”

  上光急忙道:“大巫,我觉得自己恢复得差不多了,要神兽,让我……”

  “住嘴!”孟哲罗严厉地打断他,“一切由我决定!……两个要求,我希望都达成,所以,我和我的妻子,任凭你们处置。”

  瑶姆失声惊呼:“不,不行!”

  她正待求情,都兰首领用力推开她,不容辩驳:“就这么办!”

  山风猎猎。

  孟哲罗一袭白衣,矗立万仞悬崖之上,凝睇远眺。

  群峰攒聚,静默无言,惟有青空中浮着的几只苍鹰偶尔啸鸣,徒增沧桑罢了。

  “大巫,花采好了。”荼余挥动火红的花束,甜甜地招呼丈夫,像是来参加晚夏的郊游一般快乐。

  “嗯,它是格央最喜欢的。”他疼爱地走过去,用袖子擦她额头的汗珠,“我们开始吧。”

  荼余高高兴兴地跑到崖边站好,举起花朵:“这样?”

  “对。”孟哲罗鼓励地拍拍她的脑袋,然后敛容闭目祈祷。

  伴随他低沉的祷词,荼余朝深不见底的谷涧抛洒鲜花。

  “你喜欢这个地方吗?”他停止祈祷,突然问她。

  荼余道:“喜欢!”

  孟哲罗皱皱眉头,嗔怪:“这是我们即将葬身的地方。”

  “还是喜欢!”荼余毫不迟疑,“和大巫一起,哪都喜欢!”

  “长不大的孩子!”孟哲罗怜惜地打量着她,“……辫子松了,我来给你梳梳。”

  荼余顺从地摘掉作簪子用的玉梳,抖散一头乌黑的长发,依偎在他胸前。

  触碰着她缭绕着花香的发,他似乎沉醉了,一下一下,温柔细致,生怕弄痛了她。

  好半天,他终于梳完:“……荼余,对不起……”

  “大巫!”荼余听出不对。

  “别转过来!”孟哲罗阻止她,“……我是说,我只有一只手臂,盘不了辫子……”

  荼余依他的恳请,一动不动,但她很清楚他目前的状况:他在哭。于是她说:“……大巫,其实,我已经长大了。我是个能够去爱大巫的女人,而并非孩子。……我爱着大巫,要陪伴大巫到任何他去的地方,就算是死,我也有勇气和大巫在一起!”

  孟哲罗从后面抱住她:“你的年纪尚小,有那么多的事情未曾经历……”

  “大巫不在了,我留在世间会十分寂寞。”荼余感受他的心跳,“大巫如父亲般养育我,如兄弟般保护我,而且最重要的,大巫是我最爱的男子。尽管对大巫来说,有数不清的事情是必须经历的,可我的天地仅有大巫的一生等着我经历。一旦它结束,我的天地也就毁灭了。”

  “唉……”孟哲罗吻着她的鬓边,“我们幸福的日子刚刚开头……”

  “错啦。”荼余纠正,“十年了,大巫。”

  孟哲罗菀尔:“是,是。”

  “是的话,就取消你的承诺!”不知何时,上光站在他们面前,“大巫,我拒绝别人换给我的性命!”

  孟哲罗抬眼看看他,淡淡地道:“你来了?”

  上光认真地重复:“大巫,你决定不了我是否活下去!”

  “你一定得活。”孟哲罗根本不当回事。

  “原因呢?”上光逼迫地道,“原因?我得活的原因?”

  孟哲罗反诘:“你想丢了临风,使她独自悲伤?”

  上光哑口。

  “你真正怀疑的,是我与你的关系。”孟哲罗对他的真实想法掌握得相当准确,“陌生人不至于为无谓的两族之争搭上自己,我为何甘心放弃大巫的地位,甘心放弃生命,几次三番救你帮你呢?”

  他定定地注视着上光,一字一顿:“因为,你是我姐姐的儿子,昔罗的亲骨肉。”

  上光愣了一小下。

  “你不太惊讶。”孟哲罗观察他的神态。

  上光苦笑:“我只求你这一句了。……肖似的两个人,连眸子的颜色都一模一样,怎会是个偶然……”

  “坐下吧,孩子。”孟哲罗示意,“你接下来要听的,是个很长的故事……”

  在上光得到了意料之中的答案时,另一个人正要面对意料之外的结局。

  尔玛挺着大肚子,候在阿谟的大帐外。

  帐内欢歌笑语,热闹喧嚷,但那和她半点关系也没有,进进出出献肉献酒的奴隶们也当她透明一样,视而不见。

  “喂!你站下!”她喝住一名平素眼熟的老奴,“让你们报首领说我回来了,你们敢不报?”

  老奴吓得哆嗦:“……我……我……我只管送烤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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