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她悸动了。一切莫非全是他们安排的?!
她努力地联系着每一个细节,陷入深深的恐惧:他们精通周语,计划周详,强悍且充满仇恨……
男子顾不上考虑她的情绪,指挥众人藏在渐渐浓郁的夜色里,守侯在一座断崖下。
没过多久,只闻蹄声急促,接着扑通两下,像有重物坠地,马匹挣扎、嘶鸣声清楚地随夜风吹入临风耳朵。
男子燃起火把,去断崖下照,原来那里有个陷阱,可仅捉住了两匹痛苦的马,并无人影。
“阿齐利,我在这。”男子一听,丢过火把到另一旁,火光耀亮,上光沉稳地注视着他。
临风鼻子发酸。
“他们要杀你!”她夹着哭腔发出警告。
男子一剑直劈他的天灵盖。
上光不费气力地闪过:“我得带这个女孩走。”
“休想!”被上光叫做“阿齐利”的男子第二剑更加凶险。
“想不想,由不得你啦!”临风只觉周围的戎人被打倒,一双膀臂抱起她,“我苏显最不喜欢欺凌女子的人!”竟然是宋世子苏显?!
阿齐利和部众们气急败坏,分出人手抢夺临风。苏显嘻嘻哈哈,灵活抵挡,硬是不教他们接近。
另一方面,上光转避为攻,几番拼斗,制住阿齐利:“别教我伤你!”
“你最好杀了我!”阿齐利叫道,“抓了你的妻子,你懂得了疼惜吗?我的爱人呢?我的阿妈呢?她们困在哪里?是死是活?我都一无所知!哈哈,你比我厉害,你能够杀我,你杀吧!”
上光凝固。
“要是你能放了主人的未婚妻,我易斯哈告诉你她们的下落。”小侍从勇敢地挡在剑下。
阿齐利不相信:“我找了好几个月了!”
易斯哈点头:“我能找到。”
上光松开掣着的阿齐利的衣领,收回剑,默默地拍一下易斯哈的头。
“主人从没放弃为你寻找失散的亲人,我才要我的族人四处打听……”易斯哈有点义愤地,“你却在周的京城做那么卑劣的事!”
阿齐利恼怒万分,抬手一剑,上光反应迅速地推开易斯哈,那一剑正好割破他的前襟,拉了个大血印子,一串串着绿松石和兽牙的黄金圈子暴露在火光下。
“你……”阿齐利犹豫了,隔了一刻,爆发地咆哮道,“你不配戴它!”
“我和你一起去救她们。”上光说,“现在就去。”
阿齐利以呜咽般的声音颤抖着反驳:“你以为你是谁?!是你害了我们,……是你!”
他再一剑划去,上光毫不反抗,胳膊一片殷红。
“主人!”易斯哈踢着扭着,摆脱不了阿齐利部众的纠缠。
临风紧紧地攥着苏显的指头,没注意到自己泪流满面。
“懦夫!”苏显嚷道,“那边那个,就是你!能懂周语吗?我重复一遍:懦夫!你要耽搁多久?你的母亲正在受折磨,哦,是被鞭子抽着呢?还是被……你瞪我?不要瞪,继续消磨时间吧!我猜你母亲若能目睹,会夸你孝顺的,继续继续。”
阿齐利正欲砍第四剑,此时也没了决意。
“……你真的和我去救她们?”半晌,他幽幽问道。
“真的。”上光目光坚定。
“好。”阿齐利扔下剑,吩咐部众,“准备一下,即刻上路。给他们一人一匹马。”
苏显道:“一人一匹?他甘心情愿和你去救人,与我、临风公主何干?”
阿齐利狠狠道:“救不了我便杀了你们!”
苏显呵呵笑道:“有趣!你早说是个赌嘛,事情何至于这么无聊呢?差点害我失去兴致。”一面笑,一面拖了临风上马。
临风方才意识到自己偎在他胸膛很久了,涨红了双颊。
“哎,你穿戎人的衣服很漂亮呢。”苏显反而故意触着她的发丝,温存地低言,“黑色的毛皮衬着你白皙的肌肤……为什么我的未婚妻不是你呢?也许我能想法改变这么残酷的事实?”
临风使劲想要溜下马。
上光缓辔走近:“宋世子,路途遥远,你不太惯骑马,共乘实在危险,交给我吧。”
苏显想了想,撇下嘴,表示同意。
临风稳稳地落在上光臂弯中。
夜,其实是这么的美丽,其实是这么的奇妙。
呼啸而过的不过是风的吟唱,黑暗中潜伏的不过是意料不到的幸福。
东天泛出鱼肚白,天要黎明了。
“你的伤,要紧吗……”临风练习了上百次,才艰难地吐出了六个字。
“不。”上光护着她,柔和地答,“不要紧。”
一个多月来的第一次,她重新感受到了安全;有生以来的第一次,她新鲜地感受到了爱情……
路旁的景色渐渐变得荒凉。
春天好象还不曾光顾这里,黄色干燥的土地上,只有一些嫩绿的草芽在怯生生地探头,却又受不住寒冷风吹似地弯腰低头,瑟瑟发抖。
马,还在奔驰。
临风从昏睡中醒来,发现自己抱着上光,头贴在他胸膛上。
她先是害羞了一下,决定假装仍然沉在梦乡,静静地听他的心跳。
一声,一声,沉稳笃实,如同他这个人。
“睡得好吗?”他已经察觉到了,轻轻地问。
“哦!”临风惊讶而赧然地应道,“……是的。”
上光放慢速度:“正巧,我们快到目的地了。”
远远地,一座石头搭建的堡垒矗立在地平线上。
“这是关押我阿妈的地方?”阿齐利驻马观望,忧郁更焦急地说。
易斯哈点头:“不错。此处的看守并不严密,大概是因为地处僻冷,阿谟才未多加防备。”
“阿谟?”苏显接口,“塔温的儿子?听说是现在戎族各部的首领。”
言毕,他得意地微笑,世人都认为他仅仅知道追逐风流,事实上,他对各种信息都感兴趣,任何话题他都不缺乏谈资,再加上他的智慧,也不缺乏主意。当然,目的还是不落人后,特别是不落在上光之后。
阿齐利不置可否,激动地道:“巴雅!跟我杀进去!”
“好!”他的部众之一抡起铜刀,猛地一夹马腹便要冲出。
上光一把勒住:“且慢!阿谟狡诈,不可不留心。如果确实是关你阿妈的地方,他怎么会看守这么稀松?无论如何,必须得查探再做计较。”
阿齐利讽刺道:“他狡诈,你也不差!”
上光不以为意,自顾与易斯哈商议,然后对阿齐利道:“这里缺水。我和易斯哈乔装送水人进去,得到内里地形,方便部署,一举得胜。”
阿齐利想了想,不屑地说:“哪有你这般的送水人,一定立即被看破。”
众人称是。上光颀高俊美,怎么也扮不成通常由女子或废疾老弱担任的送水人的。
“不是有上佳人选在嘛。”阿齐利瞟瞟茫然的临风,“她去。”
苏显打断他:“好大的话!我们大周的公主,岂能冒险?若有闪失,如何交代?”
“我知道,大周的公主柔弱娇气,吹一吹也要晕倒,哼。”阿齐利冷笑。
临风正色道:“需要我,我会去的,何必敌视我们?难道我们在害你?不惜搭自己的命?”
“讲得妙!”苏显击掌喝彩。
临风走到上光身边:“请给我乔装的衣服。”
上光阻止:“不。”
临风夺过易斯哈手上的包袱,钻进一旁的树丛。
一会儿,她重新露面,自信地对众人道:“我会清楚记下里面的地形,大家别担忧。”
上光靠近她,注视着她,良久,将水灌递给她:“你进去,千万不能出声,谁盘问你你都不要理睬,我猜他们会让你去给女囚送水的。你趁他们疏忽时看看四周,有个大概的轮廓就行,关键是照顾自己,一旦危险,……”
“你要高声叫,我来救你。”苏显抢过来保证。
临风抿抿嘴,表示明白。
她一步步往石堡进发。
“关键是照顾自己!“她听见上光语气重重地重复。
易斯哈跑上:“公主,我陪您!”
易斯哈唱着悠扬的歌,轻松地背着水罐向石堡的守兵打招呼。临风蒙上头巾,抱水罐跟在后面。
守兵起疑地把他们推挡在栅栏外,嚷了一通临风不懂的话。
易斯哈恭敬又害怕地边鞠躬边解释,指指临风。
临风扯一下头巾,脸埋得不能再埋。
守兵揪住她,她灵机一动,“啊啊”地含混叫着躲避,仿佛一个胆小的哑女。
易斯哈赶紧解释,主动把水罐给守兵检查,他们才罢了,交头接耳一阵,做了决定。
一扇朽烂的门在他们眼前打开。
一个守兵带临风攀上吱嘎作响的楼梯。楼梯尽头,隔了草帘飘来难闻的味道。
守兵粗鲁地搡她进去,踢了一脚角落里的木碗,示意她倒水,自己捏了鼻子下楼。
临风憋住呼吸,好不容易才在幽暗的光线里看到蜷缩的人影。
她本能地用周语说:“别怕……我……不是坏的……”
“……你是周人?”人影蓦地坐直,有气无力地同样以周语问。
临风惊得后退,好半天道:“你……”
人影挣扎着扶墙起身,抽噎着道:“我叫尔玛……我是混部的……”
就是她!
“我来救你!”临风高兴万分,“阿齐利他们在外边,可是,他的阿妈在哪?”
尔玛体力不支,瘫软地坐下:“她被阿谟抓去另一个地方了……阿齐利……他真的在吗……”
“我不骗你。”临风确定,“你有信物没有?我拿去让他瞧,然后救你!”
尔玛喘了两喘,摸出件物事,放她手心。
临风得了,马上撤退。
“北方有人来了!”上光等翘首期待临风查探结果时,他们的哨兵飞奔来报。
蹄音赶着他的报告,嘈杂地扑袭。看样子不止有人,还是很多的人。
“伏下!”阿齐利下令。
一队骠壮的人马掠过他们隐身的树丛,直抵石堡。粗粗估计,是二十余骑。
为首穿着兽皮袄子的大汉踩着随从下马,威风地扫视四周。
阿齐利脱口而出:“是扬古!”
上光握紧了剑。
“他进堡了!”阿齐利又道。
“快!”上光宣布攻击。
临风攥着尔玛的信物,欲待与易斯哈会合,没留神“砰”地撞到了结实的东西上跌倒。
她疼得啜牙,一抬头,有个黑熊样的男人堵了她的去路!
这一点也不夸张,他的块头是她的几乎一倍,头发与络腮胡子分不清界限,嘴里呵呵的弄不懂是怒吼还是狞笑,形容怪异且恐怖地朝她做出捕捉的动作。
临风愣了片刻,噌噌地倒回楼上。
黑熊更兴奋了,使劲摇起梯子,尚未完全爬到二楼的临风便晃晃悠悠,摇摇欲坠。
她一咬牙,双臂在二楼地板一撑,腾了上去,迅速钻进尔玛的房间。
黑熊有些生气,找来一柄石锤,也来登梯。
“嗖——”一支箭射中他的左手。他嗷嗷惨叫,就地打滚。
上光闯入,抽出剑呼唤:“临风公主?!”
黑熊龇牙咧嘴地爬起,右手抡了石锤,和他厮拼。
临风见尾随他的是苏显一众,知道一时情况不会糟糕,趁乱拖了尔玛:“我背你!”
尔玛顺从地俯在她脊背,她驮着她,一点一点地蹭下楼梯。
此刻她才意识到,昨天到当前,她水米未沾!
难怪虚弱的尔玛也教她觉得那么沉重。
但她坚持着。
到最后几级梯子时,黑熊冷不防一锤冲她当面砸来。
上光一跃,遮住她,将锤格开。
临风强撑不了了,两眼一黑,失去了知觉。
“父亲,它叫何名?多美啊……”临风欣赏地细细望着一株异常夺目的花卉。
吕侯慈祥地回答:“它就是你,我的女儿。”
临风调皮道:“是我?那我要保护起来,免得别人伤害它。”
玩笑间,忽然一只白色的狐狸窜出,令人意想不到地咬断花卉。
临风沮丧地喊着,去追那只狐狸……
一激灵,她睁开眼。
上面,帐顶。
左面,烧着热汤的火堆。
右边,一张褥子,躺着个女人。
临风好奇地下地,去到女人褥子旁。
尽管头发乱糟糟,衣衫略微褴褛,她却能肯定,这女人有非凡娇艳的容貌,甚至赛过齐国二姜。
“你总算无恙!”苏显热情地抱起她,放回她的褥子。
上光、阿齐利全数围在她身边。
临风迷惑的神情:“她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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