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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把火取来!把火取来!”苏显猛地弹起身子,满面泪痕,对着他吼,“快点!”

  公子熙醒神,奔出去抱回支长明灯。

  苏显刷地抽掉灯罩,要将手里的书简丢进去,临到投时,他改变了主意,又将书简攥得牢牢的:“不烧了,移开!”

  公子熙摸不着头脑,但一一照做。

  等他再回到殿中,苏显的表情宛如霜冻,十分严肃地盯着他:“带去齐国的迎亲礼物里,哪些最珍贵?”

  “哎?有……”公子熙苦苦搜索记忆。

  苏显一摆袖子:“选出来!送往晋国!不许问理由!”

  公子熙倒吸凉气:“……”

  “你走!”苏显重新转过去躺了,“就我不幸福!……我也去结婚,让大家来恭喜我,你们好好过日子吧,我会比你们过得更

  快活!”

  他一嘟噜说完,仰头望着穹隆出神。

  “还是……祝贺你们吧……”末了,他深深叹道。

  这也许就是缘分的尽头……

  你们的路,再容不下我了……

  断肠人,从来都不止一个。

  丹姜叠起帛书,纳入袖中。

  “夫人,你快来呀!”她的丈夫鲁世子在不远处嚷嚷,“你瞧瞧泉大夫进献的这班歌女,唱得不错哪!你不是喜欢音律么?我

  把她们全部送你!”

  她冷冷地听着。

  是的,她没时间再去关切其他的事,如果心碎了就扔掉,如果心死了就埋葬!属于她的战争打到了白热化的阶段。她不能输!

  她瞄了一眼逼视着她的泉大夫,露出笑意。

  “来了,夫君。”她略抬下巴,仪态万方地向鲁世子走去。

  仓衡鹿,你能完成你的题目吗?

  仓衡鹿,去尽情玩这个有趣的游戏吧!

  夏天,是临风最爱的时期。

  她降生在寒冬呼啸的狂风中,肃杀与凋零成为天地赠送给她的出世礼物。也许正由于此,炎热却充满生机与活力的夏天,一直

  在她心里占据神秘的位置,向她遥远地呼唤……

  现在,这个美丽的季节更于她的一生印下了抹不去的痕迹。

  因为,她是在夏天,做了枕边那人的妻。

  ……

  窗外又一个黎明。

  临风静静地注视还在睡梦中的上光。

  他的睡容无忧无虑,一点也不似成人,倒像个月光下的婴孩,只是安宁而甜蜜地沉浸在黑甜之境。

  她忍不住伸手轻轻抚摩他的面庞。

  上光哼了一声。

  “口水流出来了。”临风知道他醒了,作弄地说。

  果然,上光立即睁开眼睛,略带尴尬地道:“啊?不会吧?”

  他看到临风的坏笑,明白自己上当,跟着笑了起来。

  “胡子。”临风指着他下巴,“你有胡子呢。”

  上光佯嗔:“我是男人,自然有胡子,只不过平时都剃掉了而已。等到我过了三十,也要像父亲一样将髯须蓄起来,才能更有

  威仪。”

  临风一撇嘴:“那你就不好看了,不好看便不要你。”

  “后果这么严重?”上光揉揉她的耳垂,“好吧,我对你许言为定,将来直到你允准我蓄须我再蓄。”

  临风见他严肃地当成件大事在承诺,绷不住又一串笑。

  两个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好象能这样永不厌倦地看上一辈子似的。

  “夫人?”上光呢喃,“夫人,你真正是我的夫人啦。”

  “夫君?”临风效仿,“夫君,你也真正是我的夫君啦。”

  互相称呼来称呼去,这对新夫妇嘻嘻哈哈一阵,再唧唧哝哝一阵,一切都新鲜愉悦,一切都幸福美满,只有开始,没有结束…

  …

  尽享闺房无穷乐趣时,门扇外有人小心叩了几下,传来云泽的声音:“世子,夫人,要洗漱吗?”

  临风正被上光拥在怀中,不由抬头征询地望他。

  上光不情愿地吻了吻她:“还是起来吧,等会儿你该吃药了。”

  他击了击掌,云泽引侍女持着梳沐用具进来,收拾被褥,伺候两人沐浴更衣。

  待临风从内室走出,上光已经收拾一新,等在妆台前微笑地扬一扬发梳:“我来为你整发。”

  他推开窗户,一股清凉馨香的空气扑面而来。

  临风在朝阳的光辉里坐了,将一把青丝交到上光掌中。

  他一下一下,温柔仔细地慢慢梳理。

  “夫人,披件衣裳。”云泽送上外袍。

  上光马上接过:“我来为你披。”

  他小心地将外袍覆在她肩上,认真地捋了又捋。

  云泽在一旁傻愣愣地看着,侍女们送上临风的药汤和早餐要进的肉羹。

  “我来喂你吃。”上光麻利地端过几案。

  临风瞧他的殷勤劲,嘴角藏笑,一言不发。

  云泽可受不了了:“世子,这……这是我们该做的事呀……”

  上光一惊:“嗯?”

  他调弄了一会儿药汤,用勺子舀起来吹冷,凑到临风唇边:“喝吧。”

  “你是我的侍女么?”临风啜了一口,歪了脑袋问。

  上光继续耐心吹着药汤,用一种任性的口气回答:“我喜欢照顾你。我喜欢和你待一起。”

  他答完后,无比镇定地环顾众侍女。

  云泽一怔,慌忙指挥撤下用具,阖上门:“奴婢们告退了……”

  门里的小俩口儿,笑声关不住,珍珠一般在整座宅第蹦跳。

  不远处的屋舍。

  “世子要在房里面待多久?”大夫元有些发愁又有些恼火地说,“这是第三天了,他一直都没出来过!”

  良宵摸了摸下巴,品味似地咂嘴:“……哦,新婚……”

  大夫元转头去看师雍:“你说,世子会否沉迷下去?这不是好兆头。”

  师雍玩弄玉拨子,保持沉默。

  “世子热爱这位夫人也不是一天两天了,终于得偿夙愿,自然如胶投漆,你就别胡思乱想啦。”良宵不屑地道。

  大夫元反唇相讥:“我们可要去说楚的。即使是世子,也不能忘记这件重要公务。”

  良宵欲要回击,师雍启口:“世子不会忘,夫人更不会。这位夫人是我们晋国之宝,受到如何的宠爱尊重都不为过。”

  大夫元与良宵停止争辩,一齐看着他。

  “如果是得到你赞美的人。”大夫元迟疑了一阵,“那么我没什么可说的了。”

  三人正讨论间,苇巫带着他奇怪的家奴顺,背了药草筐经过庭前。

  “三位,早。”他注意到聚会中的智囊团成员们,站住恭敬地行个大礼。

  三人回礼。

  良宵道:“苇巫医,不要客气。您既然当了世子和夫人的赞婚者,将来前途不可限量,说不准一下蹿我们上头去了,这么重的

  礼我们可不见得担受得起。”

  大夫元微微诧异地盯着良宵。

  苇巫淡然面对突如其来的挑衅:“一切是机缘巧合罢了,鄙人是山野莽夫,谈什么前途。”

  “傅说出身版筑,照样做了商汤的贤臣;比干出身王族,仍旧落得己死国亡的下场。所以从谁的肚子里落地并不重要,世事岂

  可预知,你觉得对不对?”良宵反似不依不饶。

  苇巫不哼不哈,保持谦逊的半躬身姿势。

  良宵欲待再开口,那边有人道:“先生已经来了?辛苦,辛苦。”

  众人齐齐转头,见上光携着临风自阶上徐徐而下,一对新人两双手挽得紧紧,满面春风,神采焕发。

  大家赶忙叩拜世子和夫人。临风笑免。

  “既然都在这里。”她示意他们坐下,“我就代世子宣布一件事。我们将在三日后出发前往楚国,请各位做好准备。”

  大夫元愣了愣,不由将佩服的目光投向师雍。师雍不动声色,良宵道:“谨遵世子、夫人命令。”

  上光与临风对视莞尔,朝苇巫颔首:“先生不必备办了,你需要的东西全交给我们准备。”

  “鄙人也去?”苇巫骇然。

  “是啊。”上光为他没觉得这是理所当然而感到遗憾,“经先生妙手,我夫人病情有所松缓,以后尚要继续叨扰先生呢。……

  你不同意么?”

  苇巫犹豫半日:“鄙人非是拒绝,但……”

  上光打断:“使唤奴婢这方面是没一点问题的。你的家仆也可留在此地替你看守房舍。”

  “不行!”苇巫叫道,“我被他伺候惯的,不能离他!”

  上光研究地打量着他,再打量着顺:“那更不是问题了。这么说,先生答应啦?”

  苇巫眉心凝着忧愁:“是去楚吗?据鄙人所知,去楚的路上也许会遇到侵入的徐人,非常危险。”

  “先生的性命悬系着我夫人的性命,我会倍加珍惜,不教你遇险的。”上光不容他还有理由,“就此决定了!”

  他扶起临风:“夫人,你说要吃桑葚,我陪你去找找。”

  临风答:“这时节不知有没有了。再说,树上有毛虫,我怕它们。”

  “但凡你要的,我一定取给你。”上光扫视众人,“而对你不利的,我一定把它们全数灭掉。……先生,你若要安排什么,可

  以去了。”

  苇巫无奈:“那,鄙人告辞。”

  午夜的微风,如同不眠精灵的呢喃,舒惬而诱惑地在人的面颊上吹拂而过。

  苇巫步出木廊,仰头看看天上的繁星,苦笑一声,吹熄了手中的烛火。

  “衡鹿,接下来您要怎么办?”家奴顺靠近,在他旁边坐了。

  他的神魂还在太虚飘荡:“嗯……?”

  顺抓住他,使劲摇了摇:“孩子,仓儿!你快想个法子吧!”

  “仓儿”两字一出,苇巫似从梦中惊醒,猛地捂住顺的嘴巴:“住口!我说多少次了,不许在这里唤我名字!我叫苇,我是巫

  师!”

  顺指指脑袋:“我这儿不迷糊,现在只我们父子两人。听我一句,别为那齐公主卖命,她永远不会低头看你一眼的!跟我逃吧

  ,保护不了你,以后死了到黄泉,你母亲也不会认我!”

  苇巫甩开他:“胡言乱语!你真的疯了!你并非我父亲,目前的身份还是我的家奴,不是瞧你一身精湛医术,我根本不可能带

  你出来!”

  顺跌在墙角:“……我们没有血缘,这不假,可养你十二年的毕竟是我和你母亲。他们给了你什么,值得你这么痴迷?为了一

  个公孙的空名吗,傻孩子?”

  “你会明白吗?”苇巫站起身,“如果你真的明白,别在我这么烦恼的时候更让我忧心。对我自己的身世,我了解得比谁都清

  楚,因此我才选了这条道路。眼下我无法回头,你能提供的助力,便是告诉我我错了?你可以为我做的仅仅如此?”

  顺张着嘴,半天道:“你希望我如何帮你?”

  苇巫思量良久:“前两天晋世子对我礼遇有加,今天却突然态度强硬,看来他是在试探我,并提醒我他不好惹。他的臣子个个

  表现得亦不简单。我随他们去楚国,就不得不同公主断绝联系,单独行事了。要我一个周旋他们几个,实在很吃力,不过,我……

  ”

  顺禁不住打个哆嗦。

  “你畏惧他们的威势了?”苇巫捕捉到这一细节。

  “不,我是畏惧这么陌生的你。”顺摇头。

  苇巫闪过一缕自怜自惜的神色,重新和顺并肩而坐:“义父,孩儿能依靠的就是您了。”

  顺眼底涌上泪水,用粗糙的巴掌抚摩他的头顶:“除了我给不了的,有哪一样我会不给你。”

  苇巫疲倦地躺在他的腿上:“谢谢你,义父。”

  顺忍住哽咽:“抚育一个孩子成长不容易,我惟盼你在我咽气之前还活着,你得记下。”

  “啊,我记下了。”苇巫渐渐被瞌睡包围。

  顺的膝头,比任何华丽的枕衾更令他安然塌实地去迎接梦的来临。

  等苇巫发出均匀的呼吸声时,顺掉完了最后一滴眼泪。

  他小心地抱起他珍视的“儿子”,放在榻上再掖好被。随后他去窗前的妆台下,端起台上搁置的铜镜,打开妆盒摸出梳子来整

  理头发,在后面结了个妇人髻。

  做完这些,他收拾了妆台,拿着苇巫写成的书简,没入夜色之中……

  第四天,队伍于清晨吉时出发。

  “我们这一番行程,注定多舛。铺在脚下的不是轻帛细锦,而是遍处荆棘,可这条路非走不可,且是非走到底不可。”上光临行前召集所有成员进行宣讲,“若成功,将来伐徐的首功当为晋国,更重要的是,大周黎民有望少受屠戮;若失败,不,想也别想

  ,我们只能成功!”

  “是!”全队士卒同声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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