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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拔了刀,径直走到上光面前:“来吧!”

  上光手中“灵光”旋了个幽蓝的弧,剑锋优雅地一拂,阿谟的颈子里迸射出血浆。

  “你不反抗?”上光瞧着像是融化在血泊中的阿谟。

  阿谟直视高高的天空,眸子渐渐暗淡:“……用不着。难得……这个女人肯为了我善意地骗我一次……”

  他抽搐了几下,手脚缩成一处,然后极其舒服大大地平摊着,吐出最后一口气:“……死,也就是这样啊……比我想象的好多了……”

  周军大营。

  晋侯帐。

  宁族坐在一旁,忧心忡忡地看着易斯哈服侍上光穿世子礼服。

  “光儿。”他唤道,“你吃苦了……”

  上光转过身来,愧疚地说:“父亲,是当儿子的不孝,您本来身有旧伤,御敌之事由儿子服劳才对,儿子却去了远地……”

  宁族爱惜地理一理他的衣领:“这是哪里的话。是做父亲的我没能保护好你,使你奔波风尘,受了委屈。”

  “父亲,你知道,我也是想帮阿齐利,以此恢复周戎的和平。”上光盯着宁族郁郁的眼神,“……您在顾虑什么?”

  宁族叹一口气:“孩子,你为这个,惹下了你最不喜欢的无尽血腥。昨天瞧着那戎人死缠你时的怨毒模样,我怕……”

  “他是在诅咒我。”上光安慰宁族,“不要紧,父亲。交战的双方,必定会有伤亡和仇恨,这无可奈何。”

  宁族原地徘徊。

  “啊,快准备吧,等一会儿天子的祝捷礼就要开始了。”他突然想起,催促易斯哈检查上光的周身饰物。

  上光沉默。

  宁族努力逼迫自己忘记脑子里翻腾的问题:“……你好象很喜欢吕侯公主?”

  上光惊醒一般:“嗯?……嗯。”

  “很好。很好。”宁族点头,情绪恍惚,“你从小就是个驯顺的孩子,肯上进,又稳重,任何方面都无可挑剔,不教我和你母亲……操劳半分……好啊,连我们强加在你身上的婚姻,你也能得到愉悦……”

  “父亲。”上光握住宁族的手,“我真的感谢您定下的婚约,真的。我永远……是您的儿子……”

  被触到痛处的宁族情不自禁地拥抱儿子。

  没有谁能夺走这个宝贵的孩子!

  没有谁!

  不去管那个肖似他的大巫,那不过是巧合罢了!

  丢下吧,抛弃吧,再也别提!

  “父亲,我得和昭世子会面。”上光待宁族平静,小心翼翼地报告。

  宁族松开他:“去吧。”

  上光走到帐门,停了脚步,向父亲深施一礼,方才离去。

  等他走后,宁族疲倦地坐在地上。

  “君侯!您怎么了?!”他的股肱之臣,也是他的庶弟——公子养掀帘进帐,一见此状吓得赶紧来扶。

  宁族拒绝,公子养再瞧他时,他已泪流满面。

  “我宁愿他在我眼前抱怨,只一句也好……”他哽咽道,“那双眸子……天啊,如果有对他的诅咒,我祈求能由我承受!”

  公子养理解地拍着兄长的背:“这么久过去了。即便是当时,也不是你的错呀!”

  宁族凄恻地道:“错早铸成,我岂无份。这孩子,可能了解到他的身世了。”

  公子养失色,结结巴巴起来:“……那、那……”

  “他是我的儿子!”宁族一把推倒公子养,仿佛他是觊觎上光的鬼魅似的,“是晋国的储君!”

  “兄长!你糊涂了?”公子养搂着宁族的肩膀,“没人会否认这事实,而我会拼了性命维护他的!”

  相比之下,卫世子帐的气氛要轻松得多。

  “我的弓还漂亮吧?”临风摆弄着她的新弓,将西行昆仑的种种历险讲故事一样描绘一番讲给景昭,听得他入迷,“这便是昆仑丘的瑶姆送的。”

  “可惜!”景昭抚掌,津津有味地琢磨,“我没去成,实在是人生憾事!”

  正说笑着,帐门外闯进一个人来。

  景昭定睛,险些脱口而出:“燕世子?!”

  “我是烈月!”来人板着脸儿,“卫世子又忘了吗?不着男装我是不便四处行走的。”

  临风大为诧异:“烈月?燕国的烈月公主?”

  景昭吃这个小女孩一句教训,哭笑不得:“你的好友……”

  临风更是摸不着头脑,她和烈月,不如说曾是玩伴比较恰当。作为朋友,似乎没到那么深的关系。

  烈月倒镇定自若:“对。”

  她招一招手,又跟进几个侍从,捧了锦袱跪献临风。

  “这是礼服。”烈月介绍,“这是首饰和脂粉。”

  她扭头瞥瞥景昭:“卫世子不回避?吕侯公主要更衣了。”

  景昭遭她一说,莫名其妙地不自在起来:“……那,哦,我约晋世子同去祝捷礼,先行一步了。”

  云泽送完景昭,把烈月的礼物打量一遍,代临风道:“公主美意实不敢违。若论衣物,我们也是有的,怎劳公主费神。”

  烈月似笑非笑地扬起唇角:“你们大概觉得我失礼了,而我做事是有理由的有分寸的。首先,你们是被掳掠到这儿的,未得行李;再者,卫世子纵有些裙钗带给你,也不完备。在军中,梳洗打扮并不紧要,疏忽点是无碍,可关键的是,今天的祝捷礼你要参加,是你博得赞赏的难得良机!”

  “我糊涂了。”临风疑惑,“我蒙天子恩典,特允列身祝捷礼,足够了,尚需怎样的赞赏?”

  “女子博得的赞赏,除了容颜,就是姿态。至于德行,才思或者其他乱七八糟的东西,全是负累。”烈月望透世情般老成地说,“在室遵从父兄,出嫁侍奉丈夫,对女子而言,无论愚蠢、聪慧皆能做到,算甚稀奇?若靠德行、才思等等世人惟许男子具备的品质闻名,又要受无数非议。所以女子能凭借的,独剩美貌而已。”

  临风向来厌恶类似的言论,此刻听了,如鲠在喉,不得不吐:“你小小年纪,何必学那么多的无趣见识!”

  烈月无动于衷:“哪里无趣?美貌成就的事情,不胜枚举。你不算佳人,干嘛不用心思于此?”

  “不算佳人?”临风冷冷道,“抬举了。我长相普通,眼角这遗留着儿时的疤痕,离佳人的位置远着呢。好在,我就是我!……公主回去吧,我器量狭窄,快得罪您了!”

  烈月盯着她,控制不住似地发抖。临风观察半天,才醒悟那是她在开怀大笑。

  “不愧是司寇公主!爽气!”她换了个人一样,乐不可支,前仰后合,“厉害!我赠你的,出自友情,你安心收下!”

  接着,她立即陷入黯然中,啧啧叹息:“我若有你的勇敢,你的胆魄,哪会到眼下的地步……”

  话音一落,她不道辞别,径直去了。

  临风教她弄得云里雾里,张口结舌。

  同一时间的宋世子帐。

  苏显皱着眉头,套上色彩华贵的红底绣纹外袍,略低了头使侍从们为他戴上珊瑚簪珥,脑后照例垂下两根绦子,坠系一双玛瑙珠,光彩照人的显君瞬间重放瑞华。

  “世子……”侍从谦卑地躬着腰,轻轻提醒。

  他抬起两臂,他们麻利地在他礼服上下薰染香料。

  最后,他悠闲地坐下,静候祝捷礼的时辰到来。

  “你不累呀?”他哼了一声,“死死粘着我!”

  “不啊!”青鸟支着下巴,饶有兴致地端详他,“你本来好看,这么收拾就愈加好看!”

  苏显作个揖,讽刺道:“过奖啦!周人嘛,别的不多,礼仪最多,特别是一条:女子不能随便看男子更衣!”

  青鸟不在乎:“我不是周人。”

  周礼与她何干……

  “我是周人。”苏显抱着臂,针锋相对,“而且这是我的寝帐,”

  青鸟骨碌骨碌眼珠子:“可我爱你啊。”

  苏显被她缠得几乎要疯,向女孩子表现温存的那一套早丢得没影儿:“你姐姐的话我就答应,你又不漂亮……”

  “临风也不漂亮!”青鸟不甘示弱,“为什么你和上光都爱她?!”

  苏显心惊肉跳,啪地捂上她的嘴。再蓦然想到侍从们不通戎语,于是收回手掌,在她袖子上揩拭:“呵,口水!……你只是个黄毛未褪的孩子,跟谁比啊?”

  青鸟气鼓鼓地直起嗓子,生硬地拿周语叫着:“临——风……”

  苏显差点本能地跳起来。

  幸亏青鸟只会这两个字,一再反复。

  “唉……”苏显头痛地按紧额角。

  祝捷礼。

  大巫孟哲罗理所当然地担负起了主持仪式的职责。

  他向天地祝祷拜舞一番,递给新任众戎之首阿齐利镶嵌着宝石的金刀。

  阿齐利戴裘冠,披皮氅,神情肃穆,举止合度,俨然首领风范。

  谢过孟哲罗后,他执刀在牲牛的耳上一割,滴血入玉爵,捧晋穆天子,表明订盟臣服之意。

  穆天子接来照他做,自饮一口,复赐予阿齐利。

  阿齐利三跪三起,受赐。

  “昆仑之阴,当水之阳。歃血为盟,周与戎邦。神灵作鉴,天佑其祥。代代交好,万世同昌。”毛伯班以讼赞开场,“天子赏戎首白璧二十双,丝帛百匹,

  礼器十件。”

  对归附的蛮夷一点恩惠,对周王来说,无异九牛一毛。这么做既彰显大国气势和胸怀,又时刻提醒蛮夷们注意自己的地位,不要妄图与地大物丰的天子之朝比肩,挑战它的威严和实力。

  毛伯班瞟一瞟阿齐利,继续宣布:“戎首献天子良马五百,牛羊各一千。……另献天子神兽四白狼四白鹿,以为天子寿。”

  阿齐利瞠目结舌。

  “啊?!”他茫然地瞪着毛伯班。

  “礼成。”毛伯班合上木简。

  阿齐利原地呆立,好容易清醒,一把揪住毛伯班:“神兽不能给!”

  这个冒失的举动,激怒了守护天子的虎贲卫士,齐刷刷地围了他,亮出手中各色兵器,欲结果他性命。

  毛伯班由卫士们救出,恢复常态,呵斥阿齐利道:“戎首无礼!天子助你复位,你理应赠奉神兽馈答此等大德!怎么反对天子大臣卤莽?!”

  阿齐利挣扎着:“神兽乃我族祖物,这是你们明抢!”

  “太放肆了!”毛伯班一拂长袖,“戎首之位,再生之德,区区神兽算甚?竟至如此!”

  一伙卫士半拖半挟地强行要阿齐利在盟约书上刻下字迹。

  “我不刻!”他拼命摆脱他们,“神兽不能给!”

  毛伯班道:“神兽一旦献了天子,便是周戎和睦的凭证。你想夺回,周戎之间立即没有和睦可言!你愿意吗?”

  阿齐利绝望而仇恨地望着穆天子,牙齿死咬住嘴唇。

  自他的叔祖起,戎人历经征战、分裂、内斗,刚刚勉强平静下来,仿佛人的大病初愈,虚弱不堪,哪有说“愿意”的资本!

  穆天子满意地摩挲已装进精美木匣的八枚神兽石。

  “作为大周的荒服之臣。”他对阿齐利颔首,“勿忘岁贡,忠于天子,切记切记。”

  阿齐利指尖扣住地面:“……是……”

  甫一散场,上光即刻追上疾步如飞的阿齐利:“你去哪?!”

  阿齐利停下:“难不成轻易走脱了你们?神兽绝对不能给!”

  苏显横插一杠子:“哟!你去召集部众,阻拦我们奏凯回师?!”

  “正是!”阿齐利毫不避讳地说,“实在夺不到,还有一死呢!”

  他心中的计较不需多诱,自己就全部倒给人家了。这作风,这城府,注定他成不了大事。

  上光一听,愤怒地提起他的衣领,一字一句地道:“你想灭族吗?为八块石头,值得吗?!”

  “啊哈。”阿齐利盯着他,“你早布置好今天的圈套,只等我这傻兔子去钻吧?”

  苏显忍不住大笑:“你高看他了!世子焉能介入天子的事务中?他不惊讶是由于他以前就料到了是这结局。实话告诉你,天子平生最好两件事,一件是游猎,一件是征伐,世上惟此两件最能炫耀功绩。稍微动下脑筋你就该清楚,当初正是为了维护大周的尊严才出兵,动用了那么多人力物力,班师归京时不携至宝,如何服众?如何耀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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