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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下只得准备冠带,吩咐车马,在沉重的夜色里走入宫门。才下了车,便有宫人上前接引,低声说道:“皇上吩咐过了,只有殿下可以进来,其他随行人等,在宫门外等候。”

  他说着话时,另有一名宫人上前,在弘冀身上摸了摸,顺便还将衣角等处□□几下,弘冀大怒,飘身闪开,喝道:“你们这是做什么!”

  跟在他身后的柳公公连忙上前,用力摆手道:“殿下千万别喊。”他又对两名宫监一人打了一下,说道:“蠢笨东西,你们搜身也不看看是谁,燕王殿下怎么会是……”两名宫监各自托着腮,觉得分外委屈,说道:“可是,皇上吩咐过了,小人们也不敢抗旨啊。”

  弘冀听他们对话,冷声道:“柳公公,皇上为什么要搜我的身?是疑心我夹带凶器入宫行刺,还是怀疑我有什么不臣之心?”

  柳公公对他摇了摇手,示意他不要多话,又拉着他向内疾走,远离宫门,才说道:“今日皇上震怒,殿下可莫要再多事了。”

  弘冀停下脚步问道:“公公何不明说,却只在这里绕弯子。”柳公公叹了口气,觑着四外无人,才附在弘冀耳边说道:“我告诉了殿下,可别说是我说的,是,是永兴公主出事了。”

  弘冀沉吟片刻,问道:“到底是什么事?”柳公公却再不肯说,只是催着他快走,两个人三弯两绕,到了兰幽阁前。柳公公向内一指,说道:“皇上就在里面。”

  这里僻处宫苑角落,已迹近荒废,草高过腰,苔痕侵阶,将一条窄窄的小径也遮没了。弘冀吸了口气,心底隐隐觉得事情不妙,而此时已退无可退,他定了定神,拂开长草,推门而进。

  正厅中灯光分外明亮,弘冀从暗处走进来,只觉得灯光刺目,他站了一会儿,在看清屋内诸人面貌时,终于松了口气。

  居中而坐的自然是李璟,在他身边的是皇后钟氏,此外景遂、景达、从嘉也都陪坐于两侧。这时已交初更,平常时候,正该高枕酣梦,而此时,大家却都无睡意。弘冀进门后先行见礼,这时他才看到,在房中还跪着一名女子,身着宫女装束,面上仍有惊怕神色。

  李璟示意弘冀坐下,便对宫女说道:“小桃,现下你可以说一说,在公主房中都看到了什么?”

  名叫小桃的宫女连忙点头应了一声“是”,才从身畔取出一个小瓶子,说道:“奴婢是奉了皇上的旨意,前去服侍永兴公主的。这几日,公主总是难见踪影,常常是清晨出门,到了晚间才回来,奴婢留了个心眼,暗中注意,今日整理帐幔床帏时,从公主枕下看到了这个。”

  弘冀对瓶子看了两眼,虽不认得,也知道这物事关系重大,他也不多口,且静观其变。在他身边坐着的从嘉却上前将瓶子拿起来观看,见瓶中塞着一卷小小的丝帛,便取了出来,问道:“这是什么?”

  他一边说着话,一边将丝帛展开,见上面有八个歪歪斜斜的大字,其上还有暗红色的凝固血迹。丝帛卷住还不觉得如何,展开来时,一股浓重的血腥气勃然而出,从嘉直觉得胸口中不断翻涌,大有呕意,他连忙丢了瓶子,掩鼻而走。

  小桃却将丝帛再次张开,对众人展示一圈,众人都看得清楚,上面的八个字写的是丁卯、庚申等天干地支符号,钟皇后“啊”了一声,说道:“这,这不是皇上的八字么?”

  李璟点了点头,面容冷峻,再问道:“你们可知道,公主为何将朕的生辰八字放进瓶中?”众人面面相觑,谁也不知道答案,李璟冷笑了一声,说道:“那就要问问另外一个人了。”

  他轻轻一击手掌,房门开启处,有两名强壮宫监,拖着一个女子走了进来,旁人虽然不识,钟皇后却知道,那是永兴公主从海陵带来侍婢,名唤采莲。

  采莲身上遍布血迹,衣衫破裂处,还看得见赤红色的鞭痕,显然已受了重刑。她面貌柔和,身体纤细,却显得十分倔强。此时已似乎无甚力气,却挣扎着站起身来,怒目环视众人。看到小桃时,愈加嗔目,喝道:“你这个贱人,枉费了太子妃对你的心意!”

  李璟微微冷笑着,并不说话,采莲身旁的宫监早已上前,扯住她头发,对她劈劈啪啪打了十数下,再将她丢在地上。从嘉转过了头去,不敢再看,弘冀却端坐不动,容色未变。

  那名宫监对着李璟谄媚一笑,再转过头对着采莲喝声问道:“皇上问你的话,要好好的回答,再敢放肆,有得你吃苦。”

  采莲冷笑几声说道:“你们想要逼供么,实话对你们说了也无妨,那瓶子中的是巫蛊术中的血咒,只可惜我还没有学会施蛊之法。”

  李璟点点头,问道:“永兴公主是不是受了杨氏的指派,前来行刺于朕,以便有所图谋?”

  采莲听了这句话,忽然尖声道:“所有的事情都是我一人所为,与太子妃无关,你们想让我诬攀他人,那更是全无可能。”

  李璟眉头暗皱,说道:“不要让她叫喊。”两名宫监答应了一声,握住采莲的口,将她拖到外阁,不多时,便听见有棍棒击打皮肉的钝响,以及闷在口中发不出来的呼喊。

  从嘉再也听不下去,起身跪倒在李璟身前,叩头说道:“这名婢女虽然有犯上的言辞,但到底是个如花似玉的女孩儿,这样用力的打下去,只怕性命也难保啊。”

  李璟偏过头,冷哼一声,不加理睬,从嘉眼中含着泪,却只是磕头不辍。

  弘冀皱了皱眉,走过去一把拉起从嘉,复对李璟说道:“父皇,不管怎么说,这个女子的口供还是很重要的,她的性命虽然无足轻重,可是若将她打死,难道跟一个死人要口供么?”

  他的话语,似在李璟心中投下一粒小小石子,泛起了些微波澜,他转过头来对弘冀凝视片刻,说道:“有些道理。”弘冀微笑了一下,再说道:“既然要口供,也不能屈打成招,若是父皇信得过,就让孩儿来问她,可好?”

  李璟点了点头,算是勉强同意,他起身招呼众人,说道:“既然弘冀能问出话来,我们就去内阁歇息,等着他的好消息了。”他说着话,目光在弘冀面上扫过,似乎大有深意。

  弘冀吐出一口气,闭目坐了一会儿,这才开始讯问。当他看到宫监门横拖倒曳的将婢女采莲带进来时,心中也不由得泛起一丝震颤。

  她俯卧在地,口鼻中的气息忽而沉重,忽而微弱,身上的伤痕已难计数,额头上却又新添了一道伤口,正不断的流出鲜血,不多时候,已在地上汇聚成浅浅的一泊。

  弘冀眉头皱了皱,心中想道:”她目下已是重伤在身,哪还禁得住这般失血,只怕口供没问完,已经死了。”这样想着,他便命人为采莲止血包扎,宫监们还未动手,便被采莲拼尽气力推了出去。她有些嘶哑的声音,在阴暗的屋子中显得凄厉:“你们不要过来,我就是死了也不许你们再碰我。”

  这场面,弄得弘冀也有些心软,他刚要说话,便看见从嘉走了进来,他也不多说话,从宫监手中拿过绷带,便扶起采莲,往她头上缠去。

  采莲抬起眼睛,看见是他,倒没有挣扎,她气若游丝般说道:“殿下不必白费力气了。我已是将死之人,多流些血,也没什么可在乎的了。”

  从嘉没有回应,他手指笨拙的绕着绷带,缠了一重又一重,将佳人螓首包成个粽子模样。当他终于包扎完毕,见白布的绷带上仍不断的沁上血迹,似是止也止不住。而且,在伤口处越晕越大,如一朵渐渐开放的嫣红牡丹。

  他心中忽然升起一股怒气,目光转侧间,看向几名宫监,大有嗔怪之色。那几名宫监相互看看,不敢抬头,其中一人陪上几分小心,嗫喏着说道:“是小人们不小心,下手……稍微重了点。”

  弘冀咳嗽了一声,对几名宫监摆了摆手,复对从嘉说道:“既然是由我来审问,六弟就不要多管,一应事务,我自会处理。”

  从嘉微微笑笑,略一点头,在弘冀旁边拉过一张椅子,自顾自坐下说道:“我已经禀明了父母,来这里跟大哥学一学如何审案子。”

  他本来含着笑意,在语声未落之时,忽然看到弘冀目光倏然转来,带着冷然凌厉之气,他神情一滞,笑容凝在面上,心中忽然迷茫。

  他并不知道,此时弘冀也心中纷乱的想:从嘉到底来做什么,难道是父皇不相信我,故意派他前来监视?还是怀疑我与永兴公主根本就是同谋?

  想到这里,他神色一暗,心思转了几转,片刻之间,又恢复了常态。对采莲说道:“以巫蛊术谋害皇上的事,是你主谋,还是公主是主谋?”

  采莲昂起头来,说道:“不要诬赖他人,是我自己做的事,和其他人都没有关系!”

  弘冀淡然点了点头,问道:“你是南吴宫中的婢女,以前是服侍谁的?”采莲道:“我三岁入宫,第一个主子,就是太子妃。”弘冀“恩”了一声,再问道:“既然是自幼就在宫中长大,这些根本不能入宫的东西,是谁给你的?那些巫蛊法门又是谁教给你的?”

  他这一问,顿时让采莲张口结舌。弘冀面上略见笑容,双腿叠放,好整以暇的说道:“你可别告诉我,法术是你无师自通,物件是你自己变出来的。”

  采莲惨然一笑,说道:“燕王殿下,你不必多问了,我已经抱定必死之心,无论怎么样,都不会多说一个字的。”弘冀哼声道:“你以为,只要你死了,这件事就从此风平浪静么?如果说这桩事情是你一人所为,连我也不会相信,你想皇上会不会相信?”

  他站起身来,走到采莲身边,说道:“除非你再招出一个同谋来,才能令得皇上采信。”

  采莲咬咬牙,拼力摇头,说道:“没有了,只是我一个人做的,和别人无干。”

  弘冀两手一摊:“你若是这样说,我也没办法帮忙了,你想保护的那个人,皇上迟早会查到的,那个时候,你已经死了,还有谁替她顶罪呢?”

  采莲愕然呆楞,目光复杂,似是在判定弘冀所说的是真是假,又似是在思量该将什么人招供出来,她迟迟疑疑的,半晌无言。弘冀也不再理她,走回桌子旁,手托茶盏,慢慢品味。

  仿佛过了一柱香的工夫,采莲终于颓然叹息,轻声道:“还有一个人。”弘冀点点头,微笑着示意她说下去,采莲困难的说着,道:“是,是耿……”

  她刚刚说了几个字,兰幽阁的大门豁然开朗,阁内的灯光照出去,便看见一个人,身着素白衣裙,慢慢走进来。她身上并无多少饰物,只有发间的一枝凤钗,发出莫名的诡异毫光,她容色冷漠,步履坚定,平静的声音在这样漆黑的夜色里,也显得清冷了。

  她看了看倒在地上的采莲,复抬头说道:“所有的事情,都是我做的。”

  采莲长长的叹息了一声,爬过去抱住她的双腿,在重伤时都不曾落下的眼泪,终于连绵而下,染上裙裾。她有些哽咽的说道:“太子妃,你何必来救我。你若是也死了,我怎么对得起皇上和太子?”

  弘冀虽然知道她所说的皇上太子之类,是指从前的南吴睿帝,以及太子琏,可是听在耳中,却十分的不舒服,他对着公主伏身一礼,淡笑说道:“既然公主肯承认,那是最好不过了。”

  他以前还对公主称呼一声“姑姑”,而今却只用“公主”二字。永兴公主冷笑道:“让你父皇出来吧,有些事,也到了该说明白的时候了!”

  从嘉心中突地一跳,蓦地想起长秋宫水池边上的事,他抬眼对公主发髻的凤钗看来看去,忽而觉得遍体生寒。不多时候,李璟与景遂等人一起走出,看到公主时,各自都露出复杂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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