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你到底派了多少人跟踪我?!”尔玛气恼道。
阿谟摇摇指头:“我是保护你呀,你是我的妻子呢。”
“妻子……”尔玛蔑视地道,“你教我变成白色狐狸,其实是做你的工具,背起你该背的恶名。”
阿谟无辜地瞪大眼睛:“白色狐狸不好听?它是近来各族争相议论的话题,比起二十年前的昔罗,你更有特别的名誉。”
尔玛不吃那一套:“我还要三百人。”
阿谟拽过达娃,命令她倒酒:“尔玛,我已经指定了也力速去欢迎周人,你……努力想想如何给我生个儿子……”
尔玛不吭声。
“莫非你的水源不如严允女人的丰沛?”他捏了捏达娃的***达娃故意撒娇,软软地歪在他脚下,“我申明,你和达娃,谁先生下我的儿子,谁就是未来首领的母亲。……所以,晚上,留下来陪我……”
一连数日,飞逝而过。
经过云泽精心调理,临风的伤势很见起色。既然景昭要求她不得插手军中事务,她乐得清闲。白天,与季和论论歌赋,晚间,与云泽聊聊家常。
闲着闲着,一抹谜影浮上她的心头。
“云泽。”她召唤过她忠实的侍女,请她和自己一起坐着,谈天说地了好大一会儿,方推心置腹地道,“谢谢你一直尽职侍奉。做了我的侍女,竟无法使你过舒服的生活,而随我流离在戎境……”
云泽跪下叩首:“公主,即使您不发问,我也要全部向您说明了。”
“公主!公主!您歇了吗?”帐外传来上光的侍从易斯哈的唤声。
云泽撩开帘子:“见礼,公主不曾歇。何事?”
易斯哈捧出一只玉瓶儿,恭敬地道:“主人谴我送药。”
临风婉拒,他基本上天天送药,一处伤口哪用得完。
“收了吧。”上光跟着进来,“我代我的父君来探望你。”
“师氏知道了?”临风不好意思地说,“不该扰他。”
上光为她将药装进衣包内。
然后,他静静站在原地,保持沉默。
“你……”临风试探地谈话,“吃过晚饭了吗?”
她刚问完,便后悔得想挖地洞逃跑。有千万个话题在下一刻泉水似地汩汩直冒,偏偏当时挑的是最平淡,最无聊,甚至是最愚蠢的一个。
他惊醒一般,出乎意料地结巴道:“……啊、啊,嗯!……你呢……”
临风忍俊不禁,扑哧乐了。
傻的,也是傻的!
上光见她笑了,自己的唇角亦微微上扬。
易斯哈与云泽,偷偷躲到外面。
一声长长的狼嚎划破夜空。隐隐地,群狼四下回应。
“阿谟?!”上光警觉,三步并一步抢到帐门,“他来了?!”
他略一考虑,当下赶往父亲的大帐,临走嘱咐道:“公主,去后营躲好!易斯哈!云泽,保护公主!”
“是!”两人异口同声。
新的考验,接踵而至。
临风提着凤头彤弓,在星光下奔跑……
火光熊熊。
周军紧张却井然有序地穿梭来往。
大家各自进行着各自的步骤。
“摆列战车!各亚、各旅做好准备!”景昭高声传令,“千夫长、百夫长全部到自己的位置上去!”
上光换了战甲,护在父亲晋侯宁族身边。
临风由云泽和易斯哈陪伴,躲往后营。
忙碌中,她发现季和也在去后营的人群。
“季和!一起走吧!”她招呼道。
季和红着脸:“公……公主……,我是奉命来维持后营安全的……”
因为他是参史,没有力气也不会战斗,周军建立营帐选的地方傍山靠水,后营挨着一道陡坡,敌人极少可能进入,多安排防御力弱的伙军后勤居住。所以派他担负虚名上的职责,也是让其求得自保。难怪他会觉得不好意思。
临风体会到自己失言,只好笑笑解窘。
易斯哈前面引路,突然扑地摔倒。
“哪来的绳子?!”他揉着磕痛的下巴,从屁股下摸出个物什,抱怨道。
云泽猛地刹住,紧拉着临风,指向前方的山壁:“公主!你看!”
周军在安静中等待,阵势严整。
但他们的敌人,始终不曾露面。惟有一股股夹杂着恐怖气息的风扑面劲吹。
“踏踏踏踏……”地面上传来细微的声响。
那是什么?
一双双绿幽幽的眼睛迅速接近!
马匹惊慌地打着响鼻。即使它们受过严格的训练,嗅到野兽的气味,仍然教它们焦躁不安。
终于,一头健硕的狼跃得老高,出现在周军的视野中!
追随它的,少说有百八十头同样凶残的家伙。
“前队!盾牌遮挡!”上光发出指令,“弓箭点火!”
任何野兽,都不可能不害怕火焰的威力。
狼群果然停下,流着口水,畏缩徘徊。
“战车开动!”景昭挥动令旗,旗上金铃引起战鼓齐鸣,沉重的战车推向狼群。
西周的战车,每辆可载步兵十人,皆手持利器,左右扫荡进犯者,在地面作战上比起相对原始落后的戎人来可谓占尽优势。当然,对付小小的野狼,更不在话下。
不大会儿工夫,狼群被斩杀得七零八落。
“我就知道是你——”一个低沉而洪亮的嗓音在狼群退却后清楚地送到众人耳中。
“也力速,请吧。”上光点出他的名字。
慢慢地,一簇黑影渐显在火光中。
那是个身材敦实,个子不高的男子,脸完全由熊皮大帽遮住:“你记得我啊?”
“当然。”上光回答,“能操纵狼群的,除了你,能有谁?”
“不错。”也力速摘下帽子,他的面庞把素来大胆的景昭也吓了一跳,像是无数利爪抓咬过似的,已经不能称之为人的脸了,倒和鬼魅更形象些,“你应该记得我才对。……你回到这里来,我很高兴。天神没有辜负我****的恳求,塔温首领的仇,我总算能报了……”
他这么一说,略通一点戎语的晋侯宁族回忆起来,当初与塔温决战时,有个刚烈的勇士一直与上光缠斗,百多回合未分胜负,浑身是伤,最后跌在地下,仍旧咬牙爬着要护卫塔温,实在是令人印象深刻。
如今,他居然寻到上光,再度成为仇敌!
宁族暗暗操心儿子会遭到他不顾一切的绝命袭击。
“难道,你成为阿谟的部下了?”上光镇定地道。
也力速颔首:“效忠旧主的儿子,是我的光荣。”
上光道:“值得尊敬。可惜,你的狼阵被我们破了。”
也力速一笑,离他稍近的人不由打个寒战。
“那只是我按我们的规矩献给客人的一点薄礼。”他说,“我特地代阿谟首领向你和你的父亲问候,他吩咐给我,要告诉你们,草原是很美丽的,希望你们父子永远留下来。”
上光不动声色:“嗯,谢谢他了。”
“告辞。”也力速行了个戎族的礼,策马而去,“也许你很聪明,可是,你忘了打扫营帐……”
上光一惊,反应过来,叫道:“后营有险!”
后营早乱成了一团。
数十个戎人在篝火和帐篷间搜索躲藏的周人,一旦逮到,手起刀落,鲜血的腥味弥漫。
他们在前营的主帅们最放心的陡坡上沿绳而下,自愿跳进这易进难离的所在,也就明白了下场惟有一死。在死之前,多杀几个,越多越好。他们是亡命徒。
上光等回援的时候,遍地皆是周人的尸体。原先留守后营的不多士兵,看样子损失惨重。
景昭怒火冲天,领着众将追击肆虐的戎人。
上光下意识地在逃散的人里辨认着。
“易斯哈!”他一边解决掉困兽犹斗的戎人,一边召唤,找到了他的侍从,就可以找到临风。
无人答应。
临风正气喘吁吁地由云泽搀着躲避流窜的戎人。
她的伤口逼得她行动不便。
“啊——”不远处一声凄厉的号叫,一颗人头骨碌碌地正巧滚到她的脚下。不是别人,却是她认识的与她同被掳到戎境的俘虏。
人头没有马上死去,而是双目圆瞪,乌珠快撑裂眼眶,极度怀疑,极度痛苦,极度愤怒,直直盯住临风!
临风呆住。
云泽见状,欲一脚踢开它。
“不许!”临风挡住她,抖得厉害,“不许!”
恰在此时,殿后的季和被两个戎人按住,拿刀割他的喉管。季和挣扎,四肢压在戎人身下,解脱不得。
临风跃出藏身处,搭箭上弓,照准戎人疾发,先后命中。
易斯哈受过上光嘱托,急得冒汗,跟着跃出:“公主!危险!”
临风听不见似的,只顾取箭,发射,取箭,发射……
她左肩的衣杉浸出血渍。明显地,伤口崩了。
可她麻木机械地攻击着,像具傀儡。
云泽抢过附近的一支长戢,横着打旋,好容易将她、易斯哈和戎人隔开。
如此,能支持多久呢?
景昭红着眼,牙关紧咬,一柄青锋握得发烫。
倏地,他望见了临风。
她吸引了大部分的戎人,他们围着这摆弄着弓箭,不自量力的女子,恨不得吃了她。
景昭冲上,三下五除二,将他们收拾干净。
临风依然搭着弓,迷迷糊糊地瞄准。
“够了!”景昭咆哮着,“啪”地重重掴了她一巴掌。
临风吃不住力,跌坐在地。
上光看到,,有心来帮,又苦于戎人的纠扰,不能脱身。
她默默地爬起来,一个字不说,跌跌撞撞地扭头就走。
云泽去拦她,她狠劲推掉。
“你走远些!我不想见你!”景昭余怒未消,“逞强好胜!是你任性的地方吗?!叫你躲避,你连军令也不听!我不管你了!再不管你了!”
季和鼓足勇气,结结巴巴:“世子……”
“谁也别说!”景昭霸道地吼道。
季和忧心地看着临风的背影,陡地提高音量,顿足道:“公主是为了救我!”
上光也顾不得戎人了,解了甲衣,瞥景昭一眼,追临风而去。
临风蹲在清亮的溪水边,定定地出神。
半天,她将衣角泡在水里使劲搓洗,搓着搓着,她索性踩进水里,半个身子都湿了。
“临风!”上光一把抱住她拖上岸,“你要轻生吗?!”
实际上溪水的深度淹到腰,就是极限了。
但两人忽略了这个事实。
她的堤防一下子崩溃,泪流满面。
她开始是不可抑制地抽泣,继而号啕大哭。这么做她觉得更加悲伤,也更加畅快。
他搂紧她,祈祷这是安慰她的最好方式。
“我……怕……”她上气不接下气,委屈地说。
分明是个无助的孩子。
“不怕,不怕。”他想起留在晋国的幼弟仪儿,仪儿在天雨打雷时总一溜烟跑来找他这个年长十岁的哥哥,挂着的便是如此的表情。
她毕竟只有十七岁。
别的公主,现在一定是在香气四溢的寝殿里安睡吧?
临风捏起衣角:“血,洗不褪……”
上光柔声道:“你救了别人。”
“我许诺要带他们回大周的!”临风虚脱地倒在他肩上,梦呓一般,“……食言了,我……”
“很多事情无法像预料的那样发生。面对变数,惟有选择勇敢。……你足够使你的父母为你骄傲了……”上光摸到她背部不断外渗的血,心中一凛。
临风困倦地靠着他。
“也是……我晋国的骄傲……”他背起她,带她回营,同时,对着沾染她鲜血的掌心立下了誓言。
“粮草大约能支持十日,节省得当,可多撑五日。”分管粮草的亚长向景昭汇报。
“天子的中路会在十日内到达,为防万一,节省着分配。”景昭果断决定。
亚长退下。
景昭徘徊良久,停住脚步:“光世子,你还在?我晓得你要说的,但……”
“她在和我探戎营时受了伤。严重的伤。”坐在角落里的上光打断他,“现在,伤口撕裂了。”
景昭噌地站起来,怔了怔,半晌黯然道:“她,不会原谅我吧……我糊涂……”
他深深吸一口气。
“你是她未婚夫,我在你面前讲话用不着顾忌。”他沉吟着,“她和我不是同胞,而胜似同胞。我瞧着她由小孩变成大人,也许你要笑,有时我甚至会有种是她父亲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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