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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唯恩与义


  燕王遣人所上的奏疏有了作用,而这位燕王的亲兵在京师逗留的时日里,倒也没有闲着,而是聪明且谨慎地打听了很多朝廷有关削藩的议论,甚至还抄录了从禁中流传出来的奏疏,当然燕王在禁中是有内应的,所以亲兵轻而易举地得到了很多削藩之议。如今燕王手上的两份奏疏,一份是前军都督府左断事高巍的奏疏,一份是户部侍郎卓敬的奏疏。

  高巍的奏疏如下——高皇帝分封诸王,此之古制。既皆过当,诸王又率多骄逸不法,违犯朝制。不削,朝廷纲纪不立;削之,则伤亲亲之恩。贾谊曰:‘欲天下治安,莫如众建诸侯而少其力。’今盍师其意,勿行晁错削夺之谋,而效主父偃推恩之策。在北诸王,子弟分封于南;在南,子弟分封于北。如此则籓王之权,不削而自削矣。

  高巍此议,其实是削藩派中的温和派,然而其计策又实在比汉朝主父偃的“推恩令”还要高明,主父偃之“推恩”,是将原封国内除嫡长子之外的诸子也封为王,郡王的数目越来越多,而封国的力量则越来越少。本朝诸王之子也封郡王,而高巍则建议“异地而封”,是说将南方诸王的子孙封到北方去,将北方诸王的儿孙封到南方去,更加有力地削弱了藩王的势力。

  如果说高巍的奏疏只是让燕王坐立难安的话,那另一封卓敬的奏疏就可谓是字字诛心了——燕王智虑绝伦,雄才大略,酷类高帝。北平形胜地,士马精强,金、元年由兴。今宜徙封南昌,万一有变,亦易控制。夫将萌而未动者,机也;量时而可为者,势也。势非至刚莫能断,机非至明莫能察。

  卓敬建议,将燕王徙封南昌,既照顾了亲亲之谊,又令燕王束手无策,新帝本来也觉得有点道理,甚至还在卓敬上书第二日召见了他,然而最终却没有用他的计策,将这封奏疏搁置起来了,甚至连高巍的奏疏,也一并搁置。

  燕王由此看到新帝的优柔寡断和毫无远见卓识,若是自己坐在那个位置上,对高、卓二人,必是要大加任用的,这二策是对付藩王的最好利器,自己想了几晚上都找不到破解的办法,而新帝如今任用的齐泰黄子澄还有方孝孺之流,都是些只会侃侃而谈的老儒罢了,像样的计策提不出来,周王一案,根本无法服膺天下。

  “道衍大师呢,”燕王心火难去,一挥手道:“快把那老和尚给我请来!”

  道衍如今差不多都住在王府里了,王府也有佛堂,道衍驻锡在此,可以和燕王朝夕相见,图谋定策,然而还没等马云去佛堂请来道衍,就见马和急匆匆进入殿中:“殿下,朝廷使者到了!”

  燕王悚然一惊,道:“什么使者?”

  “说是兵部右侍郎陈植,”马和道:“带了兵部的文书,要调燕山卫指挥并千户去戍开平!”

  等燕王进入承运殿里,就见一位朝廷官员面无表情地立在大殿中,见到燕王来了,倒也不失礼节,先行了大礼,然后出示兵部文书,道:“启禀殿下,臣奉本部文书并北平都指挥使司文书,调燕山左卫指挥、指挥佥事四人,千户一十三人往戍开平。”

  燕王冷哼了一声,道:“你是奉兵部文书?你可知道我燕山卫军籍归五军都督府管辖?”

  “臣自然知道,”陈植不慌不忙道:“五军都督府分领在京除亲军指挥使司外的各卫所和在外各都司卫所,北平都司亦不例外。”

  五军都督府调有统兵权而无调兵权,兵部拥有调兵权而无统兵权。五军都督府和兵部相互节制互不统属。于是燕王道:“你要来调燕山卫军籍,须当出示五军都督府文书。兵部文书,无用。”

  “臣要说,兵部文书就能调。”陈植并不惧怕燕王的直视,铿锵道:“殿下应当知道,遇有战事,兵部奉皇上旨意调军,任命军官,发给印信。”

  燕王就道:“遇有什么战事?”

  “胡虏今秋且未南下,”陈植道:“须当预防今冬。”

  燕王大怒而起:“本王五月接到高皇帝敕谕,命左都督杨文为总兵,往北平参赞我用兵,合兵燕、谷、宁三府护卫,选练精锐马步军士抵御胡虏。且另有一道敕谕,命一旦开战,可调西凉都指挥庄德、张文杰助我用兵,我节制大小官军,这诏书乃是高皇帝山陵崩前明发出去的最后一道诏书,本王虽居于北平守孝,但时时参详军政,不敢有半分疏忽,以令高皇帝在天之灵难安,尔等今要对胡虏用兵,乃敢不知会于我?尔等敢有违高皇帝旨意,是何居心?”

  陈植只能“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咬牙道:“殿下息怒,兵部此番调职,乃是为了防边。”

  燕王余怒未消,厉声问道:“凡奉敕调兵,不启王知,不得辄行,你可知道这话,如今我并不同意调兵,你那儿来的,回哪儿去罢!”

  陈植倒是个铮铮铁骨,反而站起身来,道:“凡奉敕调兵,不启王知,不得辄行——此乃高皇帝所言无差,然而殿下可知道这句话的意思,乃是说将调兵之事告诉藩王,而不是征得藩王同意方可调兵!如今我将调兵之事,提前知会了殿下,就可以奉敕调兵了!”

  燕王几乎被气了个仰倒,然而他指着陈植却说不出反驳的话来,因为高皇帝的意思的确是这样,否则也不会紧跟着说“有王令旨,而无朝命,亦不许擅发”这样的话了,恰此时马和在殿门口回禀道:“诸将已在殿前等候。”

  陈植阔步走出去,将兵部文书展开,一一念道:“燕山右护卫指挥陈贤;燕山中护卫千户孟善……”

  燕王铁青着脸听着陈植将他手下的将领都调去开平,新帝这一番动作,弱他的羽翼,简直是比削夺周王王爵还叫他难受和恐惧,而他竟然没有一丝一毫的办法,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些随他出生入死的部下,就这么被调离北平。

  然而叫他意想不到,更让陈植意想不到的事情出现了,诸将没有一个去接任命的,哪怕这文书上并没有褫夺他们的官职,反而升他们的官儿——这样静默了好一会儿,却见张玉和丘福、朱能七八个解下衣冠来,更有王真、张兴这两个其自卒伍中的百户激愤道:“如今官司一片糊涂,没什么分晓,吾等跟随燕王殿下驱逐鞑虏,就跟犯了弥天大罪似的,竟不得活,当年未曾跟随殿下之时,不过是帐前一小卒,心里只道,若是有识得俺们兄弟的,愿意提携俺们兄弟的,俺们就把这一腔血给他,自打跟随殿下,殿下待我们有如一家,十年来推食食之,解衣衣之,此番恩德,俺们感遇忘身,就是即刻为殿下死了,也是心甘情愿。如今俺们也是百户、千户这样的官儿了,这朝廷封的官儿,做地没滋没味地,倒不如殿下身前的马前卒做地舒服,殿下,如今俺们就脱了朝廷这一身衣裳,给殿下做个帐前听使唤的小厮罢!”

  燕王见诸将如此齐心,竟都推了朝廷的官儿,眼中心中,俱都一热,竟不由得流下泪来。他看着阶下这一群人,有的白发了,有的还壮年,也有年纪轻轻的,但是都得他推诚相待,也得了他们的回报——他想起自己带着他们追亡逐北的时候,那时候都大言不惭地要马上封侯,高吟着“少年十五二十时,步行夺得胡马骑。射杀中山白额虎,肯数邺下黄须儿”!十五载春秋,竟至于斯!

  “一身转战三千里,一剑曾当百万师。汉兵奋迅如霹雳,虏骑崩腾畏蒺藜。卫青不败由天幸,李广无功缘数奇。自从弃置便衰朽,世事蹉跎成白首……”

  好像知道燕王心里想的,这些桀骜的将领,居然又唱起出征的歌儿来——愿得燕弓射大将,耻令越甲鸣吾军!莫嫌旧日云中守,犹堪一战取功勋!

  愿得燕弓射大将,耻令越甲鸣吾军!

  燕王心中激荡,想要说话,张口却喷出一口血来,诸将大惊失色,将燕王搀入殿中,有激愤难平的,揪住陈植的衣领,被马和跟李兴两个拼死拦下了,陈植倒也懊丧,因为之后燕王就不再见他,北平传出了燕王病重的消息。

  不过殿中依然传出来王命,让诸将往戍开平,陈植这才着实松了口气,回复京师交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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