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波澜的海洋
蒂尔娜的冥想已经到了最为关键的阶段。
她死死锁定着一道魔力轨迹，不敢有片刻的松懈。
因为体质不同于普通的人类，维斯魔灵感知魔力之海异常困难，尤其是到最后的阶段，接近魔力之海时，因为精神属性亲和度差，她所追踪的魔力波动往往会剧烈很多，轨迹非常难以锁定，同时精神力消耗速度也比一般人类快一截。
她记得上上次，也就是前年的春天，进行冥想时，便是因为最后再也跟不上魔力变换的轨迹，而没能成功。
上一次，去年的这个时间，则是因为最后的时候精神力枯竭而失败，那一次她死死咬着那道魔力轨迹不放，差一点就要接触到魔力之海，却最终昏厥过去。几个奥尔之后醒来她又尝试了一次，但因为精神力恢复得不够，很快又再次昏厥。
之后她被王德尔移出了魔法结界，为了避免她再次尝试而留下严重的损伤。
不接触魔力之海便很难锻炼精神力，精神力不够更是没机会接触魔力之海。
一个无解的死循环。
这一年中她不知道花了多少时间来锻炼精神力，收效甚微，但多少有一点进步。
把握也就比去年更高了一点。
仅仅只有一点。
于是对她来说，一整天的时间，其实依然只有一次坚持到底的机会。万一失败，她便很难再及时恢复出足量的精神力量。
一定要坚持住。
估算着精神力的消耗速度，蒂尔娜清空了自己的思绪，然后关闭了身体大部分的魔力通道与伴生仪器和机械，只留下思维与魔力的核心依旧闪动。
冰晶殿堂的光幕之中，维斯魔灵手握棕黑的魔杖，银色的皮肤上那些发光流转的蓝色线条逐渐熄灭。
……
所有的方向上都有阻碍，不知该如何收回自己的感知。
“似乎被困住了……”
确认了当下的处境，莫林反而冷静了下来。
如果精神力枯竭，大概会昏迷过去，不知道醒来的时候还有没有机会再次尝试一下，如果不行，那要再等一整年的时间。少年心情有些苦涩，因为自己天生的魔力容量很高，理论上对魔力的亲和性应该很好，他从来没想过会被卡在冥想这一关。
当然，有魔法结界的保护，应该不会发生最差的情况——少年尽量避免去想，他会被永远困在这里的可能。
既然如此，趁现在精神力还有剩余，不如做点什么……
莫林小心翼翼地探出感知，触了触周围无形的障碍。
……咦？
感觉有些异常，莫林将感知贴了上去，仔细观察。
原来是这样……
少年发现这些屏障似乎并非不可穿过，只是像格外粘稠的液体或胶膜一般，阻力很大，不经意间接触到会以为是无法通过的屏障，但花些时间，他的感知足以穿透这些障碍。
反正最差也就是在这个鬼地方精神力耗尽了，莫林想到。
他鼓起勇气，一头向前扎去……
……
在蒂尔娜的感知中，那道魔力轨迹变得有些模糊，魔力波动得很剧烈，但最主要的原因是她的意识状态开始下降。
但她的感知依然死死咬着魔力轨迹向远方延伸。
脑海中早已没有任何其他念头，也没办法再去回忆已背的滚瓜烂熟的《一千件事》。
真的太累了。
仿佛一条经年老化的皮筋被拉扯得越来越长，不知何时就会悄无声息地断裂。
维斯魔灵咬咬牙，再次关闭了大部分的感觉回路，那是她核心周围的保护机制，关闭了这些回路，就失去了对危险的感觉，这原本是保护核心安全的最后一道屏障，但对她来说，现在已经不再重要了。
没办法接触魔力之海，锻炼精神力的效果微乎其微，或许过上几十年再尝试她成功的机会要大得多——对于维斯魔灵的生命长度来说并不算久，但她早已下定决心，她说过这次要跟上同伴的脚步。
她不会退缩。
前方魔力波动的轨迹开始放缓，这是即将要进入魔力之海的征兆。
来了。
蒂尔娜用尽最后的力气，追上魔力的轨迹。
……
莫林感觉自己沉入了泥沼之中，极为缓慢而艰难地移动着。
他的感知范围被挤压得很小，周围浓稠的无形屏障让他如同窒息一般无法喘息，当他静止下来时，便能察觉出周围无形的屏障其实也在缓缓移动，这大概是他最初陷入困境的原因，而他前进的速度甚至还没有屏障移动的速度快。
如此他已没办法再逃出去。
那就往里面走。
少年回想着精神感知课程上学到的方法，努力把精神力压缩成相对紧密的形状，以便在前进时可以最大地减少损耗。
他转了个头，迎着那些屏障涌来的方向，继续前进。
……
找到了。
沿着魔力的轨迹，蒂尔娜终于找到了那片海。
那片让她整整追逐了五年的海。
就像书上曾记载的那般：你孤身一人追逐魔力的踪迹，穿越过重重虚空，最终找到了那扇“门扉”，无尽虚空中几乎没有体积的那一点，如此渺小而不值一提，而当你穿过它，你便“看”到了那片海，在枯寂的虚空中耀如晨星。
蒂尔娜在虚空中与那片海遥遥相对。
明明隔着不知多远的距离，明明不知隔在中间的是不是距离，但如王德尔所说，感知即为接触。
周围仿佛涌来了无穷无尽的魔力，那些魔力是如此浓郁，如同海水一般在维斯魔灵周围缓缓流动，包裹着她，浸润着她。
枯竭的精神力如同被生命之雨浇灌，迅速开始增长，并在完全恢复之后依然不停地增长。而她的身体，在魔力的浪潮一遍遍的冲刷下，她身上每一条魔力通道，每一条感觉回路，每一寸皮肤，每一个伴生仪器与机械，都在逐渐增强。
这便是随之而来的魔力洗礼。
蒂尔娜缓缓睁开眼眸，蓝宝石般的左眼深处闪烁着光芒，右眼暗红的射线重新稳定，辅助魔法机械开始运转，银色的皮肤上那些原本黯淡下去的幽蓝线条也一一亮起。略显僵硬的笑容将她的脸颊染得温婉而淑雅。
维斯魔灵并不会流泪，但蒂尔娜还是轻轻擦了擦眼角。
成功了呢。
……
莫林是在一片金色的沙滩上醒来的。
他记得他在冥想，在感知魔力之海的过程中失去了魔力踪迹，然后被不知名的无形障碍困住，后来一头扎进了那层液膜，在那稠密的障碍中前进了很久，逐渐失去了意识，可他为什会出现在这里，这又是哪？
金色的沙滩，轻柔的风，海浪卷来一堆堆雪白的泡沫，哗哗的潮水声寂寞的回响。
除了自己外，没看到任何人，没看到任何生物。
可为什么天是黑色的，纯粹的黑，一丝光亮都没有，也没有任何日月星辰。
少年又注意到黑色的天空下并没有任何云朵。
没有光源，也没有阴影，所有的色彩都来自于物体本身。
没有光源，但是有色彩，这难道是……
少年闭上眼睛，片刻之后再次睁开，脸上的神色无比震惊。
这风，这海，这沙，居然全是无比浓郁的魔力直接堆叠而成的！
他呆呆地眺望层层叠叠的无尽波涛，甚至海水的颜色还有细微的差别，彼此混合交织一直到黑蓝分界的视野尽头……
难道是魔力之海，这是在逗我？
我居然进入到魔力之海的世界中了吗？
可这没有道理啊……
……
看到光幕中的蒂尔娜已经醒来，身上开始散发出明显的魔力波动，王德尔便知道维斯魔灵成功了。他将她移出了光幕，欣慰地点了点头：“干得不错，终于是成功了，你是今天第一个。”
“感谢教授您这些年的照顾与教导。”蒂尔娜认真地行了一礼。
“哪里哪里，都是你自己格外努力，让我想想，在维斯魔灵中，这么年轻的岁数就成功接触魔力之海的，你应该是有史以来第一个吧。”王德尔笑道：“这么优秀，真是让我想念——”
“咳，要不教授您还是继续雕刻魔杖？”蒂尔娜略带尴尬地打断了王德尔的话。
“呃……人年纪一大就容易回忆小时候的事，哈哈，”王德尔捋了捋胡子，“要不你先回学院？外边有等待的飞行马车，这些小家伙可能还要大半天呢。”
蒂尔娜看着魔法结界的光幕中正在冥想的莫林巴伦马卡斯与艾玟诺，摇摇头答道：
“不了，我等着我的同伴们。”
……
我怎么可能就莫名其妙地进入到魔力之海中了呢？
莫林百思不得其解。
尽管在书籍的记载描述中，魔力之海是一个无比广阔的世界，可以在某种程度上被破碎世界的秩序生灵感知接触，并从中获取魔力，但从没听说过，有谁能真正进入魔力之海的。
还站在了这片金色的沙滩上？
不对不对，一定有什么问题。
少年向着海面走了几步，浪花打来，本应淹没少年的小腿，却神奇地向两侧分开，把少年绕了过去，又在他的身后汇合出波纹。
这又是怎么回事？莫林一愣，又往前走了很长一段距离。
海浪打来，海水在他眼前贴着他的脸颊分开，没有一滴水珠真正落到他的身上，也没有感受到任何冲力。
所以并不是他有什么方法把海水挡了下来，而是魔力之海的海水主动避开了他。
如同他周遭都是海水避之不及的某种禁区。
喂，虽然冥想过程不像标准记载的那般，但既然我都进来了，不是应该受到魔力洗礼才对吗？不是应该强化我的身体才对吗？难道我之前看的书，听的课，背的资料，全是假的咯？全是在逗我咯？
精神力确实在缓缓恢复，但他的身体……咦？我怎么会有身体的？
神经粗壮的少年这才注意到，在这个世界醒来后，他居然有了某种实体？
退回到沙滩，看了看自己，穿的和之前在冰晶殿堂里一模一样。
不应该啊……
莫林心意一动，学院长袍居然消失无踪。
精神力化成的么，我就说嘛，就算今天真的撞了鬼我的身体也不可能到这里来……
金色的沙滩上，碧蓝的海水边，少年开始一件件“褪去”自己的衣服。
反正在这个鬼地方也没其他生物能看见。
黑色的学院长袍消失了，蓝色的厚棉衣消失了，白色的内衫消失了……
居然还有这些东西，在这里精神力幻化得还真是细致。少年发现他脖子上还戴着挂链，上面夹着祖父交给他贴身保管的黑色晶卡和伊莱克佩娅之星剩下的翠绿色的花柄。
心念一动，挂链消失了，翠绿的花柄消失了，黑色的晶卡坠在沙滩上，还在。
心念再一动，手上的指环消失了，小黑的戒痕消失了，手掌消失了，黑色的晶卡依然在。
我真是服了，怎么你也有问题，还是不是自己人？接连遇到无法理解的状况，少年只觉得自己的认知在不断崩溃，从小到大看过的那么多书，这几个月上的这么多课程，那些生生记在脑子里的知识，突然间就全都靠不住了。
他恢复出身体与衣着，看着坠在沙滩上的黑色晶卡，准备认真研究一番，或者说，准备好好敲打敲打。
追了半天莫名其妙就不动弹的魔力波动也就算了，魔力之海我第一次来不喜欢我我也不追究了，这些魔力组成的海水跟我不熟我也懒得理它们了，你可是我祖父留给我的东西，辛辛苦苦戴了你两年，给我表现的正常一点行不行？
快消失，快消失！
莫林从沙滩上捡起晶卡。
脚下的大地微微颤动了一下。
……是错觉吧？
少年感觉手中的晶卡开始发热。
魔力之海陡然变得无比狂躁。
飓风咆哮，狂沙乱舞，滔天巨浪席卷而来，把少年裹挟在当中。
周围的魔力越来越浓郁，这次少年居然感受到了海水沉重的压力。
终于不怕我了，我就看看这撞了鬼的冥想最后到底会变成什么样！横了心的少年只管抓着晶卡，任凭狂沙巨浪在自己周围汹涌翻滚，毫不反抗。
压力越来越大，莫林逐渐无法保持精神力构成的身体。
衣物首饰最先消失，然后是肢体。
少年干脆重新变为纯粹的精神感知，紧紧地贴在黑色晶卡之上。
周围的魔力越积越厚重，甚至黑色的天空都聚集出了乌云，闪电与火焰如雨坠落，一副天崩地裂的景象。
然而无尽的压力下，黑色晶卡巍然不动。
不光如此，连同贴在晶卡上的莫林的精神感知都受到了保护，丝毫不被周围狂暴的世界影响。
本以为压力要无休止地增加下去，然而下一刻，似乎打破了什么临界，魔力之海再次微微颤动了一下。
一瞬间后风淡云轻，整个世界又恢复了安宁。
金色的沙滩，轻柔的风，海浪卷来一堆堆雪白的泡沫，哗哗的潮水声寂寞的回响。
只是那张黑色的晶卡，和那个曾经站在这片沙滩上发呆的少年，都已不见影踪。
仿佛他们从来没出现过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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