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惊悚的检查

　　从这周三一年级新生集体成功接触魔力之海到现在已是周六的午后，时间过了将近三天，但茶余饭后在校园里依然随处能听到人们对当时情景的描述与讨论，比如此刻，在这条沿着溪水通往森林区域的小路上，便听见两人边走边聊：

　　“当时那莫林·卡兰德醒来，隔着光幕，大家看到他一脸的茫然，好多人都以为他失败了，‘手语者’克里奥甚至已经开始嘲笑叫他学弟，可你猜后来怎么了？”

　　“怎么了？”

　　“原来他的茫然是因为身体里容纳的魔力太多不习惯，你知道吗，就在莫林一个失神的刹那，他的魔力控制不住一下子就炸开来了，那场景，啧啧，那些失控的魔力彼此冲突，释放出的火光直接冲破了光幕，巨响震得整个冰晶殿堂都摇摇欲坠呐，要我说简直能和三四环的魔法威力相比！”

　　“哇塞，你当时在场？”

　　“不在，但我一个朋友在那，我这也算第一手消息。”

　　“那之后呢，之后呢？”

　　“当时王德尔教授也在场，都是靠他才保护住了其余的同学，我那朋友说，要不是王德尔教授，他们统统都要玩完，至于克里奥那几人，眼睛瞪得话都说不出来，当场就变成哑巴了。而且，我跟你说，那火光消散之后，莫林完好无损地站在原地，手持魔杖，就像传说中那些大魔法师一般！”

　　“哇？！这么帅？”

　　“那是当然，我跟你说……”

　　两人聊得兴起，丝毫没注意原本跟在他们身后的一个头发微乱的一年级男生低着头快步超了过去，然后一溜烟地跑远了。

　　这个男生便是莫林，甩开了聊天的两人，现在正微红着脸在小路上不安地前后张望，生怕别人认出他似的。

　　这几天来，走在路上，经常会听到别人讨论那天的事，版本有夸张的有非常夸张的还有非常非常夸张的，但不管哪个版本，每次听到最后一段时莫林就格外尴尬，原因无他，想想就知道，魔法结界都被冲破了，那少年身上的衣服还能保得住么？

　　他穿的可不是那种珍贵的魔法长袍。

　　所以真实的版本是这样的：

　　在莫林的魔力失控后，确实爆裂开极为壮观的火光，克里奥几人也确实目瞪口呆，可光幕并没有受到太大损伤，更别说冰晶殿堂摇摇欲坠什么的。失控的魔力彼此冲突快速消散，释放出的火光虽然声势浩大，但因为缺少了法术模型的束缚根本没有什么威力可言。

　　而反应过来的王德尔很老道地施放了两个魔法，第一个制造了一阵强风，把所有逸散的魔力和火光全都从冰晶殿堂吹了出去，第二个则制造了一个能持续一段时间的幻象覆盖在莫林身上，“稍稍”美化了一下少年狼狈的形象。

　　那时少年对自己真实的感知是这样的：头发焦了大半，衣服烧得破破烂烂只能勉强挂在身上，不知有多少部分裸露在外，反正强风吹来从头到脚都拔凉拔凉的，此外还满脸焦黑，手里则握着一根树枝一样的魔杖。

　　大概身前就差一个有缺口的碗了。

　　多亏了那个幻象魔法他才没沦为学院的笑谈。不过莫林感觉蒂尔娜似乎能看穿王德尔的魔法：在回去的路上维斯魔灵右眼的射线一直避免往少年身上扫视，而且她跟自己说起话来表情也古怪得很，让少年格外尴尬。

　　莫林对王德尔教授的援手可谓是满怀感激，直到昨天晚上他和同伴在餐厅吃饭时，王德尔突然一脸奸笑地出现在桌边，左手拿出一块录有少年光着屁股的魔法影像石，右手则拿出一张待签的四万金币的欠条。

　　莫林摸了摸王德尔手里的影像石，心里咯噔一声，再一看那欠条上的金额，一口饮料就呛了出来：

　　“您这是欠条还是卖身契？！”

　　四万金币已经超出了少年的想象范围，但光屁股的影像可是实打实的，“沉眠者”这个头衔已经够少年受的了，他可不想再加一个“裸奔者”的名头。

　　悲愤的少年拿起笔便要忍痛签下，却突然想起派克老爹的平时的教导。

　　“啪”的一声，少年把笔拍在了桌子上，横着头说道：“不签！”

　　“哦？不签说不定我就不小心把影像石丢给其他人看了哦。”王德尔威胁道。

　　少年斜着眼瞅了一眼灰胡子老头，面不改色，“不签！”虽然莫林心里是虚的要命，但一张脸上硬是摆出一副“你爱咋咋”的表情，毫无做作，也不枉派克男爵多年的谆谆教导。

　　这剧本不对啊，王德尔一愣，这个年纪的小年轻不是最在意这些的么？他眯着眼睛盯着莫林看了好一会儿，突然把手中的影像石摊开在一头雾水的艾玟诺面前。

　　哼哼，小鬼头，想跟我装？我见过的人比你吃过的米还多，你就是脸皮抽一抽我都能看穿你！

　　没防备着老头这一招，莫林心里一突，脸上就是一颤，暗叫不好，他想起派克老爹的话：“……最关键的是面部一定要放松，绝对不能僵硬，千万不要试着保持之前的神态，如果出了差漏，最好心里多想想其他事情，别人不一定能抓住你真实的想法。”

　　少年连忙回忆母亲做烤肉，自己吃烤肉，自己被禁止吃烤肉，以及自己偷偷吃烤肉的场景。

　　感觉回忆地差不多了，少年才绷了绷脸，说道：“不签！”

　　本来看到莫林脸上一丝惊颤，王德尔还以为就此搞定了这个小鬼，但没想到随即便看到了一连串的表情变化，怀念？欣喜？难过？以及爽快中带着一丝愧疚？更令老头吃惊的是，这些表情绝对都发自内心毫无掩饰。

　　山羊胡老头僵立当场，自己要把这小鬼光屁股的影像给别人看，这小鬼却流露出这么复杂的情感，那什么舒爽中带着一丝愧疚什么的，似乎有点惊悚啊，难不成我这下正合了他的意？

　　难不成……难不成这家伙居然有奇怪的癖好？！这可怎么办？

　　再一看那少年明面紧张却暗藏满足的表情，更是确信了几分，却是不知莫林此时因刚刚想了很多吃烤肉的情景，自然绷不住得满足。

　　如意算盘落空，王德尔不由怒道：“魔力都让你汲取了，金子都让我掏？哪有这样的道理？！”

　　老爹教的东西果然有用，看王德尔不再拿影像石威胁，莫林心里一喜，讲道：“明明有教学资金，你以为我不知道？上上次的课你自己说漏嘴的！”

　　“教学资金哪有这么多！”王德尔气得胡子直抖，暗道自己要是再说漏嘴就给自己两巴掌。

　　莫林才不吃这一套，心想脸皮这东西真是越用越厚，撇着嘴巴说：“不够去找院长要啊，找我干嘛。”

　　“你要能让菲尔丁那个老家伙多掏一个金币出来，我就把，我就把我的胡子烧成灰泡茶喝！”一提院长王德尔真是炸了，当初他一时大意，信了菲尔丁那个老家伙的邪，跑来伊露维塔当老师，还签了份不知道多少年的合同。这么多年过去，贝拉米小镇上的啤酒价格都翻了两翻，自己的工资硬是没涨过！

　　每次他去找菲尔丁，那老家伙就气定神闲地掏出当年那张合同，在自己脸前晃来晃去，还吐自己一脸烟圈，关键是，自己偏偏打不过他，不然早一棍子敲断那老家伙的鼻梁了！

　　“一万！”感觉差不多了，莫林冷不丁地说道。

　　他从维斯魔灵那也了解了那天的经过，知道自己的魔力洗礼都是因为王德尔一张张的魔力晶卡才完成得这么好，对这个老人还是颇为感激的，只是金币，少年是真的没有，再说，要真是应该由自己来负责的话，这个山羊胡老头一开始肯定不会用那么“卑鄙”的手段。

　　“不行，三万！”王德尔精神一振，还价道。

　　“一万！”莫林巍然不动。

　　“两万五！不能再少了！”王德尔扯着脖子叫道，引得周围一大片好奇的目光望来。

　　“一万！”

　　“哪有你这么讲价的？！！”王德尔怒道。

　　少年很是复杂地看了一眼山羊胡老头，嘴角一抽，冷哼了一声：“那就算——”

　　“一万！一万就一万！”王德尔连忙道，他手抖了一抖，手里欠条上的金额就变成了一万，满脸堆笑地递给莫林。

　　莫林接都不接，说道：“没钱！”

　　“没啥？”王德尔没听明白，愣了一下。

　　“没钱！！！”一旁的艾玟诺虽然不明白事情因果，但这句话可是很重要的，连忙大声帮莫林重复道。

　　“没钱先欠着啊，慢慢还，慢慢还……”王德尔推了推手里的欠条，心里隐隐感觉不对头。

　　“没钱，只能用别的方式还。”莫林说道。

　　“别的……方式？”王德尔颤了两颤，想起刚刚自己推测出的这个小鬼的癖好，心想他不会是要给我表演什么奇怪的节目来抵债吧，顿时一阵恶寒，吼道：“不行！”

　　“不行也得行！”

　　“那你来我的工坊帮忙，一次半天算一千！”王德尔说得慌张，目光里却闪过一道精芒。

　　“成交！”干脆利落，莫林一手抢过王德尔手中的影像石。

　　……

　　这便是莫林周六午后独自走在这条溪畔小路上的原因。

　　通过药剂店里卖的生发药水，此时少年的头发已经恢复，或许比以前要稍微乱上一点。其实不单是莫林，这几天来，在魔力洗礼不断的提升下，许多新生都因为不习惯身体里浓郁的魔力导致魔力失控，烧掉了不少衣物家具和头发，好在经验丰富的药剂店早就备足了生发药水，学院小精灵也时刻关注着各个魔法结界的数据情况，并没有造成什么损失。

　　按照小精灵给出的地图指引，莫林沿着道路来到一个清澈的水潭边，王德尔的工坊树屋便生长在这里。

　　看起来这年头确实没多少人对魔杖有兴趣，这里外上下不知多少个房间的魔杖工坊，居然只能看到零星几个高年级学长的身影，比安娜教授魔法塔中的人可少了太多。也不知道王德尔教授让我来干什么工作，他也就是财迷点，其它到没什么不好，有什么需要的少年我还是挺乐意帮帮忙的，毕竟也算欠了他一个大人情。

　　很快少年就不这么想了。

　　王德尔把莫林领到一个实验间，用袖子擦了擦一个机械台，示意莫林躺上去。那机械台上有好几条机械臂，每条手臂末端都是一个大小不同的锯齿，泛着寒芒，看上去颇为吓人。

　　少年一阵冒汗，这机械怎么看这都是用来锯木头的，让我躺上去，这不是要把我锯了吧？他连忙摇摇头，幽蓝的眼眸可怜兮兮地看着王德尔。

　　山羊胡老头翻了个白眼大手一挥就把莫林推了上去，两三下就用皮绳将少年固定好：“就做个检查而已看你那怂样。”

　　说着他开启了机械。

　　机械臂末端的齿轮开始高速旋转起来，同时逐渐向少年靠近。

　　“喂，教授，……咱们可是说好的啊，我可就是来帮个忙啊……”

　　嗡鸣的锯齿逐渐靠近。

　　“您看，不如我去帮您扫个地，保证干净，这么大的工坊，您又一把年纪了，自己打扫多累啊……”

　　锯齿还在靠近。

　　“那个，一次半天可只算一千啊，要是把我锯了剩下九千可就没找落了啊……”

　　依然在靠近。

　　“我跟你说，巴伦他们可都知道我来你这的，餐厅里那么多人也都听到了昨天，万一我失踪了……”

　　少年不停地碎碎念，他从头到脚都被捆得死死的，也看不到王德尔在哪，只能看到视野中离自己眼睛以及身体越来越近的几条机械臂，和机械臂末端飞速旋转的锯齿。

　　他不由绷紧了身体，鼻尖也冒出一点汗珠。

　　“再接近一公分我可就叫了哦，我叫起来可是很响的哦，我真地要叫了哦……”

　　脑门一痛，却是被王德尔用魔杖敲了一棍子：“叫什么叫，这锯齿的末端有极其细微的魔感针，在运动时遇到魔力波动会产生感应，用来分析你散发出的魔力波动。”

　　说着又是一棍子：“闭上嘴老实别动，要足够近才精确，要是碰坏了一根魔感针把你卖了都赔不起。”

　　本来应该脱掉外衣来检查的，但是想了想少年昨天的表现还是算了，王德尔把手杖放到一边，开始在操作台上非常专注地操作起来。

　　锯齿在离莫林身体还有一公分的距离上终于不再接近，这么近的距离下，少年终于看到高速旋转的那一圈魔感针，反射出的一圈淡淡的影子。随着王德尔的操作，锯齿外圈几乎贴着少年的皮肤移动。

　　怕真地碰坏什么金贵的东西，少年赶紧闭紧嘴巴，专注的王德尔也一言不发。

　　检查整整持续了大半个下午。

　　从刚开始心惊肉跳到后面习以为常再到后面几乎开始打呼噜，这倒是个练胆子的好方法，少年想着，山羊胡老人终于把他放了下来。

　　“能跟我说说那天冥想的情况吗？”王德尔一脸疑惑，关于自己制作的魔杖为什么会在莫林手中断裂他已经思考了很久，自觉有所感悟，但刚刚这大半个下午的检查却把他一个个猜想全部推翻。

　　那天因为莫林魔力失控比较狼狈，也就没留他仔细询问。

　　少年的心跳漏了一拍。

　　这几天来他一直在想这个问题，自己要怎么跟别人解释“莫林·卡兰德的魔力小水坑”，或者要不要向别人解释。不用再查更多的书籍他也知道，“自己连接一个不同的魔力之海”这件事是多么惊世骇俗，相比之下那个“获取书籍残缺部分的内容”的能力反而都不值得一提了。

　　但他很快发现自己的担心有点多余。

　　当他把这件事告诉巴伦的时候，完全不明白严重性的巴伦是一副“我相信你然后呢？”的神情，少年把这件事告诉马卡斯，马卡斯摸了摸少年的脑袋跟他说“作为一个贵族千万别在他人面前说疯话”，告诉艾玟诺，艾玟诺把这当成一个好听的故事，瞪着褐色的大眼睛赞叹莫林对魔力之海的世界中的描绘可真是有想象力。

　　就只有蒂尔娜显得比较认真，“不能接触魔力之海我相信，毕竟你从外界汲取魔力来进行魔力洗礼，至于你说连接了另一个魔力之海，我觉得可能是你在冥想时因为心情起伏而出现了幻象……”

　　除了巴伦外，大家都对少年格外担忧，觉得莫林可能因为没法接触魔力之海的事，受不了这个打击而变得有些不对劲。

　　“肯定还有其他的方法修炼魔力的，我们帮你一起找，别灰心！”马卡斯鼓励道。

　　少年甚至要拿出黑色卡牌给他们看，但摸了摸自己的胸口，便发现那张黑色卡牌居然没回来，闭眼感知才发现它依然悬浮于泡泡空间的正中央，无可奈何只能作罢。

　　听着王德尔的话，想了想伙伴们的表现，莫林沉思片刻。

　　他回答道：“那天我冥想时，其实没能连接到魔力之海。或者说我接触到魔力之海，但没有任何魔力涌进我的身体，而是从外界汲取的，我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我觉得魔力之海排斥我。”毕竟他进入魔力之海的世界，也算是“接触”到魔力之海。

　　说完半天，王德尔也没什么反应。

　　“王德尔教授？”莫林疑惑道。

　　只见山羊胡老人目光渐渐明亮起来。

　　“原来是这样！”他兴奋地叫道：“我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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