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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二章 崩溃下


  “起火了!”一个眼尖的将佐突然指着敌军阵后喊道:“东虏阵后起火了!”

  叫喊声就好像磁铁将众人的注意力吸了过去,每个人的都向第一个人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一道道烟柱从敌军的后方升起,在烟柱的下半部分透出一暗红来,这是火光透过浓烟。每一个人的脸上都露出狂喜之色,胜利已经是触手可及了。

  “左翼已经杀到河边了,东虏腹背受敌,必败无疑!”杜国英高声喊道,他的声音引起了一片赞同声,他转过身,对胡床上的刘成高声道:“大人,请吹响号角吧,与迂回到东虏阵后的我军前后夹击,必能大胜!”

  出乎众人意料的是,杜国英的请求并没有得到允许。坐在胡床上的刘成没有发出一点声音,一开始杜国英还以为刘成是打算持重,毕竟右翼在先前的激战中损失颇大,既然已经胜券在握,等到在左翼和中军都已经取得决定性优势再让右翼进击也是很正常的选择。可是他很快就发现不对,坐在胡床上的刘成双眼虽然微睁,但却毫无神采,不像是人,倒像是个无生命的泥雕木塑。杜国英大着胆子伸手在刘成眼前晃了晃,发现对方竟然没有反应,顿时慌了神,赶忙上前一把抓住刘成的肩膀,刘成身子一软,便倒入杜国英的怀中,昏死过去。杜国英被吓得呆住了,过了一会儿方才喊道:“大人,大人,你怎么了?醒醒呀!”

  “水?水?”

  他的声音嘶哑而又生硬,与平时他温和浑厚的声音几乎是两个人,但这是刘成昏死过去以来第一次开口说话。发着高烧的他已经完全失去了时间的概念,昏睡过去多久?他觉得自己太虚弱,虽然已经尽全力叫喊,但实际也就比蚊子的声音大不了多少。不过守候在毡床旁的切桑还是弄明白了病人的意思,他对一旁的侍女低声道:“快,快取参汤来,大人醒了!”

  侍女小心的取来温在暖炉上的参汤,小心的托起刘成的脑袋,在脑后用锦垫垫上,然后用银匙撬开他的牙关,将一勺勺温热的参汤喂了进去。一碗参汤下肚,刘成总算是睁开了眼睛,过了好一会儿,他的眼神才恢复了清明,口中吐出四个字:“上师,是你?”

  “大人您总算是活过来了!”切桑总算是松了口气:“您现在饿吗?”

  “嗯!”刘成感觉到自己的胃空的像一个破了口的皮袋,切桑赶忙对侍女道:“取一碗奶糜子来!”

  一碗奶糜子下了肚,刘成才觉得浑身上下有了点力气,可饥饿的感觉反倒更厉害了,可切桑却将碗拿开了,看到刘成怨恨的眼神,喇嘛苦笑道:“大人,您已经昏睡过去好几天了,每天就喝了点马奶,已经饿得紧了,现在吃太多会把胃撑坏的,待会再给您吃!”

  “这么长时间?”刘成闻言一愣,他下意识的想要伸手去摸自己脖子上的伤口,却发现被布包扎的严严实实,切桑苦笑道:“大人,您这次可是死里逃生,金甲太重,压在肩膀上,把伤口撕裂了,流血过多,等我们发现的时候您的内衣都被血染透了,哎!”

  刘成这才回忆起当时的情景,黄金本来就比铁密度要大,而为了提高观赏性,那副金甲比寻常的盔甲要厚不少,一套加起来足有五十多斤,便是个好人穿在身上也不好受,更不要说刘成脖子上有箭伤,金甲的重量压在双肩上,很快就把伤口给撕裂了。偏生当时刘成的精力都用在其他地方,竟然没有注意到自己的伤口已经撕裂了,待到他听到敌军阵后起火了,精神支柱一松,就昏死了过去。

  “赢了就好了!”刘成笑道:“将士们在阵前厮杀,只会比我更凶险!”话说到这里,他才发现帐篷四周满满当当的挤满了人,都是自己的部将,杜国英、格桑、郝摇旗、阿桂、哈撒儿等主要将领一个不少,脸色顿时大变,问道:“怎么回事?你们怎么都在这里?谁去追击东虏了?拿住皇太极了吗?”

  众将面面相觑,刘成看在眼里,勃然大怒,顺手抓起一旁的碗便朝最近的杜国英头上扔去:“皇太极乃是我大明的死敌,这次死伤了那么多将士才打败东虏,你却不领兵追击捉拿贼首,难道你不知道一世纵敌,数代之患的道理吗?”

  杜国英猝不及防,被碗砸在头上,顿时鲜血横流。他不敢辩解,只得连连磕头谢罪,其他将领也赶忙跪下伏地请罪,切桑赶忙替他们辩解道:“大人,这倒不能全怪诸位将军,大人您昏倒后,敌军左翼的多铎领兵抢占了一座浮桥,然后他将镶白旗大部与皇太极等人过河之后,便放火将浮桥烧了,由于其余三座浮桥已经被郝将军放火烧了,待到我军修好浮桥,已经是两天之后的事情了。”

  “那也可以追击呀!”刘成怒道:“我军马比东虏多,就算拉下两天,也不是不可能追上的!”

  “大人!”切桑压低了声音,附耳低语道:“您也应该体谅一下众将的心意呀!”

  刘成是何等机敏的人,立即就明白了切桑的言下之意。与皇太极、崇祯这些已经根基深厚的集团领袖不同,刘成所在的这个军政集团是由他一手建立起来的,成员的成分十分复杂,有大明的边军、有前流贼、有蒙古各部、有邪教头子、格鲁派僧人、还有大明失意的官员。将这些成分复杂、相互之间矛盾尖锐的势力粘合起来的唯一纽带就是对刘成本人的忠诚,而刘成也用各种利益回报其忠诚。假如刘成死了,即便拿住了皇太极又有谁来赏赐这一战功呢?那还不如留在这里,尽早得到刘成生死的确切消息,自己用这点来指责他们实在是有些无理了。

  “都起来吧!”刘成用尽可能温和的语气对众将道:“我方才太过激动了,没有体谅到你们的苦心。大夫在哪里,快来替杜将军处理一下伤口!”

  “多谢大人!”杜国英有些狼狈的低下头。

  刘成深吸了一口气,平息了一下自己的情绪:“诸位,这次击破东虏,你们都立下了大功,待到我回到大同后,就一一加以赏赐!不过虏酋皇太极乃是大明、也是蒙古的死敌,这次放走了他,实在是可惜!”说到这里,刘成突然咳嗽起来,一旁的切桑赶忙上前一边扶着刘成躺下,一边高声对诸将道:“大人伤势还没有全好,今日便到这里了!”

  刘成重伤未愈,一下子说了这么多话,也觉得十分疲倦,便向众将点了点头,便躺了下来,不一会儿便又睡着了。

  就这般,刘成休养了两日。为了避免路上颠簸,让伤势加剧,大军也就在原地驻留不动。刘成本正值盛年,这些年又把身体打熬的十分强健,他的伤也只是流血过多,对脏器筋骨都没有什么伤害,有了充足的营养和良好的照顾,两天下来就恢复了不少,除了容易疲乏些,下地脚软些,已经与常人无异。这天申时,刘成刚刚午睡醒来,正在婢女的侍候下喝着奶粥,切桑从外间急匆匆的进来,凑到刘成耳边又低语了几句,刘成惊讶的瞪大了眼睛,回过头紧盯着切桑:“什么?此事当真?”

  “已经让阿桂还有十几个俘虏鉴别过了,确是那人无疑!”切桑的语气十分肯定,刘成低下头,过了好一会儿才重新恢复了平静,重新抬起头来:“把人带进来,别让其他人看到!”

  “是,大人!”

  当切桑离开帐篷,只留下刘成一人时,他突然大笑起来,一边笑一边拍着软榻旁的凭几道:“想不到呀想不到,没有死在我的刀下,却死在多尔衮的手上,正是天理报应,丝毫不爽呀!”

  遏必隆低着头,他的双手与双脚都戴着沉重的镣铐,冰冷坚硬的钢铁摩擦着他手腕与脚踝上的伤口,剧痛难忍,但与他此时精神上忍受的煎熬比起来,肉体上的痛苦根本算不了什么,如果不是誓言与责任感支撑着,恐怕他早就自杀来结束这一痛苦了。

  “济农大人,人已经带到了!”

  “带进来吧!”

  卫兵的通传声将遏必隆从痛苦的回忆中惊醒了过来,他走进帐篷,小心的向首座上看去。左右两侧分别站着一个喇嘛和捧刀汉子,当中的那个男人身着宽袍,脸上苍白的可怕,脖子上用白布包裹着,半坐半躺在一张锦榻上,正饶有兴致的看着自己。

  “看来多铎先前自称射中刘成倒并非虚言,只可惜没有射死他,要不然这一仗胜的就是大金了,大汗接下来也不会死了,当真是时运不济呀!”遏必隆暗自感叹道。

  “你抬起头来!”刘成的声音并不大,但充满了上位者的威严,遏必隆下意识的抬起头,旋即为自己的屈服感觉到羞愧,他咬紧牙关,告诉自己这不过是为了执行已死的大汗的遗命。

  “你自称是皇太极的护军首领,却送了皇太极的首级来了!”刘成指着扶几上的那枚首级:“可你先前不是说杀皇太极的是多尔衮三兄弟吗?到底是谁杀了他?为何你把首级送到我这里来?”

  “结束大汗性命的是正是在下!”遏必隆稍一犹豫,一字一顿的答道:“也是大汗让在下将首级送到您这里来的!”

  “是你杀了皇太极?他又让你把自己的首级送到我这里来?”刘成眉头微皱:“你莫不是疯了!”

  遏必隆意识到自己的回答引起了误解,赶忙解释道:“大汗当时已经身中数刀,已经快不行了,他让我带着自己的首级来您这里,请求您的帮助!”

  刘成皱了皱眉头,他意识到整个事情十分复杂,于是他低声对遏必隆道:“你把整个事情从头到尾仔细说一遍,不要漏掉一点细节!”

  “是!”

  时间回转到两天前,后金败军营地。

  “呸!这也叫酒,这么酸,都成醋了!”阿济格将入口的酒吐了出来。

  “不喝别浪费!”多铎一把将酒壶抓了过来,冷笑道:“也不看看这是啥时候,还嫌酒酸,咱们可是败军之将,有马尿喝就不错了,还嫌酒酸。”

  阿济格的脸色变幻,过了一会儿方才颓然低下了头:“多铎,你觉得这次回去大汗会怎么处置咱们?”

  “别说处置咱们,是你,就你一个!”多铎冷笑道:“大汗派了两次援兵给你,你的右翼还给打崩了,一个人连滚带爬的跑到中军去,我要是大汗,就立刻把你砍了!”

  “这也不能怪我吧!”阿济格顿时急了:“那刘成把那么多兵都聚集到我那边了,我能挺那么久已经不容易了,可你那边也没打垮西虏的右翼呀?”

  “我射伤了刘成本人,还把贼军的右翼打的步步败退,最后还保住了浮桥。”多铎冷笑道:“要不是我,就是全军覆没的下场!”

  “你——!”阿济格被多铎这番话说的怒气勃发,一副就要暴怒的样子,可过了一会儿他的火气终究没有爆发出来,反而颓然道:“你说的是,这次大汗若是要论罪,我肯定是跑不掉的了!看在兄弟一场的份上,我家里的事情到时候你也多看待点!”

  看到一奶同胞的兄弟这幅样子,多铎心里也不禁有几分恻然,他给阿济格倒了一杯酒道:“这个自然不必说,你也莫要太过忧心了,这次大军输的这么惨,要是论罪的话,大汗自己责任最大,估计你最多也就罚点银子,削掉爵位便是了,实在不行我和老十四一起替你求求情便是了。”

  阿济格正想开口感谢,却听到帐外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多铎你自身难保,还想着替阿济格求情?”

  “多尔衮,你什么时候到的?”多铎又惊又喜的站起身来,只见站在帐篷门口是一个精悍的年轻人,正是多尔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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