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大风起兮云飞扬第五百零五章云涌(五)
第五百零五章云涌(五)
一轮夕阳挂在天际,本应又是一个寂静祥和的黄昏时刻,但在这剑阁百里处的千年古道之上,却是喊杀震天,每一刻都是刀光剑影,凶险倍出,每一刻都有数人惨叫倒地,鲜血已经将蜀道染的比这残阳还要红上三分。
说起来有些缓慢,其实从两军相遇,对峙到交战不过仅仅过了一刻而已,整个交战之处如今已是尸首狼籍,鲜血廉价的好似雨水般将这块土地弄的泥泞不堪。
随着战鼓之声越来越是高昂,前面的秦军已经杀红了眼,横刀过处,毫无躲避空间,没有任何防护的盗匪便在血雾中成排的倒下,前冲势头越来越弱,越来越多的盗匪开始发出恐惧莫名的嘶叫声,甚至将受伤之人的凄厉惨叫都压了下去,秦军开始缓慢而不可抗拒的踏着遍地的尸体向前移动。
崩溃并不是从接战处产生,而从盗匪的后方开始,他们有的甚至根本没见到秦军的踪影,只见到从前方不停黑压压升起再落下的箭矢,七十步,八十步,一直向后延伸,每一蓬箭雨落下,便有无数人扑倒在地,那比之夜晚狼嚎还要瘆人的凄厉惨叫声让他们彻底失去了前进的勇气。
一个人,两个人,最后是一群人,在恐惧的驱使下,开始转身逃走,在这个时候,没有任何人能约束他们,甚至有些匪首都已开始为自己的性命而努力,于是,混乱不可抑制的发生了,前冲的,后逃的,咒骂的,喊叫的,自相践踏之下,立时死伤无数。
前冲的势头一旦停下来,崩溃便不可避免,最终盗匪长长的队伍一下变成了两截,虽然前面的一截已然在拥挤着前进,后面的却是开始崩散溃逃,等到后半段所有人都开始转身逃走的时候,他们许多人愕然发现,和开始时几乎同出一辙,他们一样的身不由己,一样的浑浑噩噩,只能随着众人迈动脚步,以比来时更快数倍的速度向来路逃去,唯一不同的是,好像……好像这次是逃命,而不是上去跟秦人拼命的。
其实多数人并不知道前面真正发生了什么,但恐惧这种东西却是会传染的,甚至可以说是一发不可收拾,当所有人都转身逃走的时候,所有人心里都是一片冰凉,败了,只有这个才能解释为什么会如此这般。
败了就逃,和官兵打仗,他们早应该预料到这个结果,没有人会蠢的再杀回去,江湖义气不是这么讲的,再说,和官兵交战,败了也是正常,败了能保住自己这条性命才是真的。
近万人的队伍,就这么乱了一阵之后,开始乱糟糟的仓皇向后奔走,其中大多数人都不知道是怎么败的,在这一刻,以盗匪成军的弱点毕露无疑,而只有少数聪明人,才四散进入蜀道之旁的林中,仓皇而去,而其他人,则随着盗匪大队,顺着道路,急急向子母峡方向奔走。
在这个混乱的时候,站在高处的神教一行人等,却是看得目瞪口呆。
良久过后,直到数千盗匪从下面滚滚而过,而前方交战处已然传来厮杀之声,方半儒才好像做梦般轻叹了一口气,这一仗,让他震撼之余,也让他明白了许多东西,秦人以数百人当道而击,竟然使两万余人马无法寸进,终致溃败,这在以前,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的,但现在嘛,他不得不承认,御乌合之众,而击严整之军,虽数倍之,却也不能轻胜的,稍有不慎,还有落败之虞。
“大势已去,咱们走吧……”遥遥望去,秦军大队还肃立于后,只一营兵在前厮杀,而且人数上还有不对,秦人只一千余人在此,剩下的那些估计还在远处等候,一杆西秦羽林军大旗迎风招展,旗下……的恐怕就是那个西秦羽林军指挥使,奉旨钦差赵石了,只率一部,就敢当道而击,这是怎样的领兵才干,又是怎样的一种必胜之念啊,方半儒心中不由轻叹了一声,可惜……神教之中,却是少有这般人才……日后要取金州,此人必定是神教大患,却是一定要除去的了。
“去……去哪儿?”旁边传来声音,方进之脸色苍白,仔细看的话,还能发现其手脚在不时颤抖,这位神教大祭酒神色灰败,以往的从容自若,温文尔雅统统不见了踪影,显然,这一仗给他那火炭般的野心迎头浇了一盆冰凉的雪水……两万多人就这么没了,他着实被秦人的凶悍给吓破了胆子。
方半儒眼神中露出讥诮之色,自古以来,成大事者,谁不是经过了千难万险,始皇帝曾困于囚笼,汉高祖也曾被人逼得穷途末路,曹操败走华容,刘玄德连家眷都不能保全,便是那雄才大略,世所罕见的唐高宗,不是也被逼定下了城下之盟?
而这些许败绩算得了什么?不过是两万不堪大用的盗匪之徒罢了,也值当失魂落魄至此?就这等碌碌之辈也想觊觎神教大位?真真让人无话可说,不过他心中虽是鄙夷,但此时此刻,却还不是撕破脸皮的时候,“王堂主那边还有五千人马,可是不能再这般白白丢了……”
“对对……说的对……”方进之眼睛一亮,神色间恢复不少,脸上也有了血色,说话也有了些条理,不过心有余悸的望了望秦人方向,迟疑道,“秦人这般凶悍,恐怕……”
方半儒再没兴趣跟他多说,这等蠢物,老爷子是怎么生出来的?说话间,见那数千盗匪已然没了踪影,只有嘈杂的声音还隐隐传过来,偶尔能看见不远处林间有些零散盗匪慌慌张张的向山间奔走攀行,就算看见他们一行人,也是视而不见,迅速隐没于山林之中,而那些前面正在与秦人厮杀的,在秦军不断压迫之下,也在不住后退,隐隐露出了败象,哪里再敢迟疑。
挥了挥手,“扶大祭酒速退……”周围人等也早就等着他这句话呢,好离开这个凶险之地,十余神教好手一拥而上,架起两人,以并不比那些盗匪慢上多少的速度急速离去。
盗匪失去了后援,几乎是顷刻之间,便在秦军阵前败退了下去,秦军战鼓声更加急促,几乎未曾动过地方的两营兵马在张嗣忠,张锋聚两人率领之下,越过已然精疲力竭的锋字营将士,开始追逐逃敌。
“他奶奶的,杀的痛快……”杜山虎手里犹自拿着已然被人血染的通红的横刀,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水,哈哈大笑,此时的他和地狱恶鬼也没什么区别了,头上,脸上,身上都是粘糊糊的鲜血,整个人看上去好似一个血人相仿,再经这一笑,一股吓煞人的戾气不显自生,其他站在他身旁的锋字营官兵也都好不到哪里去,一个个瞪着杀气四溢的眼珠子,胸膛急速起伏,各个皆是疲惫欲死,但精神振奋,热血翻涌,听见杜山虎哈哈大笑,也都咧着嘴巴,跟着呼啸连声,好似唯有如此,才能发泄心中那已经有些癫狂的杀意。
尸体遍布,鲜血横流的杀场之上,挺身而立,战甲褴褛,劫后余生的战士,还有那带着杀气以及些许欢悦的呼啸之声,构成了一副让人望之胆丧的画面。
接下来便是清点伤亡,收拾秦军死难将士尸首,至于打扫战场,清点战利品却是不用的了,这些盗匪穷的叮当直响,兵甲更是让羽林军看不上眼,哪里还有战利品之说?只是例行公事的派了些军中行刑兵卒上去,抹断那些重伤未死之人的脖子,至于轻伤的,以及根本未来得及逃走,便被俘获的数百盗匪,赵石也是一声令下,都被砍了脑袋。
也是他们倒霉,秦军清点伤亡,锋字营,亡者三十七人,伤二百六十五人,其中重伤难愈的就有六十六个,堪能再战者百余,这样的伤亡相对于战果来说,其实已算得上轻微了,但收获却几乎没有,最精锐的锋字营却顶算被打残了,这让赵石有些恼火儿,用一句商人的话来说,那就是得不偿失,更像是拿着自己的瓷器去换砖头,于是赵石一怒之下,这些盗匪自然也就掉了脑袋。
再说败下去的盗匪,数千人撒开腿脚,卷着滚滚烟尘,不一时便已回到了子母峡处,后面杀生渐渐不再听闻,经这一番折腾,所有人都已经跑的是汗如雨下,连气儿都快喘不过来了,到了这里,看到熟的不能再熟的景物,群匪却是感到莫名的一阵轻松,就好像回到了自家山寨一般,于是速度也渐渐慢了下来。
夹杂在众匪中的匪首们也终于能呼喝几声,让熟悉的手下聚拢在身旁,整个队伍也便停在了谷口附近,众匪首聚在一起,面面相觑,熟面孔少了那么几个,但大多数却都还在,不过这一个个人狼狈的样子却都相仿,与那豪气满腹,重诺轻生的绿林豪杰可是半点边都不沾了。
这些人多数都在人马后方,谁也不会头脑发热的却打那头阵,于是乎,便都稀里糊涂的跑到了这里,虽说大有劫后余生的庆幸之感,但要说清楚前边打的怎么样,为何败的如此之快,却还真没一个人能说的出来。
这时所有人心里都很是觉得,这一仗打的有些糊涂,但败的更加莫名其妙,神教那些罪魁祸首也不见了踪影,这他娘的就是打仗?神教这些龟儿子,可是将老子们害苦了,两万多弟兄,看看现在,只剩下了不到万人,那些秦人难道是吃人的鬼怪托生不成?
众人满腹的牢骚加上六神无主,还怕秦人不肯干休,再追上来,最终众人也没了相互说话的兴致,还是觉着就此散去,各回山寨躲避为好。
但好景不长,远处喊杀声却是大作,不一时便近了好多,众匪此时已成惊弓之鸟,哄的一声,本来坐的地上的马上站了起来,本来站着的撒腿就跑,众匪首也是脸色大变,根本顾不上指挥手下,其实也没人再听他们指手画脚。
于是乎,众人发出惊慌失措的喊叫声,本能的一窝蜂般钻进了子母峡口,等到须臾之后,一群被他们狼狈十分的盗匪带着发自灵魂深处的恐惧,在秦军驱赶之下,也步了他们的后尘,像赶羊般冲进了子母峡。
张嗣忠和张锋聚两人率人追到这里,都齐齐停住了脚步,后面的军兵也跟着停下,羽林左卫经过两年多的训练,在体力上根本不是什么问题,即便在追逐当中,一队队秦军已然保持着严整的队形,一道道号令传下去,军阵重新摆开,牢牢将峡口守住。
“呸,老杜这个王八蛋,仗都让他打完了,却害得老子吃了这些尘灰,回去一定打他一顿出出这口恶气。”张嗣忠恶狠狠的挥舞了几下手里的横刀,一脸的愤懑,他这人本就好斗成性,这一次被可是杜山虎气的不轻。
张锋聚晃了晃脑袋,一边打量着险峻的子母峡一边笑道:“这下咱们可以来个瓮中捉鳖了,大人可真是好算计……老张你也不必生这闲气,老杜打仗那是没的说,不然大人那里还不会派他打头阵,不过这次锋字营伤亡看来不会小了,若是再有仗可打,就是咱们的功劳了,你说是不是?”
张嗣忠哼了一声,不过随即便有些奇怪的看了张锋聚一眼,心道,这小子莫不是被那种家丫头打昏了头,竟然说起杜山虎那小子的好话来了,娘的,看来以后得离那凶悍的小娘们远些,不然俺老张以后见个阵仗都让给别人,这还怎么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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