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往事（下）
尽管莫小豆不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但见杨柯荣的情绪这样激动，也知道不是什么好事。她突然觉得很多时候，语言其实是很苍白无力的，看着这位一贯豪爽开朗的长辈这样难过，她搜肠刮肚半天，却连一句安慰的话也说不出来。
“有一天我们下班之后，发现昊天和小丫都不在家。开始我们都还没在意，因为昊天经常会带妹妹在家附近玩儿。直到我们做好饭，天都快黑了都没见他们回来，这才着急起来，到处去找。”杨柯荣强忍着心里的悲痛，慢慢开始讲述起来。
“我们找了好多地方，直到天都黒透了也没找到他们，那时候我和你妈都要急疯了。可是直到第二天，我们几乎找遍了大街小巷，也没看到他们兄妹两个。到了快中午的时候，突然有我们单位的同事来找我，说有个人自称捡到一个小孩，找到单位来了。我和你妈赶紧赶到我们单位，的确有这个人。他住在相邻的县城，说是头天晚上回家的时候路过河边，在河里看到一个抱着半截门板的男孩儿，就把他救了起来。”
“那是昊天吗？他和小丫玩的时候不小心掉到河里了吗？”尽管明知杨昊天平安无恙，莫小豆还是觉得心都揪了起来。
“的确是昊天，但他不是掉下去的，而是跳下去的。”杨柯荣擦了擦眼角的泪花，“我们去了临县见到昊天的时候，他还发着高烧，但却一直闹着要去救妹妹。你妈爱女心切，立刻追问他把妹妹弄到哪儿去了。”
“后来，从昊天断断续续地讲述中，我们才知道，那天不知道为什么，小丫哭得厉害，不肯在家呆，昊天就只好领着她出去。兄妹俩走到我们家附近的一条河边上的时候，突然不知打哪儿跑出来的半大孩子，一把抢走了小丫手里的拨浪鼓，小丫原本才不哭一会儿，东西被抢了立刻又大哭起来。”
莫小豆想起箱子里放的那个木质的拨浪鼓，拿了起来。过了这么多年，它还是崭新的，轻轻转动一下，就能听到悦耳的声音。真是应了那句话，“物是人非”。
“昊天见妹妹的东西被人抢走，就赶紧去追那孩子，可是到底没追上。等他折回来的时候，就发现小丫不见了。”
“后来呢？”莫小豆心里升起不祥的预感。
“后来他在河边发现小丫的一只鞋，就不顾一切地跳进河里，想把小丫救起来。可那时候他才多大！虽然会游泳，但是那可是冬天！所以很快他就被冻坏了。好在老天没有赶尽杀绝，让他抓住一块门板，才算捡了一条命！”
莫小豆的眼泪滚滚而下，她不止是为小丫难过，更是心疼杨昊天。那样小小的一个孩子，当时承受了多大的恐慌？她不知道公公所说的临县和出事的地点有多远，更不知道那样寒冷的河水之中昊天是怎么撑下去的！当初她只不过是在池塘里带了几分钟，心里的恐慌直到现在都还常常会突然升起，而昊天那时还是个孩子而已，他是怎么撑下来的！
“我们知道之后，就又立刻到河边上去找小丫，但是找了很多天，一点消息都没有。甚至昊天说的那只掉落在河边的小鞋，也不见了。”杨柯荣的语气里满是后悔和沉痛。
“出了这件事，对我和你妈的打击可想而知。我还好，你妈当时就崩溃了。更雪上加霜的是，她那个被惯得无法无天的弟弟知道自己的亲姐姐家出了这么大的事情，竟然还找上门来冷嘲热讽，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就是因为我们夫妻两个为了小丫不再接济他，这才遭到了报应！”
莫小豆听到公公的话，气的胸口闷疼，又有些不解了，“您说的是舅舅？”
“不是这个舅舅！”杨柯荣摇头，“你这个舅舅其实是你妈的远房表弟。只是我和你妈才掉到这边的时候他就找了过来，当时你妈被自己的兄弟伤透了心，对他也就没给过好脸色，但你这个舅舅人憨厚老实，虽然话不多说，也没什么钱，但每次来家里不管你妈怎么冷淡，老是抢着干活儿，时间一长，你妈也就拿他当自己的亲弟弟了！”
莫小豆听得感慨万分。婆婆的亲弟弟对姐姐那样落井下石，反倒是这八竿子打不着的远房亲戚这样好。
“出了这事儿之后，最让我欣慰的就是昊天。你妈性格有些偏激，情绪激动之下对昊天多有责怪，甚至说了很多难听的话。我当时就劝她，昊天自己还是个孩子，这事不能怪他。可你妈根本听不进去。”
莫小豆心里全是说不出的难过，小小的昊天，要如何承受这一切？失去亲人的痛苦，自己母亲的责怪，他还那么小，怎么可以承受这样残忍沉痛的事情？
“做不通你妈的工作，我就只好安慰昊天。我一次又一次地告诉他，这只是个意外，不是他的错。妈妈只是因为太难过了才会迁怒于他，并不是真的怪他。”
莫小豆感激地看着公公，幸好还有这样一位父亲，否则昊天怎么熬过那暗无天日的岁月！
“可是昊天的表现让我又心疼又骄傲。他说，不论妈妈怎么怪他，他都不会在意。因为妈妈要是不怪他，就会怪自己，那样就会更难过。所以他宁可妈妈怪他！甚至他还对我说，让我也怪他，这样就不会那么难受了。”
莫小豆和公公一样，心里全都是又伤心又骄傲。通常人在面对巨大的痛苦之时，往往会选择迁怒他人，这不是对错的问题，而是出于本能。可是杨昊天，他当年还那么小，居然就能甘愿承受妈妈的迁怒，无怨无悔，为的只是让父母好过一点儿！
“小丫出事之后不久，我就申请了工作调动，我们一家人就离开了那个伤心地。原本当初我从部队转业的时候，想着自己没有了父母，才申请留在了你妈的家乡，却没想到后来会发生这样的事情。若是早知道这样儿，我最早就该直接回来，也许小丫就能逃过一劫，昊天也不用小小年纪就承受那么多痛苦了！而且你妈，或许也就不会因为这些剧烈的刺激沉积下来，最后得了病……”杨柯荣平时看起来坚强乐观，心底其实也积压了沉重的痛苦。
莫小豆被他所讲的事情深深震撼着，也被他悲凉的语气感染，心里说不出的难过。
“爸，您别这么说。这只能说是个意外，我想，会不会是上苍故意用这样残忍的办法来让昊天经受考验。好在，昊天承受住了，他其实跟您很像，都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杨柯荣叹息一声，“我也会这样安慰自己，才硬是撑了过来。我知道自己不能垮，否则就只苦了昊天这孩子一个人！”
“爸！您放心，我以后会好好对昊天的！我会尽我所能，让他忘了以前那些不开心的事情！”
“我相信。第一次看到你这孩子，我就觉得你身上有种能让人开朗安宁的东西，现在你跟昊天过的这么好，也证明了我没有看错！”
莫小豆又陪着杨柯荣说了好一会儿话，见他的情绪渐渐稳定下来，才收好那个小箱子，准备回到自己和杨昊天的房间。
临出门的时候，杨柯荣突然又叫住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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