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宫廷画师
大少奶奶与锦衣卫穆林一家的关系越发密切起来。
我梳洗毕,去正院给老夫人请安的时候,老夫人告诉我,大少奶奶又去穆家了。且带了一车的礼物,又精心挑选,打苏杭买了几个千伶百俐的丫头送过去。
锦衣卫前指挥使刘守被处死后,穆林转了正,一时间炙手可热。
老夫人道:“玉珍也是太急功近利了些,从前跟刘守走得那般近,刘守刚倒台,就去拍穆林的马屁,人家能买账吗?我打心眼儿里就不愿她跟锦衣卫的人走得那般近。玉珍总想跟二房较劲,我素日跟她说的话全当耳旁风。”
她忧虑道:“舒儿也进宫这么些日子了,不知怎么样。那孩子从小儿我就觉得可怜,木头似的,不会说话,长辈面前,不讨喜。她小时候,我原想接她在房中教养,她听她母亲的,不肯来。若不然,我也可调教她一番,不致如此啊。”
我在老夫人身边坐下来,道:“母亲,儿孙自有儿孙福,您莫要太担忧。咱们家孙小姐虽然不是个机灵的,但人老实,想来在后宫也不会有什么祸事。”
老夫人向我道:“桑榆,你说,刘守倒台,万岁爷倒没有牵连下来,这是何意呢?我总觉得,越平静,越诡异。”
我虽心中也这样疑惑,但此刻少不得安慰老夫人道:“想来大哥大嫂与刘守的往来,不涉及根本,故而无碍。咱们家的出关生意,大哥不是做得挺好么。朝廷的茶引也照旧发。母亲安心。”
到晌午的时候,大少奶奶回来,先到正院来,向老夫人禀道:“母亲,穆大人真真儿是个讲情面的,今儿为我引见了锦衣卫百户王天瑞。母亲您猜,这个王天瑞是何人?”
老夫人用茶盖刮了刮盏中的茶沫,道:“你又拜了哪尊新佛?”
大少奶奶道:“母亲您真糊涂。王天瑞的闺女原是慈圣李太后的仕女,前些日子被万岁爷临幸,有了身孕!慈圣李太后欢喜得了不得。王天瑞跟穆林的关系甚好,现在他可是红人呢!这要是王娘娘生了皇子,那可就是皇家的长子啊!本朝的规矩是立长。王家可就一步登天了!”
老夫人道:“孩子还没生下来,不知是男是女,现在说一步登天,太早了些。”
“母亲,我是想,让王娘娘稍稍提携一下咱们家舒遥。若是舒遥也能有喜,哎呀,那可真是……”她搓着手,仿佛眼前的希冀已成了真,不知如何喜悦才好。
老夫人正色道:“王娘娘有了身孕,现时在后宫定是万分惹眼的人物。可千万让舒遥远着些,以免祸事上身。”
大少奶奶道:“母亲,这些事,跟您说,您也不明白。横竖,您别管就是了。”
正说着,宫里有人来传信儿,孙小姐舒遥升了五品才人。
老夫人与我,皆面色沉重,惶惶起来。
程舒遥面貌虽然可人,但并不能算出众,无才华傍身,亦无心机谋断,如何能在短短的日子里,升得这般快?
究竟是有人推波助澜,还是万岁爷有意而为之?
晚间,程淮时回来了。
他难得回来得这样早。
“夫人,我给你带了枣糕。今儿回来时,经过东华门,我见那小贩摊前的枣糕颜色喜人,便想到了你。”
我接过枣糕,见那上头的枣一颗颗硕大红亮,咬一口,心里像渗了蜜。
“我让小音给你留了汤。”我轻声道。
他摆摆手:“多谢夫人,我吃过了。傍晚,陛下忽然召见我,问起户部税收的事。张大人也在。禀完事,陛下留我们在乾清宫用了晚膳。”
君王赐膳,天大的荣宠,若在一般趋炎附势的人看来,不知喜成什么样。可他却是如此轻描淡写地提及。他原是把富贵权势看得很轻的人。做了官,满心想的是如何把公务做好,如何为百姓办些实事。并没有卯着劲想着往上爬。这是他异于常人的可贵之处。
他看着我:“枣糕好吃吗?”
我点头。
他附在我耳边:“枣就是早生贵子。”
我红了脸,啐他一口。
他拿过妆台上的笔,道:“韩寿偷香、沈约瘦腰、相如窃玉、张敞画眉,此为古书中才子们四大风流韵事。我今儿便也学学那张敞,为夫人画眉。”
他细细地在我的眉上画了起来,其认真不亚于写诗作赋。
我看着他的模样,心里如荡开一池碧水。
“二爷,你知道否,咱们家的孙小姐舒遥,升了才人了。”
他手中一滞,复又画了起来。
“我知道。我本是不赞同舒遥进宫的,可木已成舟,我也无法。今儿,陛下跟我说了句意味深长的话。”
“什么话?”
“他说,他看重舒遥,一则是对我的看重;二则是对锦衣卫的抬举。”
“舒遥不是刘守安排到御前的么?刘守已经死了呀。难道,陛下说的是穆林?”
“刘守死后,冯高成了内官中说一不二的人物。虽然穆林是冯高的属下,但陛下肯定是不愿意见到一枝独秀的,抬举穆林,乃君王的制衡之术吧。我总不想理会这些事。我只安心办我的差。名利场上的风云,我不去搅和,也不去接近。我与张大人相同,向明,不向暗。”
他不愿再多提。
小音打来水,我递上帕子,他擦过脸,道:“夫人,我想起一件事,觉得纳罕。”
我看着他,等着他说下去。
他道:“昨儿,张大人说荐你去做宫廷画师时,说了句,累世忠良,孤胆英雄,汉人之豪杰矣。然后嘱我一定要好好儿待你。我当时没多想,后来咂摸,觉得不对劲。岳父大人虽然做过一任七品官,但说到累世忠良,孤胆英雄,还是对不上的……”
我笑:“张大人定不是说我家。或是恰好想起了某位故人。话赶话,连在了一起。也未可知。”
他点头:“嗯,如此说得通。”
小音退下。他吹熄了灯,拥我上了床。
他像是无意间揭开了蜜罐的蝉,沉浸下去,双翼皆甘。
外头,风月正浓。
榻上,夫妻恩好。
翌日是旬日,亦是我进宫做画师的第一日。
程淮时特特命鹤鸣去衙门里告了会子假,送我到宫门口,方赶回去办公务。
宫墙巍峨,茂苑如画,阊门瓦流。
御用监的主事迎上来,向我笑道:“画师,请随我到仁智殿。”
举凡入宫的画师,十二监的人要先行考核,方能留待御用。
我随他身后,往里走。只见,五步一楼,十步一阁,廊腰缦回,檐牙高啄,天家气派森森。
到了仁智殿,见那上座之人,有冯高。他坐在正当中的位置。
我依题画了幅山水。
冯高拍了板,其余人等连忙附和,各种溢美之词频频。
有宫人送上来官服、印章,又有小太监记名、上册。秩序井然。
从此,我便是在册的宫廷画师了。
事毕,冯高带我进了一处内室。看得出,他现时权柄熏天。所有人看向他的眼神皆恭敬而畏惧。
“姊姊,张太岳好端端的,怎么会荐你来做画师?”
“约莫是因为,上回,我在张府给他画的肖像,他颇为满意。”
“姊姊你既愿意做这差事,我自是鼎力相助,姊姊高兴就好。只是,那张太岳与东厂对立多年,近来却奇怪得很,不得不防。”他的手指来回摩梭着。
“如何奇怪?”我问道。
他道:“我前儿深夜逮捕了负责漕运的一位官员,若是平时,他定是百般地上谏,跟我过不去。可是这次,他却没有。他亲自到东厂找我,与我说了许多软和的话。这是从没有过的事。他还问我,家中有何人,喜欢什么物件。我随口说我喜欢手串,他昨夜居然送了一对黄梨木鬼眼手串来,价值不菲。我怀疑他有阴谋。但一时又查不出是何阴谋。”
“许是,张大人想缓和与东厂的关系吧。”我思忖道。
他握起拳头,蹙眉道:“姊姊,他看我的眼神很怪异。总之,我得早做准备。不得已时,当与他斗斗法。”
我忙道:“你先别贸然下决断。以观后续。”
他想了想,点头。
待我从内室出来,见仁智殿来了位白须老人。他见了我,便紧紧地盯着我看。
冯高介绍道:“这位是今日应召来为慈圣太后作画的廖画师。廖画师在宫中三十多年了。”
我颔首:“见过前辈。”
那廖画师的眼神却始终未移开,良久,他叹道:“这位夫人令老朽想起一人来。像极!像极!”
画师对人脸的记忆是最佳的。
他既说像极,便一定有根由。
我心中一动,问道:“前辈说的人,是谁?”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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