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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三十章 趁乱圈地


  鸩杀安庆绪是蓄谋已久的。

  史思明和安庆绪之间注定只能活一个,安庆绪天真地以为大家都投降大唐,而他是大燕皇帝,投降以后大唐天子至少会给他一个体面的身份,以安庆绪平庸的能力和智力,他只能想到这个深度。

  但史思明不一样,史思明很清楚安庆绪死了比活着更好,对他更有利。

  在与大唐天子来往的谈判书信里,史思明知道自己投降后仍是一方诸侯,麾下仍可拥兵,为了对付安西军,大唐天子给了他最大的权限。

  权柄在手,安庆绪活着便成了他的障碍,军中只能有一个主帅,安庆绪若活着无疑会给他制造不少麻烦,尤其是如今叛军中的保皇派将领不少,他们都是当年忠于安禄山的将领,除掉安庆绪后,史思明下一步还要除掉这些将领,才能保证他对军队的绝对控制权。

  相比安庆绪的碌碌平庸,史思明与他简直不是一个量级的,谋算安庆绪属于降维打击,史思明甚至懒得搞什么鸿门宴和廊下埋伏刀斧手这种狗血小把戏,直接派兵包围行宫,然后给安庆绪喂鸩酒,就是这么简单粗暴。

  鸩酒递到安庆绪面前,安庆绪仍一脸不敢置信。

  他一直以为自己被史思明架空,虽然无权,但也无害,皇帝已经当得如此卑微了,为何史思明还是要杀他。

  史思明懒得解释,对一个死人没必要说太多废话。

  两名偏将架住安庆绪的胳膊,老宦官仍堆着满脸的笑,却毫不留情地将鸩酒往安庆绪嘴里灌,一边灌一边絮絮叨叨:“陛下莫怪奴婢,奴婢只是奉命而为,这酒呀,奴婢特意在里面加了点蜂蜜,喝起来甜滋滋的,也就一仰脖子一闭眼的事儿,陛下,很快就过去了,过去了……”

  安庆绪奋力挣扎,一壶鸩酒却还是被强行灌入嘴里,直到鸩酒全都落了肚,安庆绪仍在不停挣扎,他的嘴里发出咕噜的声音,却连求饶的话都说不出来,眼神已渐渐绝望。

  灌了一壶鸩酒后,偏将放开了安庆绪,退后两步,史思明站在大殿中央,眼神冰冷地注视着双手扼住自己喉咙的安庆绪,目光没有半点怜悯,反而愈发嫌恶。

  安庆绪趴在地上,抬头盯着史思明,眼中的绝望已化作怨毒,嘶声道:“恶贼,你的下场比我好到哪里去?大唐天子会放过你吗?”

  史思明大笑:“不劳陛下费心了,大唐天子的心思我知,天下纷乱,手中有兵者方可自保,陛下早该明白这个道理的。大唐天子不放过我,我还不愿放过他呢。”

  安庆绪流着泪喃喃道:“悔不该,悔不该啊……”

  悔不该刺杀安禄山,还是悔不该被推上去当这个傀儡皇帝,没人知道此刻安庆绪心里在想什么,而且,并不重要了。

  鸩酒发作得有些慢,史思明却不耐烦了,他没时间等安庆绪断气,又必须亲眼见到安庆绪断气。

  “来人,取弓来。”史思明伸手道。

  一张六石的强弓递到史思明手中,史思明大步上前,用弓弦套住安庆绪的脖子,然后使劲一绞,弓弦越绷越紧,安庆绪脸孔发紫,舌头吐了出来,两眼凸鼓,眼球仿佛要爆开似的。

  史思明面色狰狞,一边绞着弓弦,一边带着微笑在安庆绪耳边温柔地道:“陛下,时局纷乱,天下难安,你这样的平庸愚蠢之辈,不适合活在这个世上,安心去吧,来世投一个太平盛朝,继续过你的纨绔日子。”

  安庆绪无法挣扎,使劲蹬了几下腿,浑身抽搐片刻,终于断气身亡。

  断气许久,史思明仍死死地握着弓,力道一点都没松懈。

  老宦官在一旁战战兢兢地道:“史大将军,陛下已崩逝了……”

  史思明淡淡地道:“不急。”

  一直等了半炷香时辰,确定安庆绪已死得不能再死了,史思明才松开手站起身。

  殿外,一队队披甲将士静静地等着史思明的命令。

  史思明走到殿门口,道:“陛下崩逝,宫中马上举法事为陛下超度,文武百官皆入宫祭拜,尔等列于灵堂殿外,待我一声令下,将那些忠于陛下的文官武将一网打尽。”

  众将士行礼,轰然应喏。

  布置过后,史思明突然转身面朝安庆绪的尸身,猛地跪拜下来,嚎啕痛哭。

  “陛下!陛下何忍抛下臣独自仙去?臣恨不能与陛下同去!魂兮归来……”

  …………

  叛军集结的晋阳城突然间发生如此大事,消息还未传到黄河南岸。

  长安城。

  大婚临近,顾青却没将太多精力放在大婚上,大婚的礼仪和一应用物自然有下面的人帮他办得妥妥当当,他只需要在大婚当天像个扯线木偶一样跟着流程走便是。

  顾青最近的工作重心是安排城外难民,让他们不仅得到赈济,也要让他们成为劳动力,自己赚取所得。

  长安附近的州官县令都被顾青召来了,在顾青的新宅前堂里齐聚。

  顾青是以尚书令的名义将他们召集来的,从朝堂规矩上来说,有些不合适,难民数量过于庞大,安置难民必须要发动朝议,由三省六部官员共同商议决定,再呈天子允准,最后才成为正式的政令颁布落实下去。

  可笑的是,李亨推脱繁杂事多,已经索性将安置难民的事推给了顾青。

  顾青知道他在忙什么,他在忙着调兵遣将,忙着除掉安西军。

  难民在李亨的眼里属于没有利益且费力不讨好的事。

  于是顾青索性接管了安置难民的事,尚书令的官职终于派上了用场。

  关中河南两道官员大多在场,每个人在顾青面前都毕恭毕敬,虽然没在长安当官,但长安城里的诡谲风声早已传得天下皆知。

  当今天子与这位手握兵权的年轻权臣之间可有着不小的矛盾,几乎到了兵戎相见的地步,很多州官刺史治下最近都有一些地方驻军的调动迹象,这些兵马调动是为了针对谁,每个人心里都清楚。

  无论将来的胜利者是天子还是眼前这位权臣,作为地方官来说,都是不宜太早站队的,所以官员们在顾青面前也绝无半点不敬。

  顾青穿着紫袍,淡雅温文,坐在前堂首位面带微笑,环视众官员。

  “河南道的官员可到了?”顾青问道。

  在座的官员中顿时站起十几个人,朝顾青躬身行礼。

  看着他们身上的官袍颜色,有绯袍有绿袍,顾青一眼便知他们的官阶品级,于是点点头,笑道:“辛苦各位远道而来,这场叛乱波及最广的是关中,但河南道多少也被牵累到了,别的不说,莱州青州沂州这些州县,便被叛军占领了两年多……”

  一名中年官员泣道:“王爷垂问,下官不得不上禀,下官是莱州刺史周屛,莱州至今仍在叛军掌握之中,叛军攻占城池前,莱州左右无援,下官不得不带着百姓逃出城,直到今日,下官仍只有刺史之职,却无刺史之权。”

  顾青点头道:“叛军快投降了,你也很快会回到莱州治理地方了。”

  然后在座的官员们纷纷起身禀报本地的情况,有的是城池被叛军所占,有的是盗匪横行,当然也有河南道偏南方的州城,基本没被战火波及,一如当年般平静无波的。

  顾青将众人的述说一一记在心里,然后笑道:“这次请大家来长安,一则是告诉大家,叛军很快要投降朝廷了,叛军所占的城池也会归还给朝廷,再过不久各位便可回到州城上任。”

  “二则,长安城外的难民相信大家都看到了,这些难民需要安置,安置就必须要有土地,河南关中两道大战方艾,正值百废待兴,我决定将这些难民分散安置到河南关中两道,并且给他们分配土地耕种……”

  话刚说完,顾青却发现在座众人纷纷脸现难色,欲言又止。

  顾青皱了皱眉,沉声道:“这些难民都是劳动力,有了土地便能安居耕种,每年给你们的州城增加税赋,你们有什么不乐意的?”

  莱州刺史周屛站起来到:“王爷容禀下情,非我等不愿,而是……我们治下的州城大多已无土地可分了。”

  顾青吃惊地道:“没有土地?战乱波及两道,无数百姓死伤流离,很多村庄都空置了,为何没有土地可分?”

  堂内陷入一片寂静,没人敢说话。

  顾青见众人神色,心中顿时了然,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叹道:“好吧,是有人趁乱圈占了土地么?何方权贵如此神通广大?”

  在座的官员仍无一人开口。

  这种事太敏感,一旦说出人名来,这些人也别想当官了,等着被人报复吧。

  顾青也是久经官场的人物,见状情知他们不会说,也不敢说,于是意兴阑珊地叹了口气,道:“我知道你们惹不起那些大人物,罢了,我不问你们了,只说一句,如果那些被圈占的土地收回来了,你们这些州官县官都要将土地暂时收归官府,不准任何人再圈占,否则我便要拿你们问罪了。”

  送别了众官员,段无忌走过来,轻声道:“王爷,看来有人下手很快,说不定安禄山刚叛乱时,便有权贵趁乱圈占了土地,如今战事快结束,这些土地也就有了主人……”

  顾青冷着脸道:“抗击叛军没见他们如此积极,圈占土地倒是敢为人先,好好的盛世就是被这帮人搞坏了!”

  段无忌叹道:“难民安置迫在眉睫,但土地又被占了,这可真是……”

  顾青冷冷道:“土地被占了就把它要回来,再大的权贵也只是一家子,占那么多土地干什么?死后造陵墓吗?”

  段无忌忧虑地道:“王爷莫冲动,如今您与天子之间大战一触即发,若事先触动了那些权贵,恐怕会生变故,对咱们更不利。”

  顾青断然道:“难民安置最重要,别忘了我们走到这一步是为了什么,若因时势和利益而对难民不闻不问,我们就真成了史书上的逆贼,被后人唾骂千古。”

  “王爷打算如何做?”

  顾青想了想,道:“你先去一趟李姨娘府上,请她手下的人查一查什么人圈占了河南关中的大量土地,圈占土地的必然不止一人,而是一个权贵的利益集团,我要知道这些人的名字。”

  “是。”

  段无忌犹豫了一下,道:“如若查出来了,王爷真要对这些权贵动手么?”

  顾青也有些头疼,自古权贵的利益是不能触动的,尤其是土地,更是非常敏感的存在,当初济王的土地被宋根生触动了,引发了一场血战,许多江湖豪侠为了保护宋根生而战死。

  世事好像走过了一个轮回,如今顾青又遇到土地圈占问题,同样的剧本,不一样的身份,这次是否还跟以前一样?

  “先查,查出来再说。”顾青揉着隐隐作痛的额头道。

  段无忌告退,张怀玉从堂后屏风里走出来,抬手帮他揉着额头,柔声道:“刚才我在屏风后都听到了,土地之事颇为棘手,你若实在为难,不如缓行。”

  顾青摇头道:“无法缓行,城外的难民一天比一天多,听说长安城有官府赈济粮食,消息传开后,每天都有上千难民聚集而来,眼看到了开春难民人数就将超十万了,这些难民若不安置,会生大变。而且误了开春播种,难民无地可耕,他们还要被白养一年,这件事必须在开春前解决。”

  张怀玉深深地道:“还记得当年宋根生的前车之鉴吗?我不拦你处置此事,但千万不要步宋根生的后尘,代价太大了。”

  顾青笑了笑,道:“当然,我不可能像他那么傻乎乎地直接对权贵地主开刀。”

  随即顾青回过神来,瞪着她道:“都快嫁人了,你还老往夫家跑,也不怕招人闲话,二祖翁没拦着你吗?”

  张怀玉抿唇一笑,道:“二祖翁拦不住我,我在围墙下一飞就飞出去了……”

  “我下次教二祖翁做弹弓……”

  “好了,我来是要告诉你,我父母快到长安了,约莫下午时分到,你准备准备吧,马上要见丈人丈母了。”

  顾青神色忽然紧张起来,当初万马军中指挥若定狙击回纥兵时,也没见他如此紧张过。

  张怀玉好笑地道:“怕了?顾大将军的威风呢?若是我父母不答应咱们的婚事,你怎么办?”

  顾青咬了咬牙,道:“我就罗织罪名让你爹下狱,告他盗墓,盗秦始皇的墓,等咱们成婚后生了孩子,生米不但煮成熟饭,而且煮得稀烂了,再把他放出来。”

  话音刚落,顾青便骇然发现一招从天而降的掌法当头击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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