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八章 心死方生
在场的众人无不动容,悟尘仰头喝下一口酒,感慨道:“这是真男人,老夫佩服得很!”
风凝霜眼眶发烫,内心深处像有一个古老的声音在对她发出召唤——跟他走,你是属于他的。你们,永远都是一体。
她听见霜雪在吟唱,体内血液也在沸腾,所有的人俱成泡影,天地间惟余一个他。
就像河流终会汇入大海,雪花终要落向大地——她将凤冠一摘,狠狠一摔,拔足往他狂奔而去!
她看见他眸中闪耀出极度的喜色,看见他的手臂已经向她微微张开……甚或之,看见他额上竟有一道极细的红光,一闪即逝。
背后突然飘来森然的一句话:“牵魂线,你应该听过。”
她的脚步猛地一刹,扭过头,身后的魏琰玉向她摊开手掌——她看见他中指的指腹缠绕着一根诡异的红线,然后,他稍运灵力,一道比发丝还要细的红光便如蛇腾空,电光般朝傅天霁蜿蜒而去。
在红光即将触到傅天霁时,他一下合拢手掌,这红光才又泯灭。整个过程不过一息。
风凝霜的血液瞬间凝固,从头寒到脚。
——牵魂线,她虽未亲眼见过,却听庾槐提过。
那夜晚膳后,酒饱饭足的庾槐剔着牙与她说起蜀山三大绝世之宝:聚魂鼎、牵魂线、幻梦镜。
其中聚魂鼎与幻梦镜她是见过的,只听庾槐摇头晃脑道:“这三样东西里面,聚魂鼎是救人的,幻梦镜是具象化人的意识,而只有牵魂线这玩意儿,最是变态。”
“变态?”
“对。这玩意儿只要剪下一小段植入人体内,那人可以毫无所觉,照吃照喝,全然不知自己的性命已经牢牢系在施术者的手上了。”
“只要施术者剪下这么短短一截,”庾槐两根手指比划着,“像这样,缠绕在自己中指上,稍稍使点灵力,不过一息,那人体内的牵魂线就会有感应……就像是电极的两头,那人的魂魄立刻会受到牵引,迅速粉碎,连带心脏都会瞬间碎成肉泥!”
当时风凝霜大为愕然:“那岂不是说,可以越级杀人?”
“何止是越级杀人?简直可以说杀人于无形!”庾槐摇头晃脑补充一句,“但是你也不用过于震惊,世间万物皆有短长,这玩意儿虽然变态,但也有一个弱点,那就是植入人体的时候,对方需得在毫无意识的情况下。比如说,睡得像头死猪一样。”
他乐呵呵地拔着胡子,一副“安啦”的姿态,仿佛在安慰她:这东西一般威胁不到人,毕竟没几个人会睡得像死猪一样毫无知觉,除非打晕了他……
想到这里,风凝霜恶寒不止,狠狠盯着魏琰玉:“卑鄙小人!你居然在为他疗伤的时候下这种阴招?”
魏琰玉冷笑:“要我舍掉八成功力,我当然要为自己留个后手。你看,今天不就派上用场了?”他俊秀温和的脸庞因仇恨而扭曲,“你这种女人,临走前还将自己交给了他,足以证明我做得都是对的!”
风凝霜气得胸膛不停起伏。
牵魂线,除了施术者本人自愿解除,没有其余断它的办法。因它本是出自滢界极北之地,从创世以来便吸取着天地间的灵气,是上古的宝物。
“那杀了那个施术者,也不行吗?”她当时好奇问庾槐。
庾槐连连摆手:“使不得使不得!这玩意儿之所以变态,就在于杀了施术者,被施术者也会同时间死掉。一旦系上,两人的生命就等于绑一起了。除非施术者自己愿意,否则无法解除。为了得到这变态玩意儿,江湖上都不知死过多少人了。一直到我师祖的师祖的师祖,才将这东西封印起来,就是怕它再重现人世,又掀起不必要的腥风血雨。”
“你简直是个疯子!”风凝霜气到极点,“我现在终于知道,他要我远离你是什么意思了。”
魏琰玉冷笑:“随你怎样说。现在只要我动一动手指,他就是个死人。我劝你最好想清楚。”
“霜儿,你还跟他说什么?马上跟我走!”傅天霁吼道。
风凝霜暗自拽紧拳头,魏琰玉却突然眉目一展,站到她身旁,一手揽上她的腰,一丝挑衅的目光,望向傅天霁。
傅天霁额头青筋凸显,身形一闪来到殿前,“放开她,否则我杀了你!”他掌间白光大炽,风中隐约有龙吼。
魏琰玉淡笑一声,俯身凑到风凝霜耳边:“你应该知道怎么做。”说着,他抬手抚上她的脸庞,中指还刻意加重力度,仿佛在警告她:只要我这根手指一动,他马上死在你面前!
风凝霜瞳孔骤缩,心里一根弦绷到极点。
与此同时,空气温度遽然下降,龙吟之声剧烈起来,一眨眼,一条玉龙出现在净岚殿上方,盘旋在殿顶吐出丝丝寒气。
来宾大惊。
——玉龙哀霜。傅天霁重伤之下,还能使出这样究极的水系术法?
但见傅天霁手一挥,那玉龙夹着重重霜雪,闪电般的速度冲向魏琰玉。
风凝霜突然身形一闪,挡在魏琰玉身前。
傅天霁始料未及,立刻将灵力急速收归——那头玉龙在距离风凝霜胸膛还有半寸的地方,龙躯一顿,轰然碎裂,化作点点荧光消散。
与此同时,傅天霁张嘴,生生吐出一大口血。
这样急收灵力,好比弓已拉满,箭在弦上,却被硬生生地一收——是江河逆流,极为逆反自然的事情。在场修习者没人不知道这个道理。
傅天霁这么一收,受重伤的身体更是伤上加上,五脏六腑都像被车轮子碾压了一番,痛入骨髓。
然而更让他痛的,是风凝霜。
她居然为魏琰玉挡这一击?她居然为了护魏琰玉,连自己的命都不顾了?
他捂着胸口,抬头望向她,琉璃色的瞳孔里倾泻出深深的哀痛,眼角都在微微抽搐,仿佛在问她:
“为什么?”
“你竟为了他,连自己的生命都可以舍了吗?”
风凝霜只觉得心脏好像要碎裂,痛得无法呼吸。爱的人明明就在眼前,而这一步,却如隔天堑。
她没法解释,也没有时间解释,因为魏琰玉那冰冷的手指又触上了她的手背。
她深呼吸一口,冷冷对傅天霁说:“我不会跟你走,我绝不会。”
傅天霁难以置信地望着她。
“我承认爱过你,但是我既然做了这个决定,便绝不更改。你也应该很清楚,我决定了的事情,是无悔的。”她不敢让自己停歇下来,话如匕首直插向他。
只有让他死心,才能救他。
她好痛,但她别无选择。
“不错,我曾经是你的剑灵。但今生我是风凝霜,我已不再是你的剑灵。你还希望从我这里得到什么?你希望我记起上辈子么?告诉你,我风凝霜有自己的路要走,我已经不再是过去的那个我。你爱的,也不是现在的我。放大家一条生路,从此各生欢喜,这样不好么?”
这话一出,简直就像陨石击山峦,震惊所有人——原来风凝霜竟是霜吟剑的剑灵?他们竟有这样的过往,难怪傅天霁这样不离不弃、甚至命都不要,为她闯关,为她做到这步……
悟尘摘下酒葫芦,又喝了一大口酒;麓禹欲言又止……但凡动容者,无不惋惜。如果不是碍着这是别人门派的内务私事,都恨不得冲上去劝一劝风凝霜。
傅天霁定定望着风凝霜,许久,才说出一句:“……你说什么?”
为她闯十道关隘,为她不惜在天下人面前抢婚,为她死,全都无所谓,却原来只是换回这样的回答?
“我说,你爱的那个人,早就死了。我不再是以前的风凝霜,不再是你的剑灵。明白了没有?”
空气像凝固了一样,谁也没有说话。
良久,傅天霁突然仰天大笑。
然后,他收起笑声,望向风凝霜,目光凄楚:“你可以不爱我,但你不能质疑我对你的爱。”
指甲深深插入肉中,脑袋像被千万道斧劈着,风凝霜只觉眼前一片刺目的白,惟愿这只是一场噩梦。醒来的时候,她和他还是好好的,还在弄水轩里,还在紫玲苑中……
然而她只能坚强地站着,为了他能活下去,她必须今日就让他死心。
生生死死,竟是如此讽刺。
傅天霁手颤抖着,从袖子里取出一支精致的银簪,在众人惑然的目光中,将这簪子一折为二,往地上一扔。
清脆的响声,就像她断裂的心弦。
“好,我祝福你。”他最后看了她一眼。
“愿你永远……幸福!”
在他转身的刹那,泪水终于从她眼眶中溢出,一滴滴砸在衣襟上,被泪水模糊的视线,将他的背影切割得歪歪斜斜。
她就这样看着他慢慢走远的背影,一颗心也被切割七零八落,灵魂深处,像有什么东西“噗”的一下,被吹灭。
她捂着心口,早就堵在喉头的那口鲜血,“哇”的一下子,吐了出来。
晕厥过去前,最后定格在她记忆里的画面,是他那孤傲决绝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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