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章
——夏樱,你是饮过我的血了……从今往后,哪怕你化了烂了,我的血照样存在你的骨血之中,生而长存,死而不朽,你若不解恨,我便是让你咬下一块肉又何妨?
很多年以后,景枫回想起来,竟会突然惊觉,这话,大概是他一生之中说过最露骨的宣言了。
溶血化骨,生而长存,死而不朽!
他对她竟早在那么久前,便已然存了这般的执念。
“你到底想干什么?”夏樱的语气里带着几分怒意,这样的怒意不似她以往那样溢于言表,而是十分含蓄的,可是,却偏偏叫人知道,她这一次不比往常。
“我想干什么?”景枫吮吸着拇指上的血迹,“我想叫你可以为我去死!”
夏樱胸口来来回回地起伏着,可却又一直没有任何言语……
景枫淡笑起来,竟是爱极了她这般模样隐忍发怒的样子,“夏樱,从一开始我便想杀了你。”景枫的眼神如同化水一般,若在远处看他,定会诧异于这个帝王的柔情,只要没有听见景枫说话的人,任谁也不会觉得,他居然是在用这种表情诉说着想要杀她的议论。
“我知道!”夏樱点头,扫了景枫一眼,“若不是怕连累了哥哥,我也想宰了你。”
景枫言得此言,又是一阵发笑,“夏樱,我景枫将永远都是华褚的皇帝,我华褚,至少在我有生之年,都将是四国之首。”
景枫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并没有多么豪迈的感情,他只是用一种平淡地叙述口吻在说话,然而,这样的语气,却让夏樱的心一沉再沉……
因为,她知道……纵是景枫现如今被四大世家压着,无法随意动用全国的势力,可是,纵然心狠手辣,纵然弑父杀兄,他却是一个好皇帝,就算他对百姓没有多少怜惜之意,然而,他深谙为君之道,必也会善待百姓,否则,百偿山的百姓在闻得他们将属于大夏之时,不会妄自起反!
没由来的,夏樱居然相信这样的言语。
正恍神间,夏樱又听见景枫说道,“夏樱,除非有一****不再是大夏之人,除非有一****可以弃夏乾而不顾,除非有一日,你可以冷眼观看两国之战,否则……你不会有那么一个机会!夏樱,只要你心系夏乾,那么……便是我弃甲于你面前,你也不可杀我!”
“笑话!”夏樱不以为意,“你死了,纵华褚兵力胜我大夏十倍,我亦不惧!”
“是么?”景枫冷笑反问,“那么,为什么你动手,在华褚皇宫之中,你明有百次杀我的机会,可是,你又为何想也没想?”
夏樱沉默不言,却是景枫替她回答了,“因为……你怕,夏樱,你知道,远胜于我之上的,还有我那二皇兄——景澜!”
夏樱脸色一白,心下暗叹了一口气,她的心思,竟被景枫猜着我了个大半。
“我那二皇兄是你下不了决心杀我的原因,亦是我从不动他的理由。”提起景澜,景枫的表情有些怪异,似敬似忧,似恨似感,“他的治国之才,驭人之道,远胜于我……我不是没有动过想要杀他以绝后患的念头,可是,我也怕一击不成,反葬送了我与他的平和,我的江山,我的朝廷……原本便是他不要之物,只要他没有重取的念头,那么,我容得了他一生一世,还有我那嫂子菀清,她亦并非凡物……”
夏樱垂头,许久方才笑道,“那你不怕我将你二人一同杀了么!”
“我谋划二十余年,尚无把握将他所有的势力连根拨起,而你……可有这么多时间?”景枫仰头一笑,“如若不信,你大可试试!”
“没什么不信的!景澜于我无怨无仇我自不想去沾染他那样之人的血。”夏樱的指骨越来越紧地捏住了龙渊,“如今大夏国力不济,我亦不想挑起战乱,是的,我动不了你,我也不敢动你。”
没想到夏樱居然会这么诚实地说出这般话来,景枫有些意外。
“然而……景枫,只要你先于大夏挑起战火,到时候,我却定要杀了你的。”夏樱手中的那几份奏折早被她捏得皱了软了。
景枫暗吐了一口气,“夏樱,有时候,我会恨我自己下不手,你若死了,大家都干净……明知如此,可我不甘心!”
景枫沉声,“夏樱……我想要看着你有一日,可以心甘情愿地为我挡剑,替我持刀染尽鲜血,我想有一日,你会替我立于马背,一统江山!”
“……”夏樱只觉得自己是在听梦话一般。
景枫伸手理过夏樱发梢前的一缕头发,“夏樱,你大夏的离雪溪叶华然,虽身死百年,可至今提起,无人不服,你大夏,可有人劝过你与我一道,再创华然盛世?”
夏樱退了一步,脑子里浮现出洛北的样子,心中凉了一半。
“你什么意思!”
景枫盯着夏樱的眸光,“你不应该问我是什意,你怎么不去问问夏乾,问问你的好哥哥!”
一时之间,夏樱之觉得天地翻旋,竟比被人捅了十刀还要疼。
“不可能!”夏樱怒目而斥,丢开奏折,一把掐住景枫的脖子!
这么一会,夏樱手上居然一点力气也没有,她手凉如冰,甚至在微微打颤。
“不可能?什么不可能?夏樱,我可有说过什么?你道什么不可能?”景枫含笑望着夏樱,对于脖颈上那只手,竟没有一分的挣扎,“你想到了什么?”
不可能的——
他不会,哥哥不会!
夏樱唇色已经白得没有一点血色,不觉间,她已经将下唇咬破,口中全是血腥味。
一个趔趄,夏樱竟坐倒在了龙宸宫的地板之上。
她只越来越紧地咬着下唇,血口的腥味却是越来越重。
不愿相信,且不愿多想!
抱着双膝微微打颤,景枫瞧她这样,只觉得适才被她咬出血来的下肩,疼意有重了几分。
景枫在夏樱面前半蹲下身子,他单膝着地,抬手点了点夏樱的脸,“夏樱,有些话,我只说一次,你愿怎样想便怎样想,你听也罢,不听也罢,任你如何猜夺都无妨!”
“不……不!”夏樱连连摇头,“我,我不想听,一个字我都不想听。”
景枫宛然惊觉,夏樱的语调之中,居然带着颤音。
夏樱捂着耳朵,拼命地远离景枫,“我不要听,你出去,你出去……”
心口处胀地难受,像是被人强行灌了不少酸汤一般,然而,景枫却依然含笑接近夏樱。
从没有一刻,他觉得自己离她,这般近!
依旧半蹲着身子,景枫微一用力,缓缓叩着夏樱,又轻轻地握住夏樱的手,将她的手自耳旁拿开,他说——
——“如果天下帝王都是一样的,那么……在一个皇帝眼里,不会有什么比皇位更加重要。”
景枫的嗓子如同缀着铅石的羽毛,分明每一个字都吐得那么轻柔,却又字字如铅,穿过耳膜,重重地砸在人的心口。
——“如果是一个皇帝,那么,当他亲自手刃第一个亲人的时候,那么,从此他便可以杀了任何人!”
夏樱用力地摇着头,她告诉自己不能去听,可又止不住地想到那一年……
那时候,她才九岁。
“娘亲!”小小的她怀抱满满的鲜花,欢欢喜喜地跑到了母亲的宸宫,“樱儿给娘亲采……啊,哥哥,娘亲是睡着了么?”
进了屋子,她一声惊叫,手中的花,早已全都落在了脚边。
她永远都会记得那一日,夏乾抱着他们的母妃,一个劲地哭泣,而那个温婉的女人,此时已经安详地合上了眼睛,宛如熟睡,可夏樱却明明知道,那是为何,只是不愿承认一般,她指着夏乾一个劲地说,“哥哥,母妃睡着了,你快叫醒她,你告诉母妃,就说樱儿给她采了很多漂亮的花,你叫她醒过来看一看。”
夏乾闻言却哭的更伤心。
那个女子身边有一个白玉雕的碧瓷杯,不停地左滚一下,右滚一下,杯盏透着阳光,竟像水波一般地流动起来。
夏乾从地上跪着,一步一步地爬到夏樱面前,也将夏樱紧紧抱住,“樱,阿樱……父皇,父皇要我……我,阿樱,娘亲她从我手里抢了毒药……”
夏樱无泪,却咬破了舌头,从口中吐出好大一口血。
她与夏乾相依为命,亦环抱住了他……
从那一日起,她再也不唤那个为父亲!
那是夏乾手上沾上的第一笔人命!
——“如果是一个皇帝,那么,无论是谁,功高盖主,便只有一条路可走!亲人可即可杀,有谁不可死?”
景枫盯着夏樱,仿佛要透过她的眸光将这些话,颂进夏樱的灵魂之中!
夏樱知道,景枫说的是他自己……可是,为何她想到的却是另一个人,另一身龙袍。
天上帝王皆是一个模样么?
不不不!不会的,至少……他不会。
景枫手上一热,他垂头去看,那一抹鲜血刺伤了他的眼睛……而夏樱的唇角,却还在不停地落血下来。
从小的一日起,夏樱忍泪便总是拼命地去咬下唇,宁流血,亦不流泪,算起来,这世上,她唯有为一个人哭过。
——“如果是一个皇帝,当她连一生中唯一的至爱都可以放开手的话,那么,他只爱皇权。”
月华走的时候,天在下雨……
她咬牙去追那抹白影,而夏乾却按着她的肩膀,他说,“阿樱,放她自由吧。”
直到月华的身影完全消逝,夏乾方才后悔起来,从那一日起,大夏总有一队人在寻找月华。
……
不能想,不可想!夏樱口下之力越发地用力起来,越来越多血掉落在景枫的手上。
“疼么?”景枫抚着夏樱的额头,“百倍的疼,会有千倍的恨……”
“我不要你现在相信,只是……你看着吧。”
景枫将手背上血,按到龙袍的红印上,让自己的血,和着她的血……
一点一滴地交融起来。
“我不相信,我不相信!”夏樱摇着头,“你说的,我一个字都不相信。”
言罢,夏樱挣扎着从地上站起来,刚一动,整个人便摔了,眼睛一闭,居然昏了过去。
景枫揽住夏樱,没让她摔倒,他看着她的面容自言自言道,“怎会不信,若真不信,你又何尝这般伤心?”
将夏樱横抱了起来,景枫突然觉得,自己怀中的人,居然热得像是一块烧红的铁!
如果不信,这么这一会,这病却又是从哪里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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