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卷十四章:完整与破碎
史力转头,发现十丈外就是那个大舞台,舞台上坐着一个人,正对着自己微笑。
这人全身被笼罩在一件厚厚的斗篷之中,只有脸露了出来。
可仅凭这张脸,史力就几乎能断定,他就是“神仙”。
他的脸上有不少沟壑,可这并没有减少他的魅力,反而显现出沧桑与睿智;他眼睛像刀子般锐利,绝没有人会尝试在这对眼睛面前说谎;他散发着诗人的潇洒,将军的豪迈,修行者的勇气与执着。
他是平静的,万家灯火中最温暖的那一户人家那种平静。
史力心中一动,随后快步跟了上去。
“顾先生好。”死士卯恭敬地施了一礼。
那人一笑,随后道:
“你带来了新朋友?”
“这是史力兄弟,”死士卯拍拍史力,随后一指那人:
“这位是顾北海顾先生。”
史力一拱手:
“见过顾先生。”
顾北海点头致意,随后问道:
“史小友来此,所为何故?”
“我想看看登仙。”
顾北海盯住史力,反问道:
“登仙?哪里来的仙?”
史力早有准备:
“我听人说,登仙路上就有仙。”
“说得好,”顾北海满意的点头,随后问道:
“那你现在在哪条路呢?”
史力一惊,一低头,才发现自己正在舞台正中心,登仙路的起点从这里延伸出去,直到视野和天的尽头。
“顾先生的意思是?”
“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史小友已踏登仙之路,又何必再寻仙人呢?”
这?史力看了看自己全身,却也没发现什么羽化、化虹之类登仙的迹象。
于是他拱手:
“求顾先生指点。”
顾北海不答,反问道:
“史小友似乎不是中原人士?”
“我来自荒狼。”
“哦——”顾北海露出赞叹的神色,随后道:
“你见过草原和戈壁没有?”
“见过。”
“宽广么?”
“很宽广。”
“可我却想告诉史小友,海比草原和戈壁加起来都要广阔得多,十倍百倍甚至千倍。”
“也许吧,可……这与登仙有什么关系?”
顾北海是个喜欢用问题回答问题的人,所以他继续问道:
“史小友,你说天下之人,是坏人多些?还是好人多些?”
“坏人多。”史力回答的很干脆:
“然后呢?”
“所以我说,史小友该去看看大海,”顾北海微笑道:
“看过大海,方知广阔;见过众生,才晓神仙好。登仙之路,若是一叶障目、以偏概全,又岂能走得通?史小友,当你真的见过,再回到这里时,我相信你会坐在我现在的位置。”
顾北海说话颇有禅意,史力实在听不懂,不过他还是捕捉到了关键的信息:
“难道顾先生已经见过了?”
“是的。”
“登仙路上是什么?”
“是面朝大海,春暖花开。它们就在明天,永远可望不可即;是卑鄙者的通行证和高尚者的墓志铭。那是回答,更是疑问;是黑夜给我的黑色眼睛,我却用它寻找光明。一代人的故事,要用三代人的时间来写……”
顾北海的回答似是而非,尽是些朦胧且破碎的话语,似乎含义丰富,又似乎空洞无物。
不知怎地,从这些话语中,史力竟突然感觉到了很多东西——人所拥有的美好情感、人与人之间的理解、爱和关怀的需求、对人的权利和自由的向往……
这些东西在他的脑海心间不断流动,蓬勃的力量呼之欲出,却在到达嘴边时烟消云散,欲语忘言。
史力知道,自己已从顾北海的身上,获得了真诚、稳定、充满希望、不可言说的力量,这令他受益匪浅。
史力朝顾北海深深一揖:
“谢谢赐教。”
顾北海笑而不语。
史力又对死士卯点点头:
“走了。”
史力心满意足的转身离去,却很快被反应过来的死士卯追上拉住:
“史兄弟,怎么突然要走?”
“顾先生对我帮助很大,我得到我想要的东西了。”
“顾先生,你是说顾北海?”
“当然。”
“他可不是‘神仙’,”死士卯纠正道:
“他是整条登仙路上第二疯的人。”
“什么!”史力一惊:
“顾先生不是‘神仙’?”
“当然不是了,”死士卯解释道:
“顾北海是这里尝试自杀次数最多的一个,我敢担保,全世界如果有一千种自杀方法,他一定自杀了一千零一次。”
史力骇然转过头,发现又有不少人在和顾北海搭话:
“顾先生?这次要用什么方法啊?”
“跳河割腕上吊都没意思啦,我想请你们帮我试试车裂。”
“好啊好啊,顾先生要记得叫我们。”
“一定一定。”
“要加油啊,顾先生。”
“好好好……”
微风吹动了顾北海的斗篷,史力瞥见了他的身躯,那是一具比花瓣和箱子加起来,还要可怕十倍的身躯。
史力终于相信了死士卯的话,于是他满脸错愕:
“那、那到底谁是神仙?”
“我已经说过了,谁都可以是,”死士卯再次强调:
“任何人,所有人。”
史力还想再问什么,却忽然耳中一震。
“咚——”一道雄浑悠长的钟声自舞台上响起。
史力扭过头,发现舞台已被清空,院中众人都纷纷向舞台靠了过来。
“我该去了。”死士卯也转身。
史力拉住他:
“怎么回事?”
死士卯指着在场所有人:
“这世界已经支离破碎,大家需要一个完整。”
“怎么完整?”
“登仙。”
死士卯挣脱束缚钻进人群,史力追问道:
“顾北海是第二疯的,那谁是第一?”
没有回答,史力却发现周围人都在用奇怪的目光看着自己。
“怎么了?”史力问自己最近的人。
“整条登仙路,就属张道长最癫,你居然不知道?”那人诧异的道。
什么!史力大惊。
“呜——”洞箫响动,舞幽壑之潜蛟。
“叮叮叮当……”扬琴如细雨跳跃,拾阶而上。
死士卯已登上了舞台,他走上前,仅仅闭上双眼,便在台下掀起一阵狂热,人们跳动着,高举双臂,发出呼告与嘶吼。
死士卯享受着这一切,随后他张开双臂,仿佛在拥抱整个天地,陶醉的大叫道:
“诸位道友,登仙仪式,开始!”
“咚——”钟声再次响起。
登仙路上,鸾歌凤吹、鼓乐齐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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