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身份
韩嘉宜摸着手腕的镯子,??一颗心噗噗直跳,??时而欢喜,??时而忧惧。在回到自己所住的院子时,??她悄悄褪下了两只镯子,??小心放进怀里。
平复好心情后,??她在灯下做香囊。雪竹就在旁边忙活自己的事情。
韩嘉宜有些神思不属,??她停下手头的活计,偏了头:“雪竹,我想问你一件事。”
“姑娘想问什么?”雪竹认真凝视着她。
“你说,??如果一个男人送给一个姑娘镯子,代表什么?”韩嘉宜佯做无意问道。
雪竹想了一想,不答反问:“是谁给姑娘送了镯子吗?”
韩嘉宜摇头:“不是我,??我就是白问问。”
“那要看着两人是什么关系。”雪竹很认真道。
韩嘉宜略一思忖:“嗯,??姐弟吧?”
“姐弟啊?那很简单啊,镯子嘛,??手上戴的,??大概是说手足情深吧?”雪竹寻思着道,??“我就是这么想的,??也不知对不对,??姑娘觉得呢?”
雪竹的话,让韩嘉宜有些气馁,??也有些失落。她“嗯”了一声:“可能吧,大概真是手足情深吧。”
她重新拿起针线以及香囊,??然而心思已经不在做香囊上了。她不禁想:手足情深?如果是手足情深,??那他为什么要问一句:如果不是兄妹,她会怎样?她心说,或许他什么都没想,就像他说的那样,是别人献给他镯子,他拿着无用,跟她最熟悉,索性就送给了她。
“姑娘困了吗?”雪竹殷切地问,“要不要收拾了休息?”
韩嘉宜点头:“嗯,也好。”
晚间睡觉时,她将镯子压在枕下,隔着厚厚的枕头,她似乎也被镯子硌着了,干脆将镯子拿出来,端端正正放在枕边,这才睡的踏实了一些。
次日白天,韩嘉宜或是做香囊,或是整理《宋师案》的第四部,忙的不亦乐乎,也无心去想别的。但等到了用晚饭之际,她想了想,重新戴上碧玉镯子,前往正房。
陆显在书院,一同用晚饭的除了长宁侯夫妇,只有她和陆晋。
两人神情如常,同平时一般无异。
然而陆晋却注意到韩嘉宜不经意间露出一截皓腕,以及腕上水润剔透的碧玉镯子。昏黄的灯光下,玉镯与手腕交相辉映,他心口一热,微微勾起了唇角。
他的眼光不错,她戴着果真好看。
韩嘉宜察觉到了他的视线,下意识抬眸看向他。
四目相对,两人俱是一怔,继而眼漾起笑意。
韩嘉宜向他努了努下巴,稍微抬起手,让腕上的镯子更显眼一些。
她这样的小动作,落在陆晋眼,让他顿生怜爱之意。他轻咳一声,再度勾起了唇角。
一旁的沈氏将他们细小的动作尽数看在眼里。她的心蓦地一沉,昨晚那种怪异感再度浮上了心头。
明明他们并无亲近狎昵之举,可她总觉得他们似乎过于亲近了。当然,这亲近不是语言上、动作上,而是彼此间的眼神和感觉。
旁人倒也罢了,或许察觉不出来,可沈氏作为亲娘,分明察觉到女儿神情的异样。少女不甚明显的娇羞与期待,分明是姑娘家情窦初开的模样。
沈氏心头有些慌,她不知道这是何时开始的,也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样的状态。如果女儿本不自知,被她点明了,那反而弄巧成拙。可如果嘉宜早已意识到了什么,那……
沈氏心情复杂,这一顿饭有些食不知味。
饭后,沈氏将女儿留了下来,她先问起昨日韩秀莲来访之事:“见你昨天困得很,也没细问,她来找你,没什么事吧?”
韩嘉宜摇了摇头:“也没什么,就说了一下她跟姐夫的一些事情。”
“他们小两口之间的事情,跟你说什么?”沈氏皱眉,有些不解。她心说秀莲这事儿做的不妥,夫妻间的私事,怎好跟未出阁的堂妹细讲?
韩嘉宜不想细说,含糊道:“就随便说说,大概因为她相公是我爹之前的半个弟子,我也认得。我们不说她了,好不好?我不大喜欢她了,也不想提她。”她拉着母亲的手,软语央求。
沈氏微微一愣,随即轻笑:“那就不提。”
她寻思着或许是嘉宜在睢阳时与堂姐不睦。既然嘉宜不愿意提,那她不问就是。
沈氏有心想问一问,女儿对世子是不是有其他心思,但又不好开口。如果是她多想,那她话一出口,她们不免都会尴尬。如果嘉宜有这心思而不自知,被她点破反倒不好。
想了又想,沈氏才道:“嘉宜,再过几天,你就要及笄啦,及笄以后,就是可以议亲的大姑娘了。你大哥、二哥对你都很好,你要急着把他们当做亲兄长来对待。不可因为你不是真正的陆家人,就忘了孝悌之道……”
对大哥“以兄事之”这话不是母亲第一次说,可韩嘉宜却是头一次在听到这种话时,感到心虚。
当做亲兄长对待吗?行动上,她可以做到。感情上,现在的她难以控制。但母亲这般叮嘱,她只能点头:“嗯,娘,我知道的。”
她答应的自然,可心里却不由地有些酸涩。
见女儿应对自如的同时,眼神微黯,沈氏心里一咯噔,原本只有三分怀疑,现在硬生生涨到了分。
嘉宜以前不是这般反应!看来嘉宜果真生出了一点心思。
望着女儿娇美的面容,沈氏的心情颇为复杂。
如果单从外貌、品行来看,嘉宜对世子动心,她一点都不反感,甚至乐见其成。世子虽比嘉宜大了几岁,但是年少有为,不贪恋女色,且对嘉宜极好。但偏偏这两人在名义上是兄妹。莫说律法不允许他们成亲,就算是操作一下,让嘉宜落户在别处,律法上无碍,可也难免会遭人非议。毕竟这一段时日,嘉宜都是以她女儿的身份出现的。母女同嫁父子,说出去肯定不会好听到哪里去。况且,即使嘉宜愿意,世子也未必同意。——到现在,她只是隐约察觉了女儿的心思,还不清楚世子究竟是什么态度呢。
沈氏忽然有些懊悔了。若是早知道嘉宜会对世子有意,在一开始,她就不应该对外公布说嘉宜是她女儿,说是侄女或者远房亲戚都还好啊……
作为母亲,沈氏并不愿意女儿将来被人非议。她寻思着,目前看来嘉宜动心的时间短,可能感情也不算多深厚。妙龄少女,原本就没见过几个适龄男子,一时不察,误把亲情当成男女之情也说不准……或许过些日子,这感情就淡了呢……
胡乱想了好一会儿,沈氏收敛起情绪,含笑与女儿说起其他事情。
从母亲那里出来,已经是戌正时分了。
韩嘉宜仰头看天,见空繁星点点,她幽幽地叹了一口气,心里酸酸胀胀的。她凝视着自己手腕上的玉镯,心想,怎么偏偏就对大哥动了心呢?
然而她很清楚,这并不是她自己所能控制的。那种隐秘的心思像是一粒种子,不知何时在她心里生了根,甚至不需要她浇水施肥,只要他一个眼神、一声话语,就会迅速成长,在无人注意时,已成了参天大树,枝蔓繁忙,相互交缠,一点点占据着她的心。
走出正房没多久,她就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他一身玄色衣衫,如松的身影伫立在一旁,几乎要与夜色融合在一起。
尽管是在黑夜里,可她依然一眼就认出了他是谁。——是她心里的那粒种子。
明知道不应该,但她仍是控制不住心脏剧烈跳动起来。
轻轻咳嗽一声,她还未说话,对方已然回过了身:“嘉宜。”
他的声音听着比平时温柔一些,就如同这夜色一样。韩嘉宜不知道这是不是她自己的错觉。她轻轻应着,问道:“大哥,你这是去哪里?”
“不去哪里,是我在等你。”陆晋一字一字道。
“等我?等我做什么?”韩嘉宜心头一跳,向他走近了一些。
她同娘说话说了很久,难道他一直在等她?是有什么要事吗?她不免紧张起来。
“我想对你说,你戴着镯子,很好看。”陆晋温声说道,黑夜里,他幽深如墨的双眸似乎蕴藏着星光。
他和她并肩而行,一起向韩嘉宜所住的院子走去。
听他夸赞,韩嘉宜心里一热,欢喜而无措。她低头行走,有点不敢去看他,口说道:“这也值得等这么久啊?还不是大哥送的好?嗯,不对,是给大哥送礼的那个人眼光好……”
陆晋眸笑意微敛,他有些后悔告诉她,这是旁人所赠了。明明是他挑了很久,特意选出来给她的镯子,怎么倒成了那个不存在的“送礼的人”眼光好?
稳了稳心神,陆晋说道:“其实,我等你,还有一件事。过几日就是端午节,应该去见见太后。”
宣王嗣子郭锦可以说,基本已经定下了,嘉宜更改身份,指日可待。于情于理,他们都改在节日拜访太后。
听他说起正事,韩嘉宜连忙收起异样情绪,她点头:“嗯,大哥说的是。”
陆晋勾唇一笑:“到时候我和你一起去,顺便再送你一份大礼。”
“什么大礼?”韩嘉宜好奇。她心说,难道比这碧玉镯子还要珍贵么?思及此,她心里有些惭愧,她答应给大哥做香囊,现在也才做了一半呢。
陆晋笑笑:“先保密,到时候再告诉你。”
韩嘉宜垂眸:“安神的香囊,我现在还没做好呢。”
“不急。”陆晋笑得温和,他心想,与他们能毫无障碍地在一起相比,香囊根本就是小事情。
这几日,两人相处时,她不经意间的娇羞和不自然,让他隐隐有种猜测。或许在她心里,他也是特殊的。但具体是哪种特殊,她并不很清楚。他想,待两人身份明朗后,只要他多用心,肯定能如他所愿,赢得她的芳心。
大哥越态度越随和,韩嘉宜做好香囊的决心就越坚定。
说话间,他们已经到了韩嘉宜所住的院子外。她深吸了一口气,稳了稳心神:“大哥,你说的我记下了,我,我先回去了,你也早点休息。”
她要珍惜时间,努力把香囊做好。
陆晋挑眉一笑:“好。”
他在她院子外面站了好久。夏天的夜晚外面凉飕飕的,颇为舒适,可他一颗心却是滚烫的。对未来,他充满了期待与憧憬。
接下来的几天,韩嘉宜都在潜心做香囊。做好了一个后,觉得不甚满意,干脆又重做了一个。大概因为手熟了,这一次她做的明显比第一次好了许多。
休沐日,淅淅沥沥下着雨。二哥陆显撑着伞来看她。
韩嘉宜放下手头的活计招待二哥。
两人闲谈一阵后,韩嘉宜不经意问到他端午书院是否休息。
陆显犹豫了一瞬:“端午的时候,书院休息,我,我想去看看表妹……”
他咬了咬牙,他到底是没说出去那句“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
不等韩嘉宜开口,他就又续道:“当时情况紧急,我不能让她们流落街头,就安排她们暂住在我名下的庄子里。那边只有几个老仆,条件艰苦也不知道她们现在过得怎样。”
他一面说话,一面暗暗留意嘉宜的神色,唯恐她着恼。姨妈做了伤害嘉宜的事情,但表妹毕竟是无辜的。而且据他所知,表妹和嘉宜妹妹原本关系还挺好。
——侯府只有这两个姑娘,年纪相近。所以哪怕她们兴趣爱好并不一致,也不妨碍她们走的近。
韩嘉宜想了想:“那二哥去看吧。梅姨妈在呢,我去不方便。而且,端午节那天,我要跟大哥一起进宫一趟,嗯,是去见太后。实在没法过去。我手上有点钱,如果静云那边……”
陆显扯了扯嘴角:“钱这方面,你不必担心。”他笑笑,甚是轻松的模样:“你忘了我是做什么的了?我的书坊挣的钱比我这十几年攒的月钱都多。”
韩嘉宜忍不住轻笑:“月钱才有多少?如果书坊挣的钱,还没月钱多,那你还开书坊做什么?”
两人齐笑。
陆显视线微转,看到了放在一旁的针线筐,他奇道:“咦,你是不想握笔杆子了么?开始拈绣花针了?你开始做针线,倒是有些像姑娘家了……”
明明是很寻常的一句调侃之语,可韩嘉宜却不自觉脸颊有些发烫,仿佛内心隐秘的想法被人窥破一般,她当即说道:“就随便做做而已,又有什么好奇怪的?”
陆显哈哈一笑,心说有理,也不再提及此事。
他略坐了一坐,才起身离去。
陆显离开时,雨仍在下着,织成密密的网,将天地笼罩在其。
天下着雨,街上行人极少,偶有行人,也是步履匆匆。一辆青布马车在雨行的极快,季安端坐在车厢里,双目微阖,静静养神。
他这是要去他在宫外的府邸。
马车停下后,早有人迎了上来。
心腹小光小心翼翼给他撑伞,不等他开口,就主动回禀:“主子,那姑娘这些天很老实,没任何异常,也没和任何人接触。”
“是么?”季安大步走着,他理袖口的动作稍微停顿了一下,“继续盯着,一有异动就向我汇报。”
“是。”小光应了一声,犹豫了一瞬,又道,“这些天她好像精神好些了,会看看书、绣绣花……”
“看的什么书?绣的什么花?仔细盯着,或者这书里和花上都有章……”季安拧眉道,“很有可能是向什么人传授什么信息。”
小光小声道:“书是她房间里原本就有的书,应该没问题。至于绣的花,也不能算是花,是荷包,可能是给主子你的。”
“给我的?”季安皱眉,继而眼闪过一抹兴味,“有意思,很有意思。仔细看看,让大夫检查检查,看是不是下了毒。算了,等会儿我自己去看。”
“是。”小光连忙应下,他想了想,继续说道,“对了,还有,那姑娘打听过主子……”
“打听我什么?”季安精神一震,心想,装不下去了吧?
“就打听主子叫什么啊,是做什么的。”
“什么?”季安愣了愣,甚是意外。他忽然想起来了,他好像的确没跟她说他的姓名。
他又见过她几次,她大概挺害怕他,在他面前怯怯的。他同她做戏,还安抚过好几次。
不过假装不知道他的名字么?那么心思挺缜密,装的也还像。他冷哼一声:“那你怎么说的?”
“主子吩咐过了,我们什么都没跟她说。”小光神情格外认真,“一句话都不说。”
“一句话都不能说?”季安神色古怪。
小光连连点头:“主子的吩咐,我们不敢大意。怕漏破绽,一句话都不跟她讲。”
季安一噎,他深吸了几口气,才扯了扯嘴角,皮笑肉不笑:“你们真会办事。”敢情他是养了一群哑巴?
停顿了一下,季安又问:“对了,让你们查的东西,查的怎么样了。”
陆晋与他素有旧怨,他到现在还心疼他被陆晋摧毁的势力。如今陆晋又弄个假装失忆的表妹到他身边,他也不知道陆晋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与其小心提防,还不如主动出击,直接扳倒。
小光挠了挠头:“有,是那边送来的,小的一直贴身装着,也没敢看,就等着亲手交给主子。”他单手从怀里取出一个信封,呈给了季安。
此时他们已到了房。
“不要跟以前一样,又是不痛不痒的东西。”季安一面拆信封,一面说道,“让你们查陆晋,大半年查不出半点有用的。就指着那些扳倒他?做梦吧。他是皇上的亲外甥,咱们这位陛下最是重情,只要陆晋不是谋逆大罪,都没人能动得了他。”
小光讪讪的,不说话。他们也尽力了啊,可真没查出什么要紧的事情。
正低头看信的季安忽然抬头。他勾起唇角,露出一个堪称诡异的笑容。他哈哈大笑,脸颊的肌肉都在抖动:“真是老天也在助我。我一直想着,他是皇帝的外甥,我很难对付他。可如果,他不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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