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在路上
哈蒙妮·威尔逊轻轻靠着马车的侧壁，全身放松，让沉睡得有些混沌的身体随着轻微的颠簸上下起伏。
由于是第一次动用“博学者的矫正镜”的终极能力，她原本以为自己因完全失明而恐惧万分，甚至失去理智，但迈克尔先生、简妮太太的正确处理、良好照顾，让她在摆脱了最初的不适应后，甚至有些小小地享受起这种被黑暗包裹的静谧的感觉。
哈蒙妮每天都会按时服用三次新鲜的“龙之心脏”煎药，用以增强自身的灵性与再生能力，对抗那一团盘踞着自己双眼的灰暗能量，这能将她失明的时间缩短一天，并尽量消除后续的影响。
这种连背下了整本《进阶草药学》的她都完全没听说过的神奇煎药是迈克尔·阿克图勒斯在自己书房的故纸堆里翻找出来的，这让哈蒙妮不禁感慨拥有数千年传承的古老纯血家族的收藏是多么的丰富。
此刻的迈克尔先生应该还在那辆车辙最深、严重超载的附魔马车上整理临时打包好的资料，为林登身上还残余着的“随机石化症”寻找解药吧……
毕竟让林登背上这古怪而有点让人难堪的后遗症的，正是他们家传承的一幅“蛇发女妖之触”卷轴残卷，用迈克尔先生的话来说，“肯定有解决方法的，先祖总不会坑自己的子孙后代吧？”
想到这里，哈蒙妮不禁微翘起嘴角，欢乐的阿克图勒斯一家让大战之后的虚脱、连夜搬迁的疲惫和对未知未来的恐惧、茫然都消散了不少。
从艾辛根斯坦离开，与大队伍失散，与传统巫师社会脱节的三位年轻学徒在这里，又找回了熟悉而温暖的感觉，才有了自己还活着的感慨。
也不知道这种欢乐、逗趣，却能让敌人在生气之余被噎得说不出话来的说话方式是阿克图勒斯家族的遗传特性，还是被迈克尔先生带出来的传统……
嘶，感觉这两个解释都不太合理啊，威廉和他的妹妹贾思敏就不怎么喜欢开玩笑……
不行，样本不够，没法得出有支撑力的结论，佩妮姨妈一家还有威廉的两个姐姐已经搬走，根本接触不到……
哈蒙妮用非常严谨的“巫师方法论”思考着这看起来有点滑稽可笑的问题，这既是她在离开学校后为了保持思维能力而坚持的日常训练，也算是小小的自娱自乐了。
她抬手摸了摸自己长了点雀斑的侧脸，叹了口气，在没有什么书和杂志可供消遣的现在，思考是她为数不多的爱好了。
那两个家伙恢复得也真是快，前天还半身不遂的林登现在就能骑着卡拉曼达兽到处乱转，而差点吓破胆的威廉还想来照顾我，可惜被他妹妹赶出去了，这真是……
她这么想着，倒也没产生什么自怨自艾的情绪，也没有再像之前壳船上那样红着眼睛认为自己对队伍的帮助很小。她知道，自己的头脑便是她最大的优势。
哈蒙妮现在觉得林登偶然间说的话语非常有道理：每个人各司其职，胜利就近在咫尺。
轻靠着木板做的车厢壁，鼻端闻着森林里特有的清香，她在脑海里过了一遍阿克图勒斯家商量出来的路线图：
从‘沙与草之海’边缘的苏霍德村庄出发，往东南方向走，抵达巫师在大陆上的最后一个据点，东南群岛的灯塔——康思顿城，然后借助那里的大型传送阵转移到传说中的“尼夫兰”。
而原本他们所在的艾辛根斯坦最后一批迁移队伍的计划是在南郡的首府安列塔与其余队伍会合，然后统一通过联合会直辖的传送阵前往最终的目的。
学校之所以不会优先考虑东南、西南的康思顿城、坠星城，是因为这两座巫师城邦都是非直属于联合会的“巫师自治领”，传送阵由本地的半独立势力“巫师之家”、“陨星学会”控制。
阿克图勒斯一家会选择前往康思顿城也是有原因的，还没和巫师社会完全脱离联系的他们从自己的渠道了解到，“草药与矿物商人协会”已经在转移自己还留在安列塔的会员与资产了，这表明连这群全大陆最精明，最擅长和所有人打交道的商人都不看好南郡的形势。
贸然前往那边，前途不可预料。
其实这一路上，还有更多的未知变数，像康思顿城如今情况如何，大传送阵是否还在正常运转，本地巫师势力是否还响应联合会的号召继续抵抗……这都不是还在路上的他们所能确定、控制的。
但他们也只能怀着对未知的忐忑上路了，担忧威廉一行三人招来的巫猎的后续追踪、报复都在其次，而是现在的局势对巫师一方来说实在是劣势得不能再劣势了，连阿克图勒斯一家这种和普通人走得很近、半隐居的巫师家族都感受到了汹涌的时代大潮。
他们停留在苏霍德村，只会害得那些无辜的平民被捆上火刑架，疯狂的骑士巫猎与狂热的牧师主教是不会放过一切可以给他们增加功德的事情的。
除了这些狂信徒，那些在巫师的控制衰弱后崛起的野心家们也对四散逃难、孤立无援的巫师们构成了极大的威胁。他们大部分都是曾得到过联合会指派，向联合会效忠的血脉骑士领主，但在巨大的利益面前，只有力量才能震慑宵小之徒。
可惜联合会的高端力量大部分都投入了与圣血教廷大军的对抗中。而且，对那些眼中只有利益的领主、总督们来说，巫师的魔法是力量，教廷的圣光和祝福也是力量。
想到这里，哈蒙妮的脸色忽然严肃了几分，即使三人还没来得及拉上威廉的家人，凑在一起，正式地做一次战斗复盘，这几天一直在休息、享受着伤员待遇的她已经琢磨出了几个问题。
其中之一便是她在战斗的最后召唤出来的那一锤定音、终结了化身黑暗生物的“猩红雷翼”的一道圣光。
一道高阶水准的圣光，用净化与能量类魔法的知识、思路解析构建，由邪恶的巫师召唤而出的正宗的、充满神圣意味的圣光。
这想想都觉得很诡谲，画风太美不敢看。
这样的操作其实是哈蒙妮的灵光一闪之下的产物，她当时想起了在“黑暗生物防御术”课程中学到的知识，而在雷击对同样掌控着雷电力量的“暗界雷鸟”无效的情况下，她只能优先考虑净化领域的攻击。
而净化本就是圣血教廷的专长。即使作为魔法的敌人，巫师们也不得不承认，圣血教廷的主教牧师比他们更擅长净化领域的能力，尤其是那种可以随着实力成长不断强化的“圣光”，堪称邪恶的克星。
当然了，在圣血教廷的宣传里，巫师与魔法也是邪恶的一部分。
已经动用了“博学者的矫正镜”的“解析—模拟”能力的哈蒙妮观察与解析能力比平时上了一个台阶，又全程旁观了某个巫猎借助物品召唤“圣光”，惩击敌人，她隐约觉得自己把握到了一些关窍。
她认为，召唤“圣光”的本质是一个“祈求—回应”的过程，是人通过特定的手段得到所谓的“神”的回馈的过程，只要这条“公式”两端平衡，“祈求者”的“奉献”可以打动“响应者”，就能收获相应的回馈。
据圣血教廷圣职者的宣传来看，祈求者“奉献”的是虔诚的祈祷，“响应者”是那不可言说真名的“主”。
在魔法领域，这条公式其实也存在类似的变体，比如占卜、预言一系的魔法，就走的是向自己的灵性祈求，获得相应的预感、判断的路径。
这种相似给了哈蒙妮很多灵感。她在那“猩红雷翼”炸开雷光、彻底消失的时候，就开始尝试构建一条混合了两者的公式，用“博学者的矫正镜”模拟了不存在的“祈祷者”，刻画了在巫猎召唤圣光时出现的诸多“神术符号”、神秘花纹，然后向她自己，向当时与自己联通、融为一体的仪式魔法“阿芙蕾娅的元素乐园”祈祷，祈祷赐予力量的回应。
她就这么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尝试了一下，结果真的被她误打误撞地成功了，她收获了圣光的回应，力量的来源并非圣血教廷的那位“神”。
一位中阶巫师学徒，就这样机缘巧合地“亵渎了神灵”。
那道高阶水准的圣光直接泯灭了“猩红雷翼”的全部生机，以至于之前临时商量的后续方案都没用上。
迈克尔先生也免于陷入动用另外一件传承物品，拼得重伤、实力倒退，才能将高阶巫猎重创、逼走的结局——在战后，迈克尔·阿克图勒斯根据种种迹象推断，“元素乐园”的结界也不能阻拦“黑暗生物化”的迪亚斯太久，如果他一心逃跑的话。
林登付出巨大代价，与“元素乐园”召唤出来的土元素合体后才勉强施放的“蛇发女妖之触”也只能让强化完成的迪亚斯陷入僵直状态两秒，这点时间最多也只能让面对迪亚斯的哈蒙妮完成一次有准备的施法。
也正是存在这样的“后备方案”，好奇心被撩拨起来的哈蒙妮才敢于在危险之间进行那样的尝试，所幸结局是好的，自己付出的代价也还能接受。
她吐了口气，缓缓地重复着那句让她头皮有些发麻的结论：教廷的神术竟然也可以通过魔法的知识、思维去理解，甚至能逆向推导模仿使用，这表明神术与魔法直接的关系非常接近，接近到有点耐人寻味。
那神术、魔法的本质到底又是什么？那个所谓的“神”的真面目，又是什么？
因为知道自己很难得出答案，所以她将自己的思绪抽离，打算有机会就向这里学识最渊博的迈克尔先生打听打听，也许联合会的一些学者、阁下，已经在这方面的研究中取得了进展呢？
毕竟，巫师，可是这个大陆上最擅长学习的物种，没有之一。
哈蒙妮正这样想着，马车之外突然响起了一道女性的惊呼。
“林登大哥又摔下来了！”
那是威廉的妹妹贾思敏·阿克图勒斯，最近在和威廉一起，照顾哈蒙妮和林登两个伤员。
看来林登又去骑那头桀骜难驯的卡拉曼达兽了，而且又在马背上出现了“随机石化”的症状，又一次摔了下来。
虽然为同伴的遭遇感到十分同情，但哈蒙妮还是花了很大功夫，才忍住嘴角的笑意。
马车缓缓地停下。不一会儿，一阵忙乱过后，浑身灰白，像一块石雕一样维持着从卡拉曼达兽背上摔下来的动作的林登便被威廉搬上了马车，安置在了哈蒙妮的窄床旁边。
哈蒙妮只能在不受肉眼视力限制的“魔能视野”中看到一团虚幻的灰白出现在了自己身侧，一旁紧挨着代表着威廉的火红——他刚“运动”完毕，还喘着粗气。
威廉一边在额前抹了一把，一边从身后爬上马车的贾思敏手中接过一瓶新的药剂，它在哈蒙妮的“视野”中呈现出此前没有出现过的颜色。
还有一股让人难以无视的诡异味道。
“爸爸说这是他新配的，狗尾草加蜥蜴眼球和龙舌兰根茎，希望能比上次的有用。”
威廉用一种充满怜悯的表情看了一样身体僵直，但五感都还正常的林登，看着他眼中逐渐写满了惊恐，他叹了口气，有点不忍直视般地偏过头去，然后手上不停，将那一整锥形瓶的古怪液体灌进了林登微张的嘴里。
“你就忍忍吧，我的兄弟。”
“如果你死了，我们会替你给《巫师的一万种死法》投稿的。”马车侧面支起的小窗中传来杰瑞杰森两兄弟异口同声的话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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