娃不一样
步对于吱的出现, 并不意外,但看到吱现在的样子,有些意外。
她所在的位置, 算是族群领地的边缘地带, 过了瀑布, 才算出了族群领地。
春末夏初时节, 植物都已经长出新枝嫩叶, 动物们也全都出来活动, 正是食物充足的季节。没有配偶的野人, 会外出到很远的地方寻找配偶。有配偶的野人,把孩子养到能够自己爬出窝懂得到首领那里去领食物, 也会偶尔去到离开栖居地到比较远的地方狩猎、寻找食物。有时候首领带着族人们会到边缘地带狩猎兼驱赶或杀死来自其她族群的野人。
步除了使用石头偷袭吱抢得首领之位那次外, 从来没有打赢过吱。那天, 她带着安逃走后, 以吱的本事,几乎不会有人跟她争首领之位,轻松就能拿回。
可本该是首领的吱出现在这里, 身后却没有其她野人跟来的声音,在这食物充足的时节,吱瘦到能看得到肋骨,就很不对劲。即使是她冬天饿瘦了,天气变暖了这么久, 到现在也该养出肉了才对。
吱是看到烟、闻着食物香味找过来的, 结果她还没到冒烟的地方,便看到一个裹着树叶的小娃娃在爬树。小娃娃发现她以后, 转身就跑,她跟着追过来, 原以为会遇到入侵领地的其她族群,却没想到竟然见到步。
她以为步已经死在外面,或者投奔了别的族群,却没想到布竟然独自带娃生活在这猛兽出没的地方,还变得格外奇怪。步的脸上、身上干净得像是刚洗过,身上穿着兽皮制成的东西,披散在身后的头发又顺又滑,额头上绑了根细皮绳束发,与大家变得格外不同,又非常好看。
吱看着被步护在身后的小娃娃,立即知道这就是步的孩子安。别的娃这么大的时候,还在窝里,最多就是出了窝在山洞里跑跑爬爬,安竟然已经会上树。她远远地看到其她野人,还知道喊妈,往窝里跑。
吱想到打雷闪电那天,安蹦蹦跳跳的样子,再看到此刻安看过来的眼神,总觉得怪异。
她看到步握在手里的武器,果断地把那句“你的娃不对劲”咽在肚子里,拍拍肚子,表示自己很饿,没忍住朝山洞里挂着的肉望去,猛咽口水。
步以前总干跟吱抢首领位置的事,但每次打输了,吱也只是把她扔到旁边的山洞,没说驱逐到远远的地方任由她在外面自生自灭,更没有直接杀死她,反倒是她用石头偷袭吱,打得吱头晕呕吐睡了好几天,休养了半个多月才好。如今吱独自过来,又是一副落难的样子,步想到死去的母亲,再加上自己的食物充足,并不介意分些食物给吱,于是侧身让开路,招手示意吱进来。
景平安好奇地看着她俩,感到有点奇怪。她俩四目相对互看片刻,一个拍着肚子表示自己饿了,一个就把人放了进来。
要不是之前亲妈抱着自己逃得快,自己的小命就没了。跟族群的关系算是翻脸了吧?见面该打生打死驱逐的吧?怎么这会儿这么友好了?
步把挂在篝火上的肉取下来一块,放在石头餐盘中,又去取了筷子和骨刀,转身给站在山洞门口的吱送去。
吱直勾勾地盯着火,再看着步端过来的还冒着热气的肉,用手在肉上摸了下,烫得猛地缩回手。
景平安也扭头看向吱,发现她的左手胳膊弧度跟正常人的不一样,无力地垂着,像是肩膀脱臼了。她回想了下刚才这女野人荡着树藤过来时的样子,当时没注意她是不是两只手抓藤蔓,但看左手胳膊的样子,很可能是单手荡过来的。
这女野人很瘦,但胳膊、腿全是结实的腱子肉,小腹还有马甲线,很有力量暴发感。
景平安好奇地挨着亲妈,视线不断地在她俩之前来回比较,发现她俩的长相真的挺像。脸型、眉毛、五官都是一个类型的,甚至连眼皮都是双眼皮。她怀疑她俩之间有血缘关系。来的这女野人,比亲妈看起来要大一些,但太脏了,真不好判断具体年龄,所以无法确定是姐妹还是姨侄关系。
话说回来,景平安不知道亲妈有多大,反正就是看起来都挺年轻的,目测在二十左右。
景平安好奇地指指吱,问亲妈,“你姐姐?”
步不懂,问:“姐姐?”
景平安指向吱,说:“她,妈。”又指向步,“你,妈”,竖起手指,说:“同一个人。”
亲妈明白过来,安是指她跟吱是同一个妈生的孩子,纠正道:“涩涩。”她又拍拍自己的胸脯,“沫沫”。
景平安:“……”这是什么发音。
亲妈又指向景平安,再指向吱,说:“咦妈!”
咦妈?跟姨妈的音调不同,发音差不多。景平安没想过自己竟然有在这里认亲戚的一天。她冲吱笑笑,招呼她吃肉。
吱的视线在步和安之间来回打转,看出她俩相处跟别的母女相处不一样,但什么都没说,接过步递过来的石盘,坐在地上,将石盘放在膝盖上,右手抓住肉便往嘴里送,又烫得放了回去,痛得直甩手。
步学着平时景平安教她使用东西时的样子,又取来一块肉,对吱说:“这样。”先用骨刀切碎,再用筷子夹起来送嘴里。她还拿起筷子放在吱的手里,教吱怎么用筷子。
景平安站在一旁看着,心说:“妈,你行啊,都会教徒弟了。”
吱盯着步的操作步骤看了一会儿,用骨刀把肉切开,用筷子夹,没夹起来,连试几次后,摸到肉没那么烫了,便用手抓起来塞进嘴里,大口吃嚼,那味道让她忍不住对着步竖起大拇指,之后又瞟向篝火,猜测肉味道的改变可能跟火有关。
步注意到吱的左手胳膊,再想到她独自出现在这里,问:“娃?”
吱吃肉的东西顿了下,然后继续大口吃肉,没回答步的问题。
步立即知道,吱的娃没有了。她安慰地拍拍吱的肩膀,又指指山洞,主动让吱留下来。
吱应了声,对着步做了个臣服的动作。
这个臣服动作是步以前无数次挑战吱的原因,是她做梦都想见到的,可如今吱受伤,没了娃,还被逐出族群,步开心不起来,默默地把自己石盘里的肉夹到吱的石盘里。
步刚吃过午饭,午觉睡到一半,让景平安吵醒,这会儿不饿,也想让吱多吃点把身上的肉养起来。
吱吃到直打嗝,之后便到柴堆里缩着睡下了。
如果是在上辈子,家里面来了亲戚,景平安绝对招呼得妥妥当当的。可现在她只是个小娃娃,这个姨妈目前的状况看起来像是落了难没了娃,又是不爱说话的沉闷样,景平安觉得还是少打扰点人家,让亲妈招待吧,等熟了再说。
她又跑到山洞外去练箭。
步跟过去,眦牙咧嘴地凶景平安,还在她的屁股上拍了几巴掌,连比带划地告诉她,“我,睡觉,你,不许,出来!”
景平安“哦”了声,不跟亲妈犟,至于听不听的,看情况再说。
她练了一会儿箭,到傍晚时分便回窝了。
大鸟出来捕食,也是有规律的。一些鸟群白天出来,一些鸟群夜里出来,还有些鸟群傍晚出来。附近的那种会抓野人的大鸟群,通常都是在傍晚出来,这个时候最好不要在外面浪。
缺少阳光的山洞总是有些阴冷,在夜里外面的气温降下来后,里面会更加冷,如果没有保暖的干草或毛皮,夜里会很难熬。这个季节,什么都不缺,唯独缺干草。去年的干草在初春时冰雪融化时,被融化的雪水浸泡,到现在基本上都已经沤烂,不能用了。树枝干柴并不保暖。
步和安这一个冬天,天天吃肉,攒下不少兽皮。她便给了两张大点的兽皮给吱做窝。
吱睡了一觉,精神好多了,挑了个有石头遮挡的隐蔽位置用兽皮铺成窝,之后便好奇地打量山洞,目光又落在了蹲在篝火旁烧水的景平安身上。
景平安正在烧水准备擦澡。
在她看来,水比肉要宝贵。
冬天,走出山洞就能取到雪,化成水。刚化雪的季节也不缺水,放个兽皮桶或蛇皮桶到外面的岩石下,滴滴答答的,要不了多久就能接满一桶。如今要取水得去到几百米外的小水潭打水,那里可真是……时刻都有危险。
大蟒蛇就藏在水里,等着猎物去喝水,一口咬住拖下去,基本上就凉凉了。
猛兽,埋伏在草丛中,也在等猎物。
打水这活,一直是亲妈在做。
景平安怕亲妈出事,让她在兽皮桶上拴根绳,站在水潭上方的岩石上,攀着树枝,从高处把水桶扔到潭里打水。打水来回的这段路上还得堤防空中的大鸟、树上的猛兽和毒蛇、蟒蛇。每一桶水,都是冒着生命危险提回来的。
她特别想在家门口有口井,但是,就目前的条件来说,不现实。
潭里的水,又是地势低洼处的积水,最容易出现寄生虫。
景平安喝的都是开水,用的水也尽量烧开再放凉。
石锅小,烧水很不方便。她烧水的次数多了,发现石锅烧沸开水、用木勺把开水盛出来后,将冷水倒进去就烫了。如果倒的水少了,能立即变成滚沸的开水。她便想了一个方法,把石头扔到篝火里烧到滚烫,再用粗树枝夹起来扔到水桶里。多烧几块石头,一次性全部夹进兽皮水桶里,也能达到烧水的效果。虽然不像烧的开水那样煮沸很久保证完全杀死所有寄生虫,但不是用来喝的饮用水,只是洗脸、洗头擦澡什么的,够用了。
景平安把水烧好,等到不烫了,便招呼吱,“姨妈,你洗脸吗?”那么脏,跟泥人似的。
吱:“……”她只听懂了姨妈是在叫她,没懂景平安后面那句发音的意思,但看比划也懂了。她看着景平安,脑子里浮现出一个念头:步的娃,不像娃。
她下意识地想把安扔出去,但想起现在自己已经不是首领,不需要为族人的安危负责,这里是步的地盘,安是步的娃,轮不到自己操心这些。她起身,去到安的身边,假装没有发现安的不正常,刚想伸手去摸水,便见到安把兽皮浸在水里打湿后,拿起来,拧掉水,递给她。
景平安递了块湿的兽皮毛巾给吱,又飞快地给自己拧了块,然后擦脸、擦脖子、擦胳膊,还教吱擦。
吱:“……”她低头盯着安看了又看。她跟步是一个妈生的,对步有些什么本事一清二楚。步之前用石头砸晕她,还会用树枝打人,大家都在怀疑是安教的。往身上裹兽皮,也是安干的事。如今烧开水、用火烤肉,吱都找不到第二个怀疑对象。
步坐在床上,假装搓皮绳,但注意力一直在吱的身上。她的长矛、短矛就放在身边,伸手就能拿到。如果吱要伤害安,她能立即投矛过去阻止吱。
布看到吱从安的手里接过毛巾学着安的样子擦脸、擦胳膊,知道吱不会伤害安,这才放下去,没有拿矛,过去洗脸擦澡。
她过去后,姐妹俩互看一眼,都很默契地没提安跟其他娃不一样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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