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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七十六章:大结局(上)


  任青与徐秉真相约比剑的第七十个年头,两人都已经是垂垂老朽的白发之身,其间两人共计悄无声息的比剑八次,每次都以任青险胜告终,其时年漫长岁月,朝代更迭,任青仍旧未入天人,身体与凡人一般苍老。

  昔日二八少女,终于不堪岁月琢磨,化为了白发苍苍的老婆婆,宫中昔日杂役早已相继过世老死,就连一直陪伴在自己身边,改名换姓甘为无名之辈的初夏,也在五年前老死。

  也不知是不是被世事所败,自赵东琼死后,任青对于长生的追求变得不再那么疯狂执着,也许是心冷之故,任青从此宫中再也没有收留过任何人,形单影只的一个人生活。

  直到有一天,就在任青与徐秉真相约斗剑的第九次时日将近之时,忽然有个年轻人带着一个老旧的酒坛上门拜访,带给了任青一个消息。

  西蜀藏剑楼老祖宗徐秉真,于三个月前在楼中为门下弟子们讲剑时坐化,临终前曾对随身几十年的佩剑蜀道连道三声对不起。

  年轻人带完消息后放下酒坛就走,任青却叫住了他,问:“徐....徐楼主临去前可有什么话留给我的?”

  年轻人细想后摇头,任青这才挥手示意他可以走了,后者行礼退去。

  空无一人的大殿中,任青拍开了酒坛的泥封,浓郁的酒香瞬间布满了整座大殿,凭任青浅薄的酒量,一时间光是呼吸就已经有饮酒的畅快之感。

  这坛酒也不知道在地下埋了多久,斗大的酒坛中只有三四层残余的酒液,量虽然很少,但质量却很好,坛中酒液淡黄粘稠,倒之如陈年蜂蜜,入口即化,任青好似明白了什么,从来不怎么饮酒的她一直细细品味,直到酒尽。

  这坛酒有个很俗的名字,女儿红。

  传说谁家如果生了女儿的,会在孩子出生那天在家中院子里埋下几坛酒,待十几年后女儿出嫁再挖出来喝。

  一坛酒饮尽之后,酒坛砸落在地摔了个粉碎,任青脚步踉跄的走了几步,终于还是扑通一声倒在地上,醉死过去。

  睡梦中,她先是见到二八年华模样的徐秉真,一身白衣的坐在地上,对着手中长剑连道了三声对不起,随后溘然长逝。

  过去比剑的七十年里,两人再次相见她每次都是一身白衣。

  过去七十年共计八次比剑,徐秉真其中至少有三次可以强杀任青,可是她却没有。

  过去七十年里,任青身边的旧人一个一个的老去归于尘土,唯有徐秉真的这十年一次的比剑还有着鲜活熟悉的趣味,在支撑着自己走下去,可是今天,这一坛酒饮尽之后,任青心中最后的鲜活与趣味也终于到头了。

  醉梦中,任青仿佛从头走了一遍自己这一生,过去十几年里诵读过的道藏佛经,在脑海中化成了无数个由文字组成的经文海洋,任青只好不由自主的在其中沉浮,一会听道家妙语横生,一会观佛门舌灿金莲,如此来回交替七天七夜后,虚弱的任青终于从醉梦中醒了过来,她望着宫中早已燃尽熄灭的油灯,对于长生一词忽然有了不一样的理解和想法。

  任青盘膝而坐,坐在酒香仍未散尽的大殿中打坐三日,三日后她身前不知何时冒出一盏青铜灯盏,灯光跳动细微,可其中光芒之盛,居然以区区黄豆大小的体积便将整座大殿映照的如同白昼!

  灯火之中,任青一头干枯的头发竟开始以缓慢的速度开始转入黑色,苍老的面容与深深的皱纹也开始重新的焕发出活力。

  修得天人大长生得天道加持可留人间五百载,任青以这套结合了佛道两家经义所创出的燃灯法,不仅可以借元神法相之力反哺肉身青春,更是延寿无限,只要元神法相不灭,燃灯法便可以一直用下去。

  佛讲超脱,道说承负,任青以佛门观想法至高境界脱离肉身,可神意却并不去往西天极乐,反而是挟道家元神供养己身的内壯之法驻留在身前这盏小小的青铜灯火中,不是天人,胜似天人。

  跳动的灯火中,任青缓缓睁开了双目,她低头借着明亮的灯火,先是看了下自己光滑如新的双手肌肤与肩头黑亮的披肩长发,感受着体内勃勃无穷的生机与青灯中强大的元神法相遥相呼应,任青不知为何,心中却没有半点喜悦之情。

  七十年时间过去,体会了一遍人间生老的任青在这个时候领悟到长生奥秘时,并没有开心多少,她环顾了下四周,在明亮灯火照耀下显得破败老旧的江神大殿,心中的寂寞无以言说。

  无人与我立黄昏,无人问我粥可温。

  岁月流转,浮生不知渡过多少春秋。

  江神大殿外的庭院中不知何时然立了几座无名小坟,时值一年秋天,有一群走八方的戏班子来到江户卖艺,结果在江户内辗转良久却无人雇请,盖因江户乃是戏曲之乡,历来戏剧界的高手层出不穷,随便拎一个出来可能都是与戏曲祖师任二爷有着源远流长的师徒情分。

  一大帮子人还没开张,自然是舍不得那笔不菲的住宿费用的,按着班主以往走江湖的习惯是找间不大不小的寺庙凑合着,大不了给庙里添点香油钱。

  一大群人辗转多时,最后找到了坐落于沧澜江的江神宫。

  这座昔年在江户地面上如日中天的神庙,早已是破败多时,最近百年更是有关于此的鬼怪传说不绝于耳,经常被当地人当作是吓唬小孩子的恐怖故事。

  比如所深夜不会熄灭的青灯烛火,不分时辰的老院子里会想起凄婉哀绝的唱戏腔子等等等,不一而足。

  戏班里的头牌姑娘是位容貌俏丽的二八少女,对于这班主往日里挑拣便宜的做法早就颇有微词,如今更是要住在这种空无一人的鬼庙,心中更是不满,说话看人都是阴阳怪气的带着刺儿。

  戏班里的生意很大程度上都是要看头牌的手段,所以即便是班主也敢贸然得罪,耐着性子解释道:

  “我们戏曲一脉起于三百年前一位圣人,任二爷。据说这沧澜江边的这座遗址神庙便是昔年任二爷的住所,今天我老人家带你过来参拜一番,说不定你们当中有的人还能从中得到祖师点化也说不定,到时候飞黄腾达也别忘了老夫我的功劳就是!”

  戏班头牌望着破落不成样子的江神宫,就连昔年大门上方的那块金碧辉煌的牌匾字迹都已经模糊不清,整栋建筑虽然破败,但还是能从其中的规格制式中窥见一丝往日辉煌的,当下将信将疑的道:

  “是不是真的呀?我江玉福入行学戏十九年都没听过这回事,拜一拜这个破木头就能飞黄腾达?”

  班主是个好为人师的性子,对自家头牌的质疑也不生气,因为他已经看出这个表面怀疑的女人,其实在心里已经开始相信了,当下微微一笑道:

  “净业朝的清河戏魁张九龄,明治初年的朱佑堂,这些名人传说都是发迹于此,老辈人口口相传,几百年下来都说的煞有其事,不可不信啊!”

  头牌姑娘闻言细思了片刻,微微皱眉道:“我的班主大人啊,您说的那些个人最近的也是几十年前的人物了吧?最远的隔了有两三百年了都,不会是后人妄自臆想的吧?”

  班主闻言笑容一滞,因为进庙参拜确实是他早就想好的省钱办法,至于那个传说故事...说实话他自己也不太确定真假,甚至这段佳话也是看到这座老旧神庙宫殿方才想起来的,要不是因为恼恨于头牌姑娘的那阴阳怪气,也不会这么煞有其事的讲出来,当下便收了笑意,皱眉道:

  “来都来了,进去拜拜又有什么的?就算不能得到祖师爷指点,孝敬一下也是应该的!”

  戏班的众人闻言,哪里还听不出班主话里的掩饰?不过都是跟在人家手底下混饭吃的,面子还是要给的,于是在一片轰然应是的声响中,众人上前推开了大门。

  这扇大门的用料做工极为讲究,班主在推门之时竟然发现门板上还残留有许多斑驳的铜锈,按着朝中规制,唯有王公贵族的宅院方才能资格在门板上定制铜钉,而如今京都皇宫大门处的铜钉共有八十一个,在这扇无名古旧的神庙大门上居然也钉有八十一枚,规格之盛,前所未闻。

  众人迈步跨入大门的一瞬间,一股久经封闭的木头发霉的怪异气味便扑面而来,当先几人猝不及防,掩鼻狂咳不止,待气息顺遂看清院中情形之后,有的人忍不住手足发凉。

  “班....班主,您不是说这是当年祖师爷住所吗?怎么有这么多的坟墓啊?”

  一名胆小的女孩颤声问道,因为眼前宽敞的院落中,此时密密麻麻的有无数土堆在黑暗中无声耸立,院中土地上连一根杂草都没有,甚至就连最常见的虫鸣也没有,虽说此时天气已经入秋,可是这种安静也未免有些太诡异了吧?

  班主也是晃了下身,没有料到大门之后会是这样的场景,眼前这栋建筑哪里是什么神庙遗址,分明就是一个坟场啊!

  好半晌,班主方才镇定下心绪,沉声道:“我们进都进来了,就这样退出去更是失礼冒犯,索性就祭拜一番,随后我们去镇上的客栈安歇投宿!”

  事到如今他也顾不得痛惜钱财的事情了,毕竟走南闯北这么多年,对于一些神神道道的东西也多少的知道一些,此时的众人对能否得到祖师点化的事情已经不再抱有奢望了,能平平安安的出了这个诡异坟场的大门,大家就都烧高香了。

  大家开始沉默的分散各处对着院中的坟墓开始祭拜,忽然有人惊叫了一声,这声音在安静的坟院里异常的刺耳响亮,使得一直处于紧张小心状态的班主差点没吓出个好歹来,忍不住就要开口呵斥:

  “小刘,你干....”

  “班主!“

  话梅说完,身边的一名戏班乐师便扯了扯他的衣袖,颤声道:“你看哪儿!”

  班主一眼看去,只见到无数坟茔的院落当中,有一座气势恢宏的大殿,要说先前夜色深沉望之不够真切,而此时内里不知何时已经灯火通明,竟是在不知什么时候有了人气?

  无数坟茔的院落中,众人看着这处处身正中的大殿,只觉得好像整座宫殿都在被坟墓所簇拥着似的,有一种莫名的凄凉,好像遗世而独立的什么人,光是看着便能望见其中的难言寂寞。

  “想必是此处坟场的守墓人,不用惊慌。”

  班主强装的镇定很快就破了功,目光惊恐的直视前方,忽然开始惊叫,因为院中那栋气势恢宏的宫门忽然在一声悠长的木头摩擦声中就此洞开,一个单薄瘦小的人影,正站在门中,手中提着一盏光芒暗淡的青铜灯,无声而立。

  “鬼啊!”

  众人头也不回的掉头就跑,哪里顾得上什么失礼不失礼,冒犯不冒犯的?可是还没等他们跑到门口,大门处却被一股无形之力猛然关上闭合,沉重的大门撞击声好像是心从高出猛然摔落下去,满心的惶恐与绝望。

  那道持灯而立的身影晃了晃,脚步落地无声的走入到坟院中,用着如出谷黄莺般的嗓音道:“怕什么?我还能吃了你们?”

  班主等人由此看清了来人的面容,刹那间目光思绪都为之呆住,只见来人穿着一身不辨颜色的灰白破烂衣裳,宽袍大袖,步履无声,虽然衣服破旧蒙尘,可她眉目顾盼间的神资气度却恍若天人,面对如此倾城绝色的人儿,众人一时间心里哪里还有半点的恐惧绝望?一个个都恨不得这位绝色的佳人能开口多说几句话才好。

  戏班的头牌姑娘历来自持有一副好嗓子,可眼前这个女人不仅容貌绝世倾城的胜过自己不知多少,就连这副嗓子都强过了自己许多倍,她心中生出一股莫名的怨恨,看着地上任青那道明晃晃的影子,冷声道:

  “装神弄鬼!”

  任青移目望了一眼那个讲话的头牌姑娘,只一眼过去便再移不开,整个人仿佛被定在了那里。

  “玉福,不得无礼!这位姑娘还请见谅,我们是吃八方饭的戏班子,听说此地乃是当年祖师居所,所以才特意想要来看看,打扰姑娘之处还望海涵包容。”

  班主平常对这个脾气骄纵的头牌江玉福是极为放任的,如今为了一个只见过一面的姑娘就被他呵斥了,江玉福心中怨气更盛,只是还没有等她说出什么,任青已经抢先一步上前,径直对着江玉福问道:

  “你姓江?名字里有一个福字?”

  江玉福这三个字在随着戏班走南闯北的这些年还是颇有些许名声的,要不然班主也不会这样捧着她,事事都迁就照顾,当下她听到任青问询,昂首略带几分骄傲的回道:“正是!”

  任青闻言一笑,骤然盛开的笑颜使得她手中的那盏青灯都仿佛在这一瞬间亮的惊人,叫人不敢直视,任青恍若不觉的兴冲冲的摸索着袖间的空隙,从中拿出一根精巧的手工竹笛,面带期待的对着高傲的江玉福道:

  “我早些时候做了首曲子,吹给你听听好不好?

  江玉福面对这个奇怪女人的莫名要求本是想拒绝的,可是对上她那双包含期待的大眼睛,心肠不知为何就软了下来,本来要出口的拒绝也化为了一声好字,任青立刻欢天喜地的将竹笛放在唇边轻轻吹起。

  可是任青已经太久没有吹过了,长生诀那原本烂熟于胸的谱子也忘了许多,磕磕绊绊的吹了一小半后调子方才渐渐平顺,只是如今她的心境与当初写这首曲子时已经有了天差地别的变化,是以曲调节奏在有意无意之下变得缓慢,于这种少年江湖的浪漫中凭添了无数哀愁。

  班主走南闯北这么多年,见过经过的艺人不知多少,从未听过有人能将这首传唱多年的老调子吹出如此新意的,当下便在心中起了招揽之心。

  一曲终了,众人如痴如醉,不只是因为任青那出神入化的技法,而是其背后强悍的精神感染力,将曲子里的喜怒哀乐全都完整的带给了每个人,任青面有期待的望着许久方才回神的江玉福:

  “想起什么了吗?”

  经过三百年不知多少次的转世,惜福对于江神宫的执念只会越来越淡,所以想要让她的转世之身想起前尘往事,看破胎中之谜就需要任青调动元神来吹奏一曲长生诀来唤醒她的神魂。

  江玉福面对任青的问话有些摸不着头脑:“想起什么?”

  任青眸色立即深沉如许,她虽然没有说什么,但是强大的精神却在悄悄的影响周边人的情绪,江玉福立即便觉得自己说了什么不得了的错话,于是连忙亡羊补牢:

  “呃....有啊!刚刚我想起江湖侠客,快意恩仇....唔,还有儿女情长!”

  这个心高气傲的小姑娘一直喋喋不休的说了半天,最后终于在任青轻声的一句谢谢中闭了嘴。

  “你嗓子好,脸蛋也漂亮,好好下下功夫,以后定能成角儿!”

  要是搁在两百多年前,任青那个时候还不是个健谈的性子,对于外来闯入者向来都是摆着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姿态,可是随着时间的越长,任青甚至开始希望能有个人过来陪自己说话。

  “姑娘家中可还有其他人?老夫戏班班主唐文海,斗胆想请姑娘做咱们戏班的乐师领班,薪俸方面好说,不知姑娘意下如何?”

  此时班主终于找到了机会,可是任青对于他的小戏班并不感兴趣,婉言谢绝了,唐文海人老成精,见任青这里说不通只道是出于那种陌生人之间的戒备,于是便转而又问任青的家人情况,想要走曲线来达成目的。

  面对班主的再三追问,任青伸手一指满院的无数坟头:“都在这里了。”

  语气平淡如水,可是众人却从中感受到了一种印在骨子里的无声寂寞,唐文海一连愧疚的连连道歉,就连一直对任青心怀有莫名敌意的江玉福也一时心软于任青的身世,态度悄然转为怜惜。

  双方都可以说是学戏曲出身,彼此间有不少地方都是可以聊的,大多数时间都是任青在讲,唐文海,江玉福等人倾听,三百年时间过去,当年的京剧虽然从此盛传了下去,期间也出过许多惊才绝艳,名留历史的大人物,唐文海越发觉得眼前这个气质如天人的少女深不可测,于是小心的拱手,恭敬的再次发问:

  “敢问小姐姓名,好叫唐某知晓今日受益于何人。”

  唐文海诚意十足的发问,并未得到任青的回答,因为她好像没有听到,出神的侧过脑袋往外看了一眼,似乎在倾听什么动静,直到唐文海再次追问,方才徐徐的道:“任青。”

  两字入耳,江玉福尚不觉得,班主唐文海却已经瞪大了双眼,一脸震撼的盯着任青,良久方才回过神来,暗道失礼,慌忙的跪在地上就磕头,戏班众人对自家班主的一系列动作尚在摸不着头脑,一头雾水的时候,只见他已经磕头高呼道:

  “弟子唐文海,叩见祖师大人!”

  居住在祖师故地,容貌恍若临凡的谪仙人,对戏曲一道的见解比他这个长了大半辈子的专业人士还要厉害不知多少倍,如果说少女是祖师后人,那么名字又岂能与祖师一模一样?唐文海瞬间就想到了祖师本人亲临的真相,在地上长跪不起。

  这种看起来很是爽快的装13桥段不是任青所喜欢的,因为三百年时间实在太漫长了,她早就厌倦了那种高高在上的感觉,因为高处不胜寒啊,于是她笑着摆手:

  “我只是与你们的祖师同名而已,唐老先生这样做是在是折煞我了。”

  众人这才对任青的身份释然,因为眼前这位二八少女是一位三百年前的古人,他们更愿意相信只是碰巧同名同姓,可是唐文海却不这么以为,因为眼前这人的特征与有关祖师的传闻相似的地方太多也太像了,在联想起几十年前那诸多名噪一时的戏曲名家,心中就更加认定了任青的真实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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